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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这……”段虞尚未反应过来,已见宋天瞬拉着秦冉的手腕将她带走。
走出七八步,秦冉回头同段虞比划了个‘你放心’的手势,她答应了他会留下来,就不会随随便便离开。
宋天瞬走得不算快,但他身上传递出的低气压使得秦冉一时没说话,隔了会儿,她又忍不住笑。
“吃醋了?”
他往前走,声音闷闷的。“以后不许跟他说话。”
“为什么不能跟他说话?段虞不过邀请我去他家用午膳,昨日他救了我,还连夜给我熬了鸡汤。”
他忽然停了下来,他身后的秦冉猝不及防一下子撞到他的后侧臂膀上。
“不许就是不许。”看她一眼,宋天瞬微微抬高了下颚,似在下一道只能服从的指令,不容置疑。
他即便是露出凶神恶煞的模样来,秦冉也不会害怕,她眨眨眼,笑着继续说道。
“既然你不高兴了……干嘛偷偷摸摸跟在我跟他身后,还走了那么一大圈的路?宋天瞬,你明明就是打翻了醋罐子,好酸好酸。”
秦冉随段虞‘借一步说话’后一直未回去,宋天瞬觉得她肯定是生气了,就算是他二人演一出戏给殷莫问父女看,以利于他尽快从殷莫问那里得到真正的解药,她也不至于一直陪着段虞说话。
见秦冉没回去找他,宋天瞬便走了捷径去寻她,哪儿知最后看到秦冉要进段家的门。
宋天瞬生着闷气,又一面用眼角无光去看挤兑他的人,她的眼眸透亮,像夜里天上最亮的星,一闪一闪,映入他的心窝。
想起她前面才是受委屈的那一个,宋天瞬突然话锋一转。“你饿不饿?”
“啊?”
“给你做好吃的。”他顺其自然牵了她的手。
两人走到村口处,奔虹早等候多时,见到秦冉,奔虹轻轻晃着尾巴拂到她身上。
“我给殷如月带回去不久,它就来了村子。”宋天瞬顺了顺奔虹漆黑黝亮的毛发,奔虹用鼻尖蹭着他的手。
“陪了你三年,不知它有没有想凝霜。”
“凝霜是谁?”
奔虹是一只相当有灵性的马,提到凝霜,它甚至将尾巴摔得更欢快,可惜这欢快撑不到下一瞬。
“那是它媳妇,再不回去,媳妇就要改嫁了。”抿嘴,她又笑了,对着奔虹说道。“奔虹,凝霜如今在横奚山,横奚山头的骏马实在是多得数不过来,有一匹通体雪白的郎平马,大家都说它俩般配得紧,还有个浑身呈栗色,额头有块闪电印记的通州良驹,我看见好几次,那马儿讨好凝霜……”
奔虹仿佛听懂了秦冉的话,它打了个响鼻,一边蹬了后腿蹄子,以示它的不满。
瞅见奔虹这个样子,秦冉不自觉笑了好一阵,而宋天瞬跟在后面,先前的郁闷早一扫而光,就算她同奔虹说的话有影射嫌疑,宋天瞬听了仍是心情不错。
仰头,天蔚蓝一片。
说着说着,奔虹将秦冉带出了村,往一旁的山上走去,约摸行了半个时辰,两人一马终于到了一处修建在半山腰的小屋。
小屋的位置蛮隐蔽,它的外侧是一块平坦的草地,再远一些则是山崖。
“来。”牵着她的手,宋天瞬将她带进竹制小屋。“前年九月末,我才把这里收拾好。”
竹屋的样式同南坡那边的屋子差不多,推门进去一看,里面的摆设倒是很不一样。殷如月给他准备的小屋里,仅一床一桌,还有其他一些殷如月喜欢的小物件。而宋天瞬自己建造的屋子,呈方形,北面是一张竹编长榻,旁边是三短一长的枝叶铜灯,东西为窗,挂得有青竹帘子,而进门处左右各置书架子,上面摆满密密麻麻的书籍,秦冉注意到整个屋子里铺了竹垫,拖鞋踩上去竟有些绵软。
“我有出过段家村两次,添了些书。”
宋天瞬说这话时,秦冉的手刚好落在那书架上,目光大致扫上一圈,可见书籍种类繁多,他看得倒是杂。
不过,既然能出去,他依旧回到段家村,他身体里的毒到底会有多复杂?
