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旻儿搓搓鼻子,“今天三弟被几个姐姐教训了,可能正不舒服呢,所以往表妹身上撒气。”
哦,还有这个原因。子晟是只能哄,不能训的人。他全无男女的观念,要过去就过去,可能吓着同子珏一处玩儿的小姑娘们了,所以子珏和几个小堂姐就说了他几句。
然后我和六哥这段时日心思放在未出世的孩子身上更多些,尤其是担心孩子是不是个头又太大,难免忽略了他。所以他情绪才这么大。
“这孩子真是被你惯坏了。”六哥坐下说。
我让旻儿出去,转头对六哥说:“可不是我一个人惯坏的,你别都赖我。”
“七夕的事儿商量妥了么?”六哥很关心这件事,这事也关系到军心的安稳。我知道皇帝陛下不但要文治,也要武功。过个几年内政清明了,难说不靠这支军队守土开疆。
“嗯。应该不会有问题,我让陈夫人帮忙看着。这样轮替着来,也不会让人觉得每每被陈将军的属下得了最大的好处去。”
“哦,那个治水的人找到了,果然如你所言,是刺配军前效力的,不过,他不肯出力。”六哥手里捏了些卷宗,“哪,这就是他家的案子。”
“不能给他个说法么?”
六哥喝了口茶,“牵涉到前朝后宫之事。他的父亲和先皇的一个嫔妃有私。我打算去问问太后是怎么回事。如果实有其事,要翻案恐怕不容易。”
“那你先去问吧,然后再想法子。”
跟着子晟出去的宫人回来禀报,说子晟跑到了四面环水的湖心亭上。
“他怎么上去的?”我急急问。
“三皇子大发脾气,命令人撑船送他过去的。”
我站起身,六哥拉住我,“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坐船。还是我去吧。”
六哥找子晟去了,我担心的走来走去。翠侬拉我坐下,“娘娘,三皇子不会出事的。”
“你不知道,我怕他犯倔,万一六哥忍不住动手打他怎么办。”
过不多久,听说六哥牵着子晟回来了。我起身往子晟的房间而去,还没走到,就听到两父子低低的说话声。
“子晟,你是你母后的心头肉,是她当初舍命换来的,她又怎么会不爱你呢?再说父皇,父皇虽然有几个子女,但是只有你是母后给父皇生的,父皇心底对你自然也是不同的。”六哥的声音很温和,看来不像被子晟气到的样子。
“可是,那是从前,母后肚子里有了小妹妹以后,你们就不像从前那样爱儿臣了。儿臣对母后来说,就不是唯一的亲生孩子了。”小家伙的声音闷闷的。
嗯,这孩子心里一直都很有优越感,周围人的态度,我跟六哥对他的爱护,都让他一直拥有这份优越感。可是,突然冒出来一个小妹妹,把父母的关注都抢走了,小家伙心头别扭了。再加上一向在姐姐妹妹中不怎么得人缘的,那些堂姐个个都不大,但也个个都伶牙俐齿的,肯定把小家伙说恼了。被我叫回来,又刻意在他面前夸了一通姬家小姑娘如何的可爱,如何的乖巧,他心头就拗上了。对姐姐妹妹的不岔,对没出世小妹妹的嫉妒,搞得他戳姬家小姑娘的时候格外的用力,还叫出了‘讨厌小妹妹’的话。
“呵呵,那照你这么说,人人都不要当哥哥姐姐算了,谁都想当老幺。”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害怕……”
“害怕小妹妹或者小弟弟分走了父皇母后的关注跟爱?”
“嗯。”
我想得出来,小家伙现在肯定正拧着他的小胖手指在纠结。
“可是现在小妹妹就在母后肚子里呢,再几个月就出来了,我们怎么能不要她呢。而且,母后因为怀着孩子,身子会非常的不舒服,本来就倦怠嗜睡,你还能要她怎么分时间给你呢。再说母后不抱你,那是因为真的不能抱,你刚才也说了明白的。”
“儿臣就是心理不舒服,刚才母后还在儿臣面前可劲儿的夸那个只会睡觉吐泡泡的小妹妹。”
六哥大笑出声,“那是你母后有心要替你找的小媳妇儿,你小子头回见人家就把人家弄得哇哇大哭的。”
“啊?”
