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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四点,天边泛起灰色。
静谧荒凉的小路边,只有一栋粉刷惨白的房子。
远处响起车胎急速摩擦路面的声音,浑身补丁的小货车,在白房子的门前嘎然而止。
“咣当”一声,车门被泄愤的踹开,晃悠了两下老实了。
驾驶座上的樊小余终于吐出一口浊气。
连续三十六个小时没合眼,眼皮子早已经沉沉欲坠,可她的大脑却异常清醒冷静。
过去半个月她收了三次尸,都是熟人。
几个小时前她又收了个尸,又是个熟人,多年前大家一起从那个地方逃出来,到现在只照过一面。
但名字没记住,只记得代码,只觉得脸熟。
这些年,一起逃出来的那些人,有的染了毒,靠毒瘾麻痹和遗忘,有的嗜酒,有的嗜血,有的沉迷于性|爱。
樊小余每次见到,听到,都羡慕的不得了。
她也想要这样的生活,梦寐以求。
如果靠外力就能上瘾,就能逃避,活着大概就会变得容易许多。
可偏偏她对那些玩意儿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身体检查报告过分健康,体能大概可以撑过四次器官移植手术。
这样的身体素质,她大概会长命百岁。
不出意外的话。
樊小余自嘲的笑了,顺手将一块塑料布扔下车,拎着马丁靴跳到布上,快速扯掉紧身工作服。
里面一挂。
灰蒙蒙的天空下,肤色奶油一样的白,她就这样光裸着将塑料布一裹,踹上车门,走向白房子。
樊小余还没进门,从路边溜达过来一条野狗,对着她摇尾巴。
樊小余拿眼尾扫了它一秒,抬脚动了动脚趾头,指着几步外的空地。
野狗立刻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坐等,吐着舌头“哈哈”。
樊小余转身进屋。
几秒钟后,房子一楼的窗户开了一道缝,扔出来一包狗粮,野狗达到目的,叼着它滚出巷子。
樊小余靠着窗棱瞪着远去的狗屁股,骂了一声:“靠。”
狗都比她会享受。
***
樊小余也不记得是从哪年起,只记得那次出任务极其不爽,那身工作服质量不过关一扯就破,化学药剂和血渍顺着口子渗了进去。
她等不到下车,半路上就一边用脚掌控着方向盘,一边将自己脱了精光。
下车时压缩饼干掉了一地,引来这只野狗。
她懒得捡起来,索性将饼干踢给它。
从那以后,她就知道自己招上这只狗了。
它隔三差五就来求投喂,樊小余很烦它。
但它又会讨好人,又极会看人眼色,让滚远点就滚远点,拿了吃的就走,令樊小余找不到借口弄它。
偶尔,它还会帮樊小余送趟信,狗粮要双倍。
***
樊小余所住的一楼有间面积夸张的开放式厨房,四周是金属质地的壁橱壁柜,嵌死在地上,正中间摆着一台小型烧窑机,正扑扑冒着火。
这里显然不是用来做饭的。
樊小余将塑料布包扔进烧窑机,望着越烧越旺的火苗好一会儿,转身走向二楼的浴室。
一次性瓶子里涌出丰富的泡沫,樊小余洗了个战斗澡,包裹着鼓起的胸,翘起的臀,笔直纤细的四肢。
直到水柱将泡沫冲刷而下,焦虑的情绪仿佛也一并冲走了。
走出浴室,关上门,她俺了两个按钮,浴室里就腾的一下燃起大火,将她留下的所有痕迹烧了干净。
这是去除dna最有效的办法。
洗完澡,樊小余裹着黑色浴巾回到一楼,一跃坐上壁柜,金属质地的柜门映出黑白相间的影子。
她刚捡起橱柜上的平板电脑,上面就飞快的浮出一串字样。
【任务完成】
【买家已确认收货】
【五分好评】
【款已到账】
一条纤细的小腿微微翘起,脚后跟一下一下的在橱柜上打拍子。
钱大概是唯一能让心情回暖的玩意儿了。
樊小余数着尾数的几个零,拍子越打越欢。
直到平板电脑响起“哔哔”两声,脚下停了。
【开始接单了】
【您有新任务】
“哐啷”一声,平板电脑摔在橱柜上。
又他妈的死人。
熟人?陌生人?好人?坏人?
什么时候轮到她?