“每隔十日,我须服用殷莫问的药丸,所以我必须回来。抱歉,我没能去找你。”
秦冉侧身折回去,走向站在门口的宋天瞬,将脸贴到他怀里,他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秦冉怎么会埋怨他没有去寻她。
宋天瞬抱住她,指腹摩挲她的发丝,心中的感觉更加踏实,只要她与他在一起,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
“好了,你在这里歇会儿,我去给你做饭。”宋天瞬答应了给她做好吃的怎么会食言,秦冉却舍不得他离开,小孩儿性子般拉了他衣袖一角,同他一路去了山下一条河里抓鱼。
秦冉坐在河边,见他卷了衣袖和裤腿走到河中,手里举了根叉,准头十足的插了两条鱼,她生火,他把处理干净的鱼抹了调料,串在铁网上翻烤起来。
他的动作那么优雅,一点都不像在烤鱼,他的侧脸那么认真、专注,更像在完成一件艺术品,时不时,他会看看她,他一笑,嘴边的小窝深深凹陷。
秦冉陷入他的笑容,沉醉不已。
他还是跟从前一样,纵使有些小的不同,又怎样?
午后,宋天瞬取了竹笛,给她吹了一首曲子。
秦冉侧卧于竹屋里的长榻上,静静看着他靠在床边,曲调悠扬婉转,轻拭竹帘,风儿阵阵拂面,瞅着那一开一合的小帘,秦冉慢慢合上眼。
无须多言,两人就这样一直在一起,岁月静好。
兴许是没人在这里找到秦冉和宋天瞬,直至傍晚都无人打扰他俩,晚上,宋天瞬准备了她爱吃的鱼羹,三碟凉拌野菜,以及他泡的梅子酒。
秦冉吃着菜,不禁想起从前。
“在蓉城,澜江边,你也给我做了这些。”秦冉仰起头来,试着把眼泪倒回去,见到他,她总容易哭。
宋天瞬拿白丝绢擦了擦她的眼角,随即起身去拉门边一根竹竿,那竹竿另一头连了细绳,他一拉,秦冉抬头一看,屋顶居然敞开了。
秦冉打趣说道。“宋中丞,你不去做木匠,简直是可惜了你的好手艺。”
“我以前是怎样的?”
他记不得了,她便一点一点填满他的记忆,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倾辉引暮色,直至月当空。
秦冉靠在宋天瞬的胸膛上,望着镶嵌两三颗星星的夜幕,她说着过去的他,她说着过去的自己,把三年里要同他讲的话统统讲给他听。
可说着,秦冉倒也不在意他今后会不会记起来两人如何认识,他们能在一起,秦冉便满足了。
不知何时,秦冉枕着他的胳膊,依偎入眠。
她睡了,他却醒着。
睁开眼,眸光一片澄静清澈,恍惚间,他的眼底有着另一个人的身影。
她冷硬的外壳之下也有痛彻心扉的柔弱,靳左逝去对她的巨大打击导致她去了蒙国三年,三年间的每一日,她无不自责,若她当时更加强大不需要靳左的保护,靳左就不会死在宫里。从乌兰西里至库布再到赵州和长安,其中的艰辛只有她自己才能体会,别人知晓的战无不胜,秦冉却需要花费无数精力去分析、演练,实际上,她比格勒丹更怕自己会失败,她若失败,何时才能以压倒式毁灭李晟的一切。而她的这种柔弱只会对他展示,她对他是绝对的信任,即使她抱着的人已非完全是那个曾经的他。
此时的他,匿于冰与火。
这一夜晚些时候,宋天瞬略微低头,他的唇印上她洁白的额头。
…………
…………
翌日,秦冉去找段虞,路上偶遇段松。
隔了挺远一段路,秦冉见段松一蹦一跳走着,显然心情大好,他手里拎着一串竹篾编好的蚱蜢、蜻蜓等物,做得精致,栩栩如生。
秦冉脚尖一点,落在他面前。“去找殷如月?”
定睛一看是秦冉,段松吓得脸色一白。
“你……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找月儿妹妹!喂,我说啊,你离我远点啊,别凑近了,不要堵着我的路……”
“怕我?”面上不带任何表情,她停下没动。
“东风吹战鼓擂当今世界谁怕谁!”话一遛出口,段松无意识做了个前进的姿势,吧唧吧唧嘴,他又悄悄退后几步,直到后背抵在了树上。“摊牌吧,你堵住我到底是想干嘛?我段松可告诉你,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我不会屈服在你的淫威之下!”
“你和她真般配。”听他那么一通长篇大论,秦冉有气无力翻个白眼,说的般配,她指的是两人是同一个类型,真能‘聊天’。
段松耸着的肩一下松了下来,他有些期待的问道。“谁啊?”