“你不是吵着要么?就让她给你做小媳妇儿好不好?”六哥逗着儿子。
我轻轻推开门,看小家伙当真在思考要不要这个小媳妇儿。看到我进门,像是还在气恼,把头扭到一边。
“对母后来说,子晟是第一个孩子,就算以后会有很多孩子,但是第一个的含义是跟其他的不一样的。”我张开怀抱,示意他走过来,岂料他还是不肯。
六哥哄了这半日,他还是不肯亲近我么?
“母后,你身子不舒服,儿臣怕让你更不舒服。”他看我面上失望,半晌忸怩的解释。
“没事,只要不是突然撞过来,就这么站着抱一抱没事的。”
他看看六哥,然后挪过来,张开双手抱我,“嗯,儿臣抱不过来了。母后的肚子好大。”
这话是六哥现在最听不得的,马上就变了脸色。
我摸摸子晟的头,“嗯,可能是两个娃娃在里头。”
“真的么?跟小侄儿他们一样?”子晟兴奋的在我肚子上摸来摸去。
“有意思吧?”
“嗯,一模一样的,好好玩儿。有一次我让宫女把他们的衣服换了,大表姐完全没发现。”
“你这个坏表叔,上次把他们喂得吃多了积食,把你大表姐一家吓坏了,都不敢带进宫来了。”
“他们说好吃所以我才喂的。”子晟辩解。
我摸摸肚子,“以后如果你还这样,我就把你跟弟弟妹妹隔开。”
“不要嘛。”
“那你会当个好哥哥么?”
“好哥哥哪样?”
我想了一下,“你大皇兄那样,什么都让着你,什么都不跟你争。”
子晟回头看六哥,“父皇,你不是说儿臣是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么?姐姐妹妹以后自然会喜欢我的。”
六哥点头,“嗯,做你自己就好。父皇小时候比你还皮,你母后还不是喜欢的不得了。”某人不脸红的说。
我也不好跟他在孩子面前争是谁先喜欢谁的,只好瞪了他两眼。
子晟纳闷的问,“都是跟一起长大的人成亲么?”
“母后跟你父皇是特例。因为父皇小时候是在母后家里长大的。”
“你还说不是要抱刚刚那个小鸡进来养。不抱进来,儿臣怎么跟她一起长大,她怎么给我做小媳妇儿。难道,母后要将儿臣送到小鸡家里去?”
“儿臣不要去!”小家伙义正词严的表明立场。
我轻轻拧着他的耳朵,“不是告诉过你了,不许胡乱给人取绰号。母后不是要把你送到姬府去,姬寰也无须进宫让母后养。你看勉勉姐姐也是住在自己家里的。”想起当年旻儿要去找勉勉,我骗他到了章家他得不停的干活的事就忍不住好笑。
“儿臣时常在宫里看到她的。”
“她是你大皇姐的伴读,当然时常在宫里。不过等到四年后她十二岁就会出宫待嫁,不再进宫伴读了。”
“姬寰,姬寰”子晟口里念叨着,“母后,人家的小媳妇儿都可以一处玩儿,为什么儿臣的还在吃奶啊。换一个,换一个。”
我瞪六哥两眼,他说:“算了,就不该跟你个小屁孩说这事。”
我戳戳子晟的脸蛋,“你可别在外头嚷嚷说谁谁谁是你小媳妇儿的。”
“哦,为什么?”
“想被栩哥哥他们几个嘘你么?”
“不想,儿臣不说。”小家伙自顾自跑出去玩了。
我问六哥,“我还怕你忍不住揍他呢,没想到这么耐心,居然循循善诱啊。”
“一来,他自个儿生闷气的样子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我看着好笑,那手肯定打不下去。二来嘛,我还在被观察阶段呢,再动手打儿子,你还不跟我急啊。”
七夕当夜,我们一大家子登上高楼,目睹盛况。
子晟看到下头影影绰绰的,便问我:“他们要干嘛啊?”
“找媳妇儿。”
“哦,难怪窦侍卫他们几个一早就洗了澡,打扮得精神多了,嘻嘻。”旻儿小声说。
我笑,六哥身边那些捡来养大的侍卫都已经到了娶媳妇的年岁了,也终于达到了我当年定下的资格线。
当晚,六哥非得说人家叫‘皇后千岁’的声音比‘皇上万岁’的大。
“有么?”我拿扇子遮住半边脸问。
旻儿跟子晟坐在旁边直点头,六哥轰了他们出去:“早点回去睡了。”
“过节呢,父皇!”