更他妈睡不着了。
一分钟不到,平板电脑上蹦出对话框。
“你是不是回来了?”
“没有。”
“遇到意外了?”
“没有。”
“那你应该回来了。”
“没有。”
“看到新订单了吗,急活,特别急!”
“没有。”
“二十万呢!”
“没有。”
“……”
“没有。”
“艹,你能不能先把自动回复关了!”
“没有。”
***
不过一刻钟,门锁咔咔响了两声,开了。
一个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活脱脱行走木乃伊的男人,摸了进来。
尺寸夸张的墨镜罩住了一双贼眼,比墨镜还要宽大两倍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头上罩着密不透风的黑色特种帽,还有一身漆黑的特制服。
他几乎可以和黑夜融为一体,如果是在晚上没有人会注意他。
厨房对面的工作间里,樊小余正颓废的陷在转椅里,一双腿交叠着,目光专注的盯着手里的手工品。
她在粘“巴比伦空中花园”模型的一根柱子,听到门口的动静也没反应,唯一与方才不同的动作,只是抬了抬眼皮。
神色未动。
变态扮相的男人看到工作间里透出的光,手脚麻利的解开身上的装束,叨逼叨的边走边说:“我就知道你回来了,这个活真特急,买家出手特大方!”
随着装束一件件落地,这哥们儿身上竟然透出绿油油的光。
绿光透出里面的t恤和牛仔裤,仿佛老黄瓜刷了绿漆,令他瞬间成了一枚巨型电灯泡,贼亮。
“小余你认真考虑下,你……”
哥们儿绕过拐角往工作间里走,看到樊小余的瞬间,顿住了。
樊小余身上裹着纯黑色的浴巾,一身皮肤白的泛光,近乎透明,纤细的手腕脚踝像是一掰就断。
蓬乱的头发还在滴水,落在肩胛骨上,顺着线条溜进沟里。
浑身发绿的哥们儿诧异极了,几秒钟没动,喉咙下意识吞咽了两下,身上的光开始变粉红,越来越粉,越来越红,粉红得快要发紫了。
那粉红光也给樊小余身上染了一层淡淡的暖色,让人生出很多想法。
樊小余垂下眼皮,将柱子黏在台子上,固定。
另一只手伸向工作台的手工刀。
刀尖刺破空气,尖锐而急促。
“咚”的一声,刀锋已穿过那哥们儿的鞋尖,钉进地板。
哥们儿下意识缩脚,却一屁股坐了下去,“哎呦”叫着,急忙的脱鞋。
樊小余第二次出手。
那哥们儿立刻不动了,是不敢动了。
刀直接插入刺穿他胯间的布,半截刀锋透进地板。
他一动,就得撕裆。
撕裆倒还好,就怕第三枚小刀会杀过来,指不定瞄哪儿。
哥们儿的喉咙依旧在吞口水,但身上的粉红光却暗了下去,变成幽幽的紫。
这天一黑就自然发光的哥们儿,名叫大猫,有一项十分鸡肋的潜能,就是发光。
绿光代表焦虑,粉红光代表羞涩,紫光代表恐惧。
大猫平时还负责帮樊小余接活儿和催款。
说是帮,事实上也不用他帮,网上自动下单,任务完成就扣款,说穿了他就是个移动电灯泡和跑腿碎催,最多帮忙省点电。
大猫常年焦虑,还经常被自己的光晃得睡不着,除了拿安眠药当糖豆吃、戴两层眼罩,还得将自己裹严实。
否则一旦周围停电了,就他屋里透着光,邻居跑来敲门,他怎么回?
今天晚上,大猫又焦虑了,因为樊小余又出任务了。
大猫也没睡觉,开着车在樊小余家附近游荡。
应该顺利吧?
应该回家了吧?
怎么不接单?
居然是自动回复!
