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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么,原来云晚箫原来是女儿身!”
“又一个巾帼英雄啊,只可惜,唉,还是免不了战死沙场……”
“若不是云将军挺身而出,带着三千将士血战兴州官道,我们怎么可以安然逃到这里?她……算得上大唐百姓的大恩人了!”
“唉,山河飘摇,只怕战火很快就要烧到江南来了……”
“郭令公实在是上了年岁,如何抵御回纥精兵?听说没,东都的陛下跟太子都一路南迁了,只怕……只怕大唐山河是保不住了……”
“嘘,你们还是少说几句吧,当心被官府给抓去!”
孟长青与云飞、云扬一路快马南下,沿途听到的都是关于云晚箫的传闻。那夜惊心动魄的一战,牵扯出的竟是云晚箫真正的身份——女儿身,巾帼志,至死方休。
“将军……竟然是女子……”云扬哽咽难语,下意识地回头隔着车帘瞧了瞧,“将军分明是喜欢少夫人的,这女子与女子如何相恋?”
孟长青红着眼眶,涩声道:“云将军一世英雄,试问又有多少男儿比得上她?”
沉默多时的云飞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们都少说一句吧,少夫人受了刺激一直昏迷未醒,若是醒来听见你们说这些事,指不定又会出什么事。”
“踏踏……踏踏……踏踏……”
马蹄沿着山道一路往南而行,过了这座山,就进入荆州境地,离与云老夫人约定的地方也越来越近。
“云晚箫,原来是女子……”跟着阿玄一路南下的杜卿卿知道了云晚箫的真相,除了震惊之外,更是深深的挫败。
只见她靠在雪松下,望着兴州烽火点点的方向,沉声道:“我这一世,终究是输给了你……”
阿玄上前给她递了袍子,凄声叹道:“人死了,就算赢了又有何用?卿卿,你应该庆幸,这个乱世,你还活着。”
“活着还不如一个死人……”杜卿卿咬牙摇头,“我这一世,已毫无意义,我败的一塌糊涂。”
“何必……何必……”阿玄慨然摇头,想到了此刻正在为国而战的杜棠之,不禁喃喃道,“棠之,你要记得,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我……不管你一生成败,只求你能够活着……”
有的人,生不如死,有的人,却因为心底的憧憬,选择活着。
对霍小玉而言,云晚箫这一世唯一的失信,就是她这一世的催命符。
原来,她还是看不到来年的春暖花开……
霍小玉在马车上早已醒来,沿途听着百姓们的议论,她的心,早已痛成死灰。
“云晚箫,你为何不守信约!”霍小玉心底狠狠的质问只有她一人能听见,却也只有她一人会痛。
什么巾帼英雄,什么为国为民,都不是她霍小玉希望云晚箫得到的称颂,她要的,只是云晚箫还活着……
只是,一切已成幻影。
这一世,还有谁可以为她撑起一片天地?
“晚晚……”心底的酸楚再次涌上心头,这念了千千次的呼唤,也不能唤回她霍小玉的晚晚。
犹记得晚晚那温暖的笑,犹记得晚晚温暖的掌心,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只能成为回忆中的印记,一刀一刀地剜刻着她的心。
凄美的笑在霍小玉脸上猝然绽放,她在车厢中坐起,掀起马车后帘,看着来时的茫茫大雪,笑容忽地定格在这一瞬,“晚晚,生是云家人,死是云家鬼。我告诉你,你就算下了黄泉,也不许你丢下我一人!”
你欠我的,黄泉再算!
听到车厢中异动的云扬急声问道:“可是少夫人醒了?”
云飞连连摇头道:“臭小子,看好前面的路,这石桥甚窄,下面可是万丈悬崖,等把马车赶过去,我们再停下来看看少夫人。”
“嗯!”云扬点点头,小心赶车。
马车行上石桥,突然车厢一震,孟长青脸色惊变,惊声道:“不好!少夫人跳崖了!”
“少夫人——!”
云飞与云扬吓白了脸,瞧见一条纤影朝着悬崖下直直坠去,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怎么办?怎么办?”
“快把马车停石桥对面,我们快绕路下去找!”
“好!”