“小孩子家家的,过什么七夕节,回去睡了。”
七夕节后,六哥去了太后那里问当年秘事。我曾经让人去接太后一同到西苑纳凉,可她说人多了杂乱得很,她现在就喜欢一个人呆着。所以六哥过去另一座小些的别苑看望她。
我在屋里等着,他一回来翠侬便赶紧把凉品送上。
他几口喝了,满脸懊恼的跟我说:“还真有这么回事。当年先帝有一个妃子跟这个程酮的父亲是青梅竹马,还差点私奔,后来被选送进宫来。程酮治水有功,被召进宫问话。结果不知两人怎么就遇上了,然后惹出一场风波。”
我也没说什么,径自洗洗睡了。事关公爹的后院,我不想掺和进去。可一觉醒来,见六哥还斜倚在床外侧,被子上摊着卷宗。还是忍不住说:“这么难以取舍啊?”
六哥叹道:“事关父皇声誉,我这做儿子的不得不慎重啊。”
我撑着腰坐起来,“你看这里,程酮获罪的原因是因为工程出了问题,又不是因为勾搭宫妃。你查这件事,查出来是怎样就是怎样,如果是被冤枉的,那就给他平这个反,他的后人自然也就没事了。如果当年真的有问题,那也不能因为他儿子有盖世之才就一笔抹去吧。”
他蹙眉,“是不是盖世之才还两说,我让人先弄进京来看看再说。有的人是赵括,只能纸上谈兵的。当年的事,我问了太后,也找了当年的几个老宫娥、老宫监问。当年程酮原本也是有功的,先帝越级擢升,引来了妒恨。他跟宫妃之事属实,但工程那事有人说可能是莫须有,是有人趁机陷害;有人又说的确是有其事,程酮颇有几分好大喜功。但是,当年那件事虽然有不少宫人被灭口,但现在我还能知道,就说明事情其实闹得很大,堵不住悠悠众口啊。我怕这事再翻出来,肯定引起朝野对当年事情的议论,有辱父皇的名声。”
我打个哈欠,“睡吧,等人来了看过再说。”
人来了,工部几堂会审,最后向皇帝进言,可用。
转任刑部尚书的李从简被召到西苑,六哥把卷宗给他,交代了一番,他领了差使下去了。如今的六部堂官,刑部李从简掌管,兵部陈将军掌管,户部是五哥,另外的工部、礼部、吏部也统统是六哥这几年换上来的人。而丞相,之前的左右二相也已致仕还乡,也是六哥后来擢升的人。可以说,他现在在朝堂上已经是真正做到一言九鼎了。而地方官吏,他从一执政,就大开恩科,还每年亲自考核县令的才具,如今那些新入仕的官员也都被按考评分任不同的官职,很有追随年富力强的皇帝开辟新的盛世的强烈*。边关如今没有大的战事,但是有小摩擦,所以军备一直不曾放松。而六哥要的不只文治武功,他还要河清海晏。不然,也不会下这么大的功夫治理黄河。
六哥又亲自去见了程酮之子两回,总算让他答应将一身本事卖与帝王家。
“你怎么说服他的?”
“他老爹的事情查出来了,当年的确有缺失,罪不至死,但活罪也难逃。我肯定了他之前治水的功绩。他要洗刷父亲的名声,最好的办法就是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还有就是你说的,时势造英雄,如今风云际会,从龙从虎,他既然写了那本册子流行天下,肯定不甘浑浑噩噩一生。嗯,但愿这人真是比他老子还强。我让老五在边上看着点,银子不能白花。”
“他都出去一年了,几时让他回来呢?”
“再等等,等秋闱过了,等你生了孩子,我带你出去走走,沿黄河看一看,到时候如果治河的事有了起色,就把他叫回来。”
“嗯。”听到可以出去走走,我有点开怀。虽然是可以出宫去走动,但总是不能离皇城远了,就只能在这个黄圈圈里转悠。当然不如到处走走看看来得好。
九月间,大队人马又回返皇宫,接下来就是三年一度的秋闱了。为国选才,这可是头等大事。
姬家小姑娘满周岁了,今儿进宫来,看着真是粉雕玉琢啊。
子晟这回颇感兴趣的说:“姬寰?”