……
大猫觉得智商受辱,就杀了过来。
***
大猫小心翼翼的瞄了眼樊小余。
她的目光正不怀好意的滑过他狼狈的坐姿,和堪堪不受重负的裤裆,嘴角终于有了笑意。
大猫弱弱的说:“二十,只要你答应,人家立刻付。”
类似这样的对话,几乎每次樊小余出活前都会发生。
樊小余剥了一根香蕉,咬了一口:“五十。”
大猫倒吸口气,紫光里透着绿:“最多也就三十……”
“行。”
樊小余答应的痛快。
然后,在大猫受宠若惊的注视下,她细嚼慢咽的吃完整根香蕉,蹭了蹭手。
“三十,你去。”
出活这么多年,无论买家卖家双方心里都有一套衡量标准,价能往上抬的,幅度越大危险系数越高,内容可以靠脑洞臆测,缺胳膊断腿或是搭上一条命。
何况樊小余是这行最好的,失败率零。
大猫心理计较了会儿,终于咬牙:“那就四十,真不能再加了,再加就得贴我的提成了……”
樊小余眯了眯眼,眼尾向上扬,那模样卑鄙极了。
“五十。”
大猫瞪圆了眼没反应,像是在进行天人交战,身上的绿光扑腾扑腾泛着黄,是绝望。
樊小余就那样双手环胸的看着他,不急不躁。
过了好一会儿,大猫才把卡在喉咙里的那口气咽了下去,像是被废了似的点了点头。
樊小余转身就走,手向后一甩,香蕉皮就落尽垃圾桶。
工作间一下子安静的渗人,大猫在原地等了几秒钟,扯着嗓子喊了几声,没人应。
他又颤悠悠的拔刀子,又拔不出。
只好撕裆。
直到樊小余穿着纯黑色且有金属光感的工作服出现,将地板上的两枚小刀抽出,反手别进大腿上的绑带。
大猫穿着开裆裤,亦步亦趋的跟着樊小余走到门口。
门打开,天亮了,光透进来,大猫身上的光也渐渐暗了下去。
“那个,小余……”
樊小余侧了下头。
“保重啊!”
“……”
大猫虽然焦虑,却很少这么嘱咐。
只有两次,买家支付酬金过高,表述任务又过于简单,大猫觉得有猫腻,下意识就说了这两个字。
结果,樊小余遭到伏击,差点被人收尸。
大猫也被揍得几天没下床。
意识到自己口误,大猫一激灵,双手立刻捂着裤裆向后退。
可樊小余却直挺挺的立在门口。
过了几秒种,她才蹦了个字:“嗯。”
刚才她认真的想了一下。
好像没什么可交代的。
***
清晨的微风涌入车窗,湿冷的潮气贴着皮肤。
小货车挤进巷子,车身几乎蹭着潮湿的墙壁前进,车轮碾过地上的杂物。
樊小余木着脸开车。
脑海中堆得满满的东西,有大猫的“保重”,连着三个熟人被灭口,那次大爆炸后四周的残骸,小时候那个被她认为是床的实验箱,还有注射器刺进血管里的冰冷……
直到现在,她都是睡在长方形的箱子里,金属质地,打开恒温和催眠乐,很快就能睡着。
醒着的时候,唯一的消遣就是做模型,双手忙碌时脑海中出现的是无边的大海,广袤的草原,荒芜的沙漠,以及那些已故熟人的脸。
而他们临死前的愿望,大部分都是“帮我找樊小余”。
找她干嘛?
自然是收尸。
大家都知道,她以此为业,赖此为生。
但他们不知道,她每天都在想,那么多人死,为什么她不死。
……
小货车终于蹭过小巷的最后十米,闯进微微宽敞些的巷尾。
上面是铁棚搭的屋顶,遮住了青天白日,幽暗的空间里只能听到“嘀嗒”水声,杂物凌乱,血渍斑驳。
地上横着两个男人的尸体,个字矮点身材胖点的身着粗衣粗裤,另一个修长且精瘦的则穿着考究的黑西装。
樊小余静了片刻,才低头确认平板电脑上的任务。
【地点核实。】
【尸体数核实。】
【身份未知。】
【处理方式:焚化。】
樊小余揉了揉眉心,将疲惫驱散,随即拎着金属化妆箱下车,走向其中一个。
伸手探脉,确认死透了。
搬过头扫了一眼,素未蒙面。
只是死相奇特,七孔流血,嘴角还挂着淫|荡的笑。
她很快将尸体裹进塑料布,小心不让血液等痕迹蹭到工作服上,并将尸体搬进车后的冷冻货箱。
一刻未停,樊小余又走向另一个男人。
同样伸手探脉。
……
…………
微弱而温热的气息,擦过指尖。
心头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樊小余手心里一紧,立刻收手。
可向后退的左脚脚踝,却被温热的手掌倏地握住。
妈的!
樊小余汗毛矗立。
收尸的时候,最怕的就是撞见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