大雪呼啸,寒风凛冽,视线之中,只有白茫茫的天与地。
霍小玉悠悠睁眼,看见的一切还是这天寒地冻的一切,她下意识地搓了搓自己的手,隐约的暖意袭来,她摇摇头,凄声道:“原来黄泉路上,竟是这样冷……”
“霍姑娘,若是让你重活一次……”
熟悉的声音突然从霍小玉背后传来,霍小玉惊然回头,瞧见黄衫客的身影若隐若现地飘在她三步之外。
“先生……”霍小玉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你究竟是人,还是……还是……”霍小玉不清楚,眼前这样虚无缥缈的他究竟是鬼还是仙?
黄衫客叹然摇头,笑得疲惫,“我自以为可以扭转乾坤,不惜以一世阳寿为赌,只求大唐山河永固,重见盛世天下,却不想,一切还是如同师尊所言,天有天道,人有命数,一切不过徒劳行事……甚至……还累及山河飘摇,百姓颠沛流离……”
“先生?”霍小玉不明白黄衫客的意思。
“这是我唯一能补救的……”黄衫客再次摇了摇头,那若隐若现的身影恍若琉璃破碎,消失得无影无踪。
依稀间,再次响起最初黄衫客念的那一首诗——
浮生多哀怨,如是惹尘埃。
夜阑梦回后,回踏当年来。
回踏当年……回踏当年……
她霍小玉还是当初的霍小玉,可她的晚晚,还是不是这一世的晚晚?
风雪骤停,霍小玉眼前的一切化为了一片虚无的黑暗。
只是,隐隐约约地,又听见了那熟悉的铜铃声响起——
“叮铃……叮铃……”
春暖花开,香影小筑檐角的铜铃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悦耳的响声,几只黄莺沿着屋檐掠飞而行,惊醒的香帐中的美人儿。
“那些……那些都是梦么?”心痛之感依旧,霍小玉怔怔然坐起,迷惘地看着身边熟悉的一切。
若是一切重头,今日该她遇上云飞与云扬前来相邀,让她去商州献艺。
晚晚……
霍小玉猝然想到了她与晚晚的初识,连忙走了床来,刚打开房门,却撞上了前来伺候她梳洗的絮儿。
“姑娘,你走得这般急,是怎么了?”絮儿急忙稳住手中的水盆,生怕当中的热水洒在了霍小玉身上,烫坏了她。
霍小玉扶住絮儿的手臂,急切地问道:“絮儿,今日外间的宾客都有谁?”
絮儿歪着头奇怪地看了看霍小玉,“姑娘,你可是做梦魇着了?平日都不会这般着急地问宾客有哪些人?况且,姑娘你穿成这样,若是出去让客人瞧见了,实在是不好。”
霍小玉知道是自己太急了,定了定神,松开了絮儿的手,看着絮儿将水盆放在了妆台边。
“姑娘,你若是身子不适,我这就去告诉夫人,让你休息一日。”絮儿将帕子拧好,递给霍小玉,关心地仔细看了看霍小玉的气色。
霍小玉接过帕子,暖暖地贴在脸上摩挲了几下,淡淡道:“絮儿,你去打听一下,今日来的客人,都有哪些?”
“嗯。”絮儿点点头,依着霍小玉的意思,退出了房间。
霍小玉怔怔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面色略显惨白,却依旧是当初那个清倌人霍小玉。往事点滴在心,这一梦醒来,若是再是一次悲剧轮回,那又如何是好?霍小玉微微蹙眉,披发站起,走到小阁窗边,往小院中瞧去。
往事浮现,点滴刺心。
“不管你是长安名妓霍小玉,还是德安郡主霍小玉,都只能是我云晚箫的妻。”
“堂堂大将军说话如此不害臊!”
“阿玉,若是有一天,连我也认不出自己了,你可还会认出我?”
……
霍小玉双眸湿润,临风莞尔一笑,却凄凉无比,只听她喃喃道:“晚晚,这次商州之行,我又怎会认不出你?”
“咚咚。”
絮儿敲响了门扉,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姑娘,姑娘,今日过了夫人考验的只有一人!”
“一人?”霍小玉的心忽地一沉,脸色僵在了瞬间。
絮儿点点头,笑道:“他可是新科进士,陇西才子,李益!”