小姑娘本来脸朝着我,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就转过头把子晟看着。她可不记得自己曾被这个人弄得大哭过。
姬夫人便抱着她行礼,“给三皇子见礼了。”
子晟摆摆手,“免礼!”挺像模像样的。教他礼仪的师傅可是六哥费心挑的,当父皇的说过几次这小子也就礼仪还看得。
一岁多的小姑娘同九个多月还是有差别的,而且她今天不是全程在睡觉,偶尔还能发出几个单音词。对于子晟毛手毛脚的伸手摸她,也不恼,咯咯的笑。
估计姬少康平日在家就时常对女儿又摸又捏,小姑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倒是旻儿有点看不过眼,拿着糕点问:“三弟,你吃不吃?”
子晟一看是平日最喜欢的芙蓉糕,就接过去,旻儿原本以为他嘴跟手都不空,就不会作弄小表妹了。哪知完全不是,也只好气恼的看着他眉开眼笑的诱哄:“来,张嘴,孤喂你吃。”
我小心看着,怕他又投食过量。
姬夫人则摸摸旻儿的肩头,“大皇子,无需担心,三皇子只是好意。”
旻儿嘟囔,“他是觉得有意思,上回……”我知道旻儿想起了子晟把清惠的龙凤胎喂得肚子疼的事,我也想起来了,可不敢像姬夫人那么乐观。
好在这一回子晟也吸取了教训,只喂了一小块,就没再喂了,还掀起小姑娘的围兜兜帮她擦嘴。子晟今天表现实在良好,以至于姬寰五岁前只要进宫,就跟他讨吃的,要他喂。
小姑娘回家了,旻儿纳闷的问子晟,“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啊?”
“我一向这么好的。”子晟瞪着眼说,然后又笑开,“母后,姬寰的脸长得好像颗桃子,白里透红的,让人特别想咬一口。”
我拍拍旻儿的小肩膀,小小声的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对不对,他上次把侄儿侄女喂得肚子疼,这次就吸取教训了。我们得表扬为主。”
“嗯。”旻儿也小小声的应了。
然后我们就夸了子晟一通,夸得他很高兴的帮旻儿磨墨,帮我端水。
看着几句夸奖就乐飞天的儿子,我叹口气,这是赤子心啊。以后肯定很难见到的。
旻儿得意的指点着子晟怎样磨墨,“夫子说磨墨如病夫,不是三弟你这样的。”
子晟心情好,一点也不介意,只是磨了两下就没耐心了,丢下松墨跑了出去玩。意料之中的事,旻儿又叫人另给他磨墨。我便在松墨香中又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母后、母后救十七啊!”声音由远及近而来,还把撒娇时才会自称的‘十七’都搬了出来,我疑惑的起身正要出去看个究竟,就看到六哥把子晟夹在腋下大步走来。
“他、他怎么啦?”
六哥把他放在地上,“你自己说给你母后和大皇兄听。”
子晟抿抿嘴,“儿臣在外头玩,结果、结果尿急,看离茅厕还远,就钻进花园的大盆栽里……”说完就钻到我背后躲着。
旻儿把连转到一旁去笑,我也想笑。你怎么那么倒霉,遇到你老子了。六哥说他的礼仪学得好,这一点我不否认,但只是做个表面功夫,做给他老子看而已。
岂料今天被抓了个不守礼的现行。
六哥看看我,“看看你教成什么样!”
“礼仪可不是我教的,是你请专人教的。”
“你——”
“好了,我知道这样不妥,这小子是该收收心了。”
六哥点头,“好,交给你教训,如果你教不好,那以后就不要教了。”说完扭头出去。
“你听到了,如果你还干这种事,以后就归你父皇管了。”
子晟哭丧着脸,“来不及了嘛,那怎么办?”
“就地解决……肯定是不行的,耳目众多,传出去你更惨。下次别尿急了才找茅厕。你到底怎么被逮到的?”