“殷如月咯。”秦冉手指指向他手里的东西。“你编这小玩意儿是想逗她开心吧?”
“她昨日哭了好久,还不是你害的……”段松撅嘴。
“她一旦成亲生子,还有空闲同你玩这些?”她摇头,眼中的不屑表现得一清二楚。“话又说回来,你俩也算青梅竹马,怎么就没在一起?但殷如月不喜欢你,也可以理解。”
秦冉叹口气,她自问自答般说完,也不理会对方会有何反应,转身就走。
“不带你这样吊人胃口!”
段松小跑几步,绕到她跟前。
“我没吊人胃口。”
“那你是……”
“我打算去段虞那儿,殷如月不是想嫁给宋三郎嘛,他们成亲后不能还住在段家村,你们又有不能外出的规矩,所以我得去跟村长说说。”
“什么?你同意殷如月嫁给宋三郎了?”至此,段松当真是大惊失色。
“不对,不是嫁,是纳她作妾。”
段松那心里难受得不行,既念着殷如月不能给人作妾,又念着她即将离开段家村离开他!
秦冉要走,段松急忙把她拦下。
“你等等,宋三郎跟月儿妹妹的关系一直不大好,月儿妹妹跟我哭过五六七八次了,宋三郎根本就不喜欢她,他们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貌美如花的宋夫人啊,你再仔细考虑考虑,切莫冲动,俗话说冲动是魔鬼啊!”
“不喜欢?”秦冉露出不相信的表情,然后推开他。“好了,不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们不说这事了,我早点去找村长,这事早点解决了,我们好离开段家村。”
“宋夫人啊——”见她心意已决,段松只好跪下来抱了她的腿。
秦冉没说话,倒有人撞见这一幕。
“段松!你在做什么?!”段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段松为何可怜巴巴抱着秦冉的腿。
女子的腿,是能随便抱的吗?
段松到底是要做什么?
…………
…………
段松给段虞好生教育一番后撒腿就跑,见到秦冉,段虞又是一阵赔礼道歉,段松的礼仪打小就这样,他就是村里的异类,请秦冉千万不要跟他计较。
“你父亲想好了吗?”秦冉昨日听段虞提到一句宗祠的事,此时问的就是他们是否决定打破祖训,由村长带领一众村民离开这个似乎受了诅咒的地方。
“父亲他……”段虞重重叹息,欲言又止好一阵,才续道。“父亲也有他的考虑,段家村已隔世百余年,不知外面的世道是个怎样的光景。”
横在段文淮等人眼前的事有二,一是急于解决段家后代的急迫,二来,他们对于外界未知的恐惧心理。
两人坐在段家堂屋,段文淮正好进了屋。
“秦姑娘,我们不是非要拦着你们不让你们离开,村里孩子的病,还得依赖殷大夫,此外,如虞儿所言,我们不知外面的世道如何,不管是在哪个朝代,众人的户籍就是个难题。”
同秦冉说话时,段文淮态度谦和,而他神情却是异常憔悴,昨晚必定是辗转难眠。
秦冉想了想,说道。“段先生,此时已非永安年,你们的身份不会有人知道,更没有人在乎。”
“你?”一听这话,段文淮与段虞皆睁大了眼睛。
段文淮转头去看段虞,段虞摇摇头,他怎么可能把自己秘密告诉她。
“实不相瞒,你们的事是我从云州县志上猜出的,县志云:前朝余孽段氏,谋逆未遂,携其妻子连夜搬离云州汉桐庄,不知所踪。先生,唐高祖已去世多年,如今是他曾孙所在的朝宁年间,新帝登基不久,没空去管哪里多出百来普通百姓。”
得了解释,段文淮倒释怀,他愁云满面坐下。“就算如此,无户籍,段家人也是寸步难行啊。”
“我能给你们新的身份,再者,整个北方不是没有赵姓。”
秦冉的话,再一次令两人惊讶。
“你究竟是什么人?”