霍小玉苦涩地一笑,喃喃道:“为何绕了一圈,回到起点,还是他……”
晚晚,你呢?今日不该是你差云家两兄弟来请我去商州献艺么?
絮儿觉察了霍小玉的异样,关切地走近霍小玉,探了一下她的额头,只觉得冰冷的厉害,不禁问道:“姑娘,你可是病了?”
霍小玉摇摇头,用最后的期待问道:“絮儿,你可听过商州有一位云麾将军,叫做……”
“云晚箫?”絮儿惊愕地眨了眨眼,奇怪地看着霍小玉,“姑娘,你怎么突然提起他?”
霍小玉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她还在商州,是不是?”
絮儿又是一惊,连忙拉着霍小玉坐在床边,“姑娘,我瞧你当真是病得不轻。这位云将军早在多年前的潼关之战中与父亲战死城下,朝廷专门追封了大将军衔,难道你忘了么?”
“战……死?”霍小玉的话音一颤,猛地紧紧抓住了絮儿的双臂,不敢相信听到的话,“她……她怎能战死?怎能战死!”
“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絮儿吓得不轻,想要抽出手,却被霍小玉抓得更紧,“姑娘,奴婢疼,疼……”
你怎可先我一步离开?
霍小玉双眸通红,两行清泪瞬间滑落脸颊,摔碎在冰凉的被角上,正如此刻霍小玉的心,零碎斑驳,痛到了极致。
“小玉,小玉,怎的还没起身?”郑净持在前堂等得久了,忍不住上小阁来召唤霍小玉,才一推门,便瞧见霍小玉脸色霜白,颤然抓住絮儿的双臂不放,当下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急声道,“小玉,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絮儿慌张万分,急道:“姑娘怕是被什么邪魅魇住了,夫人,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小玉,你快放开絮儿,娘在这儿,你别吓娘啊……”郑净持连忙抱住霍小玉,劝道,“小玉,醒醒,醒醒……”
霍小玉的泪水更是汩汩涌出眼眶,这是郑净持从未见过的脆弱模样,更是郑净持从未见过的绝望模样。
“晚晚……晚晚没有了……”
“什么晚晚?”郑净持看得心痛,却不知道霍小玉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当是霍小玉当真被什么魇住了,连忙道,“小玉,你到底怎么了?”
霍小玉终于松开了絮儿,扑倒在郑净持怀中,呜咽不止。
郑净持连忙抱紧女儿,给惊魂未定的絮儿递了一个眼色,“你且去跟李公子说一声,就说小玉今日身子有恙,暂不见客。”说完,似是又想到些什么,“然后吩咐鱼嫂准备下马车,一会儿送我跟小玉去慈恩寺拜拜。”
“好……好……”絮儿慌乱地退出了房间。
郑净持不知道霍小玉到底怎么了,唯一知道的便是,应当让女儿去荐福寺拜拜,驱散这些魇住人心的鬼魅。
只是,佛若有情,怎舍得让晚晚战死?
天若可怜,又怎舍得让她一人独活,重来这一世?
霍小玉抱紧郑净持的身子,咬牙轻颤,这俗世情爱,为何要让她如此心伤心死,痛苦一世?
巳时三刻,霍小玉拗不过母亲,只得跟着母亲来荐福寺拜佛。
寺中桃花开得正艳,每一树枝头都坠满了粉红欲滴的桃花,微风徐来,花瓣飘落,迷离了众生凡心,世人俗眼。
钟声连敲三响,却震不开霍小玉绝望如灰的紧闭心门。
郑净持扶着霍小玉走下马车,才踏入荐福寺,迟疑地看了一眼她身上红得艳丽的红梅裳衣,觉得实在是太过艳目,不禁说了一句,“小玉,马车上有件素袍,不如娘扶你回去披上素袍再来,以免……”
“佛已不慈悲,我又为何敬它?”霍小玉冰冷而平静地说了一句,望着那簌簌而落的桃花,好似看见了那些飘落天地的飞雪,熟悉的刺心疼痛涌上心头,霍小玉不禁颤了一下。
“不要乱说话!”郑净持连忙摇头,双手合十,似是拜拜,“佛祖莫怪,莫怪,莫怪……”
霍小玉黯然摇头,如今她心如死灰,又怎会怕这些所谓神佛?