“人家钻进去正尿呢,忽然有人扒开叶子,就看到秦涌那张老脸,然后是父皇气呼呼的脸,接着问了声‘完了没’就伸手把儿臣抓了出来。”
我想着都好笑,应该是听到动静,然后叫秦涌去扒开来看是谁那么大胆吧。没想到是他引以为傲礼仪连各位大学士都夸的儿子。
“儿子,你也该识字了。旻儿,过来教你弟弟背《三字经》。”
“我、我教?”旻儿结结巴巴的说。
我点头,“你不是已经背下来了,就你教他背好了。”我看子晟挺不在意的,好像这小子听旻儿反反复复背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背下来了。
“背完了,让女官教你写字,写一遍就好,十天后的晚上交给母后。”
他这下露出个苦相来,“还要写啊?”
“那当然,写字也是帮人静心的,省得你磨一会儿墨都不耐烦。还有,如果写得比”我找出旻儿刚开始习字时的册子,“比这个丑,就不算。”
说完了惩罚,我继续靠回贵妃榻打瞌睡。耳中听到两个儿子的童音在念着‘人之初,性本善……’
子晟跟着旻儿念了一遍复习了一下就记住了,我便叫了女官过去一个字一个字教他认。
等到我快睡着的时候,听到他轻轻起身走到我跟前,拿小手在我面前晃晃,看我没反应就轻手轻脚的跑出去了。
“三皇子”女官着急的叫。
我睁开眼,“由得他去玩,你也不用催逼太急。总之十天后要他写好交给本宫,不然的话我一定好好的修理他一顿。”
“是。”
“字认得怎样?”
“三皇子认字很快,一会儿已经记住十多个字了。”
“嗯。”
我露出笑容,“那还不错。”见旻儿还坐在位置上看书,“旻儿,休息一下吧。”
“不了,母后,儿臣要笨鸟先飞。”
算了,不勉强他。
第二日我照旧在贵妃榻上养神,耳中听我儿子先复习了昨日的,又开始认新字。当他又想故技重施从我面前溜出去的时候,我睁开眼,“今天得多认十个,还要学会写才能去玩。”
女官把他牵回去,小声的说:“三皇子,昨儿是娘娘同意您出去玩的。可是,十日后您得交功课,臣也要交差,咱们一起再认十个字,然后臣再教您写。”
子晟的字自然写的歪歪扭扭的,但是总算在女官手把手的教导下,依样画葫芦的完成了。他一个一个念给我听,我夸他:“不容易,这么不好认都认得出来,果然是自己写的。不会过一会儿母后再问,你就说你不记得或者认不出来了吧?”
我让女官给他统统剪开,一个字一个字的打乱顺序,让他再认。果然,就有一些念不出来了。
“是母后的错,这么丑的字,应该及时问,现在过了身再问,子晟自然是认不出来的。”
“才不是。”小家伙气呼呼的,又自己跑回去认那些不认出来的字。
“娘娘,这样仿佛不是循序渐进的教学方法。”女官轻声跟我说。
“没事,只要接受得了,因材施教。”我当初也是仅凭一本《说文解字》通读所有书的。他现在有这么好的条件,只要能哄了他学,不会有什么太大问题。
那样一板一眼的教学,适合旻儿,却不适合子晟。那样教,对他一点挑战都没有。而且,以后繁多的学习,也容不得他在这个上头花太多时间。那些大学士给旻儿、瑜儿上课我去旁听过好几回,我不觉得天天教‘子曰诗云’‘礼义廉耻’就能教出个好的储君来。从六哥身上看,那些是得学好,可那些是说给别人听,做给别人看的。真正实用的,还得靠他老子以后手把手的传授。
等我被人推醒,就看到子晟笑容满面的站我跟前,“母后,你再考,儿臣全记住了。”
我又考了一遍,三十多个字这回怎么打乱顺序都认得了。
“不错,去写到认识的这里。”
“嗯。”
字嘛,依旧是丑,张牙舞爪的,我过去看时,他有些不好意思,拿手蒙住不给我看。我笑,你蒙吧,墨迹还没干呢。
果然,没一会儿就看他手上脸上都抹上了墨迹。还浑然不觉,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边写边记诵。
等他把三十几个字画完,真的是依样在画葫芦,我过去,让女官去打水给他擦脸,然后站到他身后,“知不知道为什么你的字很不好看,有大有小的?”