“先生,避世多年,外面的战事你们可能不太清楚……”秦冉接着把唐朝这几年的事同他二人说了说,让他们对于外界有个大概的认识。“因此,你们根本不用担心,在云州,你们继续过着安稳的生活,毕竟,云州已不再属于唐国。”
听秦冉说完,段文淮顿时感慨不已。
他们还在躲避唐朝皇室,如今却已身处他国地界。
“先生,至于段家后代一事……”秦冉将近亲成亲可能导致的不好因素都告诉了他俩,百年前,段王带去的人不过三十人,虽说不都是段家人,但此后男女之间的选择仍是在这些人当中,秦冉无法跟他们讲解基因问题,就只能粗略说了说近亲理论。
古代近亲结婚频繁,但产生的后果并不明显,可段家村里人数实在不多,致使这种不明显的后果集结突现。
段文淮听得聚精会神,末了,终于搞明白两者之间的联系。“你这说法和殷大夫说的有些类似。”
秦冉一下子解决了段家村最大的难题,段文淮心里一松,就算秦冉无法给他们新身份,云州不再属于唐国,他们段家人不入闹市,活在山里就是。
“只要……”秦冉话未说完,只见段松匆匆忙忙跑了进来,鞋都跑掉了一只。
“不好了——”
“段松,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有事缓口气再说。”
段松哪里有心情缓口气,他盯着秦冉说道。“宋,宋夫人,宋三郎出事了!”
…………
…………
秦冉去村里找段虞时,宋天瞬正要去找殷如月好好谈一谈。
在宋天瞬去之前,段松先在她屋子门口堵住了人。
段松把秦冉答应让殷如月进门的消息告诉了她,尽管段松不愿殷如月离开段家村,进宋府成为他人妾室,但段松觉得自己不应该瞒着她,段松老老实实把话说了,回想起秦冉说他和殷如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段松担心以后没有机会说出心里话,他便把他最真实的想法一股脑说了。
“月儿,我打小就喜欢你,喜欢你乐呵呵的笑,喜欢你娇滴滴的哭,你一颦一笑,我都喜欢得很,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如今你就要走了,这些话我必须和你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宋三郎对你不好,今后三心二意,又娶了五六七八个姨娘,你就回来找我,我……我一定待你好,月儿,除了你我不再会喜欢其他人。”
段松埋着脑袋说,说完就跑了。
站在门口的殷如月,脑子里一片空白。
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殷如月以前从未想过宋三郎的夫人会找上门来,更没想到她要离开从小长大段家村,离开段家村,意味着她再也见不到爹爹还有村里的朋友叔叔婶婶。
昨日早些时候,秦冉当着殷如月和殷莫问的面,问宋天瞬是不是一定要殷如月时,他默认了,秦冉只好说容她想想,见此,殷如月还高兴了一整日。
可秦冉同意了,殷如月又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还有,段松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说他,喜欢她?
瞅着手里拎着段松送给她的小玩意儿,殷如月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他的脸,回屋,殷如月才忽然发现屋子里都是他送给她的各种各样的东西。
段松确实没有她的宋三郎模样俊俏,可每次开心或不开心的时候,确实是段松陪她一起。
有一个人,总默默陪在她的身边。
殷如月不曾想,有一日,她会离去,她会再也见不到他。
因此,等宋天瞬来找她时,殷如月反而眼神闪躲不敢正视他。
“如月。”宋天瞬才开口,殷如月已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
“时至今日,我得同你说实话,其实,我不晓得你叫什么,捡到你时,你身上有个刻有宋字的牌子,我便猜你姓宋,怕你发现,那牌子早被我烧了……所以说,你也不是段家村的人,村里的人是心疼我,都帮着我骗你,三郎,对不起,我骗了你。”殷如月侧着身子,不好意思看他。“这是昨日,我从爹爹宝箱里拿到的解药,你快快吃了吧,你的病根就能全好了。”
宋天瞬伸手去接瓷瓶,殷如月又拿着不给他。
“有个条件,解药给你,你们在段家村待三个月,咱两的事……我再想想。”
如往常一样,宋天瞬服下了药丸。
然而,他未能除掉病根,险些直接丧命。
服药不过半刻钟,宋天瞬感觉头疼欲裂,紧接着眼角、耳鼻出血,在殷如月的惊愕中,他倒了地。
而段松行到半路,因觉不甘心,他又倒回去找殷如月,他返回时恰好见到这一幕,段松当即背了宋天瞬去殷莫问的院子,然后一路狂奔去了段虞家。
等秦冉赶到,宋天瞬只剩一口气。
殷如月同殷莫问大吵一架,以死威胁殷莫问,才得知她拿到的根本不是解药,其实,根本没有解药,宋天瞬亦根本活不了几个月。
事发突然,秦冉没有时间再去调查宋天瞬身体里的毒素与殷莫问的关系,就算杀了殷如月,殷莫问都拿不出解药,那殷莫问便是真没有办法。
宋天瞬以为他有法子,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到头来,还是害了他自己。
宋天瞬危在旦夕,秦冉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渡一半内力给他续命,直到两人回到赵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