郑净持叹了一声,转头吩咐絮儿,“我去给小玉求个驱邪平安符,你把车上素袍给小玉披上,陪她在院中等我片刻。”
瞧女儿的样子,实在是被魇得不轻,郑净持不敢让小玉跟她一起进大殿拜拜,生怕她说话当真触怒了佛祖,到时候邪魇不去,反还得了天谴。
“是。”絮儿点点头,从马车上走下,上前扶住了霍小玉,目送郑净持走进了大殿,“姑娘,我们往那边走走,到亭中歇息一下,可好?”
霍小玉轻叹一声,瞧着那片灼红人眼的桃花林,落寞地点点头,依着絮儿往桃林走去。
桃花盛开的极好,朵朵粉嫩喜人。
可越是桃花如画,却越是让霍小玉觉得凄凉。
晚晚,你说好的,来年春暖花开时,你会陪我踏青的,可是如今,这桃花正艳,你却……你却……
霍小玉忍住要沁出眼眶的泪水,凄然摇摇头,轻轻地推开了絮儿,涩声道:“你在亭中休息,让我在这里好好看看这些桃花……”
“可是……”絮儿实在是不放心霍小玉。
霍小玉叹了一声,“小亭离我不远,我若有事,定会喊你。”顿了一下,霍小玉哑声道,“我只想……一个人先静静……”
“好……”絮儿没有办法,只能依着霍小玉,乖乖先到小亭中等待霍小玉。
桃花灼灼,花瓣飘落,越发地映出霍小玉此刻惨白凄绝的容颜。
絮儿只觉得姑娘似是在凋谢,忽然整个人没了生气,愈发的让她觉得焦心,究竟是什么邪物,竟让姑娘魇得如此厉害?
“晚晚……”霍小玉喃喃一唤,语声刚落,隐约听见身后响起了脚步踏在花瓣上的沙沙声。
白裙翩翩如玉,就如她当初的冷冽,好似一株雪梅,悄然来到霍小玉身后。
唯一不同的是,当初她是冷傲的云麾将军云晚箫,此刻是——
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霍小玉惊惶回头,怔在了原地,热泪却瞬间盈出眼眶,再也停不下来,颤抖的唇瓣半天才问出,“你……你是谁?”
温暖的笑在白衣女子脸上绽放,好似雪天过后出现的暖阳,驱散了一切的冷冽,只剩下属于她霍小玉的微笑,只听她用久违的声音轻声道:“云……晚晚……”
“晚晚……”霍小玉不敢相信看见的一切。
白衣女子笑然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双手,如同最后那一夜的温存,双手合十,将她冰凉的双手捧在掌心,暖暖地呵了几口气,笑道,“阿玉,我回来了……”
“你……你……你可知道……我最恨……”霍小玉哽住了话语,千言万语化作了万千的委屈,在扑入白衣女子怀中的瞬间,化为点点热泪,尽数揉碎在了这个久违的温暖怀抱之中。
回来就好……就好……
“你是谁?快放开我们姑娘!”絮儿大吃一惊,连忙大喝一声。
白衣女子笑了笑,紧紧握住霍小玉的手,指了指寺门外,“阿玉,我给你留了一世安然,你可愿意随我浪迹天涯?”
“晚晚,有你的地方,便是我想去的地方……”霍小玉紧了紧白衣女子的手,笑得笃定,也笑得欢喜。
晚晚,这一次,不许你再丢下我一个!
“呵。”白衣女子笑颜如花,这一次的笑容,让霍小玉觉得,这是她的晚晚最美的一刻,也是她重生归来,最欢喜的一刻。
迈出脚步,白衣女子牵着霍小玉踏出寺门,朝着长安南门奔去……
自此,长安七里烟花巷的霍小玉失了踪迹,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那个白衣女子究竟是谁?
可是晚晚知道,潼关假死之后,她终于可以离开那盘必死的棋局,用一条命换回了尉迟林一条命,也换回了属于她跟霍小玉的一世长安。
她辜负霍小玉的那一世,她想用这一世来偿还,一世不离,一世不弃,如是相守,双鬓苍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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