他拿手在鼻子上一抹,“不知道。”
我把着他的小手,“你先别画字,母后现在教你永字八法,你先练好了,才能把字写好。这个呢,就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了。”
“磨刀不误砍柴工。”他跟着念了一遍。
我解释给他听,他点头表示明白了。
我把着他的小手,让他跟我运劲,一遍一遍的教他永字八法。女官打来水,我让她先搁着,等小家伙练得差不多了再洗。
旻儿下学回来,看到子晟一手一脸到处是墨迹,噗嗤一声就笑出来。
“三弟,你肚子里有没有墨水?”
子晟莫名其妙的抬头,“没有啊,我干嘛吃墨水?”
我笑,“你怎么会开这个玩笑了?”
旻儿抿抿嘴,“夫子说二弟是文曲星下凡,生来肚子里就带了墨水来的。”
“哦,你怎么看?”
旻儿大声说:“母后说过的,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嘛,儿臣自有儿臣的可贵之处。母后,儿臣出去练习笛子。”
“嗯。”
旻儿拿了笛子出去,临走又瞅着子晟乐呵。他终于发现不对,凑到水盆前看了一眼,“啊!”然后泼水到自己脸上。
我抓住他的小爪子,“不是这么洗的。这样泼只会把衣服弄湿,墨迹洗不掉。跟写字一样,什么都要得法。”
女官拧了毛巾,我接过来,替子晟擦脸,一点一点把墨迹擦掉。
“母后,儿臣写得好看些了,不张牙舞爪了。”小家伙好像觉得挺来劲,又把那三十多个字写了一遍,我看看,的确稍好些。
“好的,咱们明儿再接着认字跟写字,这个永字八法还要多练。现在,去听大皇兄吹笛子去。”
“嗯嗯,他终于能吹出首完整的曲子了。”
那是,学了这么久,而且这个是他喜欢的东西,又有那么好的师傅教。高戈现在每日都进宫来教旻儿吹奏。
可是在他学的开初,我耳朵真是受了不少的罪。那个时候,一到旻儿要练习了,子晟一准找借口躲出去,留我一个人听。六哥更是,老远听到‘呜呜’声就转道。
那会儿我正教他们小哥俩成语,说到‘高山流水’,旻儿就封我做他的知音。六哥听到就无声的笑,肩膀都笑得一耸一耸的。后来过生辰,他私下吹给姬少康听,据说姬少康听得满面微笑,于是被封作二号知音。
有了两个知音的鼓励,旻儿便坚信旁人都是不懂得欣赏的。
不过,他在这方面的确算是稍有天赋的,于他而言很了不得了。他自己又练习得很勤奋,所以天时地利人和都占齐了,如今倒也进益到比较悦耳的程度了。
我听了觉得如今旻儿吹的的确不错,便让他晚上拿出来吹给六哥听,六哥很惊喜的样子,“你都能吹成这样了?”
“嗯。”旻儿大力点头,满脸堆笑的样子。
“不错,值得表扬。”
子晟听了,滑下凳子,走到一边拿出自己最后写的那副字,“父皇,这是儿臣写的。”
六哥低头去看,然后抬头望我,“不是说他还不识字么?”
“上头是昨天跟今天认的字。”
子晟一脸的‘表扬我吧’,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等着。
六哥失笑,“还算机敏。”拍拍他的头,眼里却有着欣慰,一副‘不愧是我儿子’的样子。
虽然他说了还算,不过总算夸了句机敏,子晟乐颠颠的把字拿回去放着。这小子,早有准备啊,不然怎么会把字拿到这里来了。
六哥便问他们要什么奖励。
旻儿看着子晟,一副‘我听弟弟的’样子。
子晟挠挠头,“我们两个今晚要睡你们中间,还有明早醒的时候是挨着母后在。”
六哥在他们脑门上一人弹了一下,“你们俩小子,怎么这么喜欢挨着母后睡,都这么大人了。”
“父皇你比我们都大。”
我忍住笑,听他们父子在那里说。
“你们的母后是父皇的媳妇儿,父皇当然和她一起睡。你们总想挨着母后睡,那以后娶了媳妇儿,媳妇儿咋办?”
媳妇儿,两小子想了一下。
旻儿没出声,子晟大声的说:“媳妇儿就让她跟父皇睡好了。”
六哥的茶直接喷了出来,我也呆滞了一下。
“你个活宝!”六哥拍子晟的后脑勺一下。
子晟委屈的揉着脑袋靠到我这边,嘟嘟囔囔的说:“本来嘛,那个姬寰自己还不会尿呢,儿臣跟她一起睡就得给她把尿,还是让父皇给她把好了。”
我哭笑不得,你不是想换人么,结果一说就把人家对号入座。
我摸他的头,“儿子,你会长大的,姬寰也会长大的,等你们都长大了才会成亲的。到时候她就不用你给她把尿了。”
子晟点头,“那还差不多。不然我亏大了。”
到了就寝的时辰,两个小家伙自动自发的爬到我们床上并排躺在中间。
我看六哥在一边闷笑,“你笑什么?”
“我、我给你把过尿。”
我恼得伸手要拍他,被他一把抓住,“别乱动,小心动了胎气。”
“不许讲给儿子听。”
“放心,那些都是我跟你的回忆,怎么会讲给他们听。不过那个时候你真逗,急了又不会脱裤子,可是孙妈不知道哪去了,你就憋着,憋不住了就夹着腿,看到我就喊:‘六六,鸟鸟’”
我小的时候管他叫六六,五哥就是五五,四哥叫四四,这应该是发生在我很豪放邀他看我洗白白之前,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会叫‘六哥’了。孙妈当差的时候有时候酒瘾犯了,时常溜到一边小喝两口,多半是叫我站那里不动,自己走开了。
“你还说,你还说!”我不敢大动,只能抓起扇子拍打他。现在天儿不那么热了,不过扇子做装饰也可以拿在手上的。
“哈哈,我当时本来没反应过来什么‘鸟鸟’,看你脸色都变了,赶紧给你扒了裤子,让你蹲下。”
“也就是说你教我就地解决咯,那你还说我不会教儿子。”我瞪他两眼。我儿子好歹还知道钻到盆栽里去,掩人耳目。
“父皇、母后,快点来啦。”
“来了,来了。”
六哥掀开被子,“非得要睡中间?睡里头去吧,万一挤到母后的肚子怎么办?”
小哥俩对视一眼,都往里滚了一圈,然后六哥安置我躺在外侧,他自己挨着儿子睡里头。
他早晨起身的时候我迷糊睁眼,看他正把子晟的脚从肚子上拿开。这小子睡相越来越坏了。
“你睡好了么?”我问。
“还好。”
秋闱的结果出来了,小豆失利考场,听说有点沮丧。
我摸摸大肚子,问六哥,“去高昌的使团要出发了吧?”
他看我一眼,一脸的无奈,“孕妇忌多思多虑,你放心,只要不是什么原则问题,我都顺着你。”
我不再说话了,闭目养神,我晚上睡不安枕,总觉得呼吸困难,四哥跟老章都说下个月初孩子就该出来了。
嗯,可千万别跟子晟一样到了日子还不出来。十一月出来,坐月子比较凉爽。那就刚好比子晟小三岁半。
我的肚皮有时候会自己动,子晟头回看到的时候,直接吓到,“母后,你是不是要生了?”
“不是,你弟弟妹妹在里头动呢。”我这回又是薄皮大馅,所以一有动静看得特别明显。
坤泰殿什么都准备好了,四哥跟老章都在宫里呆着,随时候命。
“三皇兄今天念《千字文》给你们听。”子晟站在我面前,开始朗诵。当然,只念了开始的一小段,他已经认得的。他现在很有兴致对着我的肚子念书,跟弟弟妹妹说话,还自称‘三皇兄’。
六哥对他突然好学起来,很欣慰。
“嗯,十一,这小子看起来很有潜质,又够狡猾。过完年,我就开始教他扎马步,然后再遍访名师教他文武之道。”
我当时白他一眼,“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他不过是记性比人好,脑子又会转点弯而已。你前几日不是还骂他活宝么?怎么今日就一副老怀堪慰,后继有人的样子了。”
“老怀?我哪里老了?”六哥做出一副恶形恶状来,我双手捧着肚子笑看他,我有免死金牌的,你能怎样?他最后也只能哼哼两声,“等满了两个月,我让你知道我老了没有。”
我想到这里就笑了出来,我儿子的朗诵正好告一段落,翻回前页准备从头再来,“母后,你笑什么?”
“你这么厉害,母后当然要笑了。”
“嘿嘿!”他笑得露出颊边一个单的酒窝,“来,三皇兄继续念给你们听。”
童音朗朗,我把手放肚子上,微笑看着他念书。
“母后,你肚子又在动。”
“嗯,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踢了母后一脚。”
“不是说有两个么,会不会弟弟踢了,妹妹又踢?”他放下书本,趴在贵妃榻的扶手上。
“哎哟!果然叫你说中了,又是一脚。”我倒没觉得这次肚子大到离谱,六哥每晚趴在我身旁,跟念经一样的,“别长了,别长了,差不多了。”
那样子跟要收成的老农一样,只不过人家是担心庄稼长得不够大,他是担心西瓜长太大。
“母后,儿臣想摸一摸,可以么?”
“嗯,当然可以了。”
他蹲下,学六哥的样子,把手放我肚子上,然后又把耳朵贴过来。
“还有半个月左右,你就真正能当三皇兄了。”我说完,忽然觉得身下凉凉的,看来这回这个比较心急要早点出来。四哥也说了早十来日晚十来日是正常范围。
“子晟,好了,弟弟妹妹听过你念书了,你回去休息吧。”
他看看我,“儿臣还想念几遍的。母后,你不舒服么?为什么要叫我先出去?”
翠侬在一边看着有点不对,赶紧过来,我冲她点点头。她反应过来,吩咐殿内的人各就各位,秦嬷嬷也被叫来把子晟带出去。
“等一下再去通知皇上,他在接见外邦使节呢。生孩子没有这么快的。”
贤妃坐床头握着我的手,“那是头胎,这一次不好说。对吧,四哥?”
四哥在屏风外‘嗯’一声,“不过,十一说的也有道理,皇上毕竟在见外邦使节呢。”
“怕什么,反正谁不知道他爱妻如狂的。”
身边有几声憋不住的轻笑声,贤妃斥道:“笑什么?还不用心做事。”
“是!”
贤妃跟我商量,“还是去说一声,如果走不开另说。不然事后还不把我们骂得满头包啊。”
“嗯。”我轻声应了一声。我当然是希望他陪着的。这种时候我也不想太懂事了。
结果他果然很快就回来了,隔着窗子跟我喊话:“十一,你不要担心,两个嘛,一个一个的生就好了。”声音如常,听不出一点紧张。
不过事后听四哥说,一来就跟他说如果有个万一,先保大人。
这一次果然比上一次要快一些,把两个一起生完,都还没有当时生一个那么久。到傍晚就已经洗干净包裹好了。
当我扭头看到旁边两个一模一样的襁褓时,忍不住微笑,真是一次得倆啊。
旻儿跟子晟站在床边,“母后,两个妹妹。”
“嗯。”
“好了,你们赶紧去睡,不要吵到母后和妹妹休息。”
“哦。”
六哥坐到床边,“十一,你觉得怎样?”
“我刚刚大吃了一顿,好饱。”
“谁问你这个”他瞪我,然后又笑开,“不过看你这么有精神,还大吃大嚼的,跟上一回真是天壤之别啊。唉,我这颗心,终于可以放回去了。你累了一天,休息吧。”
乳母上前把两个孩子抱开,我叫住要出去的六哥,“等一等,你取好名字没有?我之前看你起了那么多,男女都有。”
他点头,“嗯,拟了两个,你看行不行,姐姐呢叫子悦,妹妹叫子衿。”
“子曰?”
“悦,愉悦的悦。然后是青青子衿的子衿。”
“嗯,不错,这两个好。”
三年后
我看到子晟轻手轻脚的进来,然后跟我打过招呼,就从侧门溜出去了。
“回来,你干嘛呢?有人追你不成。”
“是啊,有一千只鸭子在追儿臣。”
一千只鸭子?
我正疑惑,外头传来宫女小心翼翼的声音,“二公主、三公主,你们慢一点,小心脚下。”
一千只鸭子!
“萧子晟,你给我回来!”
早没影了,哪肯回来!
“母后,三皇兄呢?”两个穿着一模一样嫩黄衣衫的小姑娘看着我。
“厄,皇兄他,上学堂去了吧。”
子悦撅着嘴说:“儿臣听到大皇兄说的,今天不用去学堂,夫子请假了。”
“哦,那你们去找大皇兄玩儿吧。”
子悦指指子衿,“妹妹拿大皇兄的笛子出来玩,结果敲断了。”
“大皇兄怪你们了?”
“大皇兄还不知道。他一直都好喜欢的,子衿不想大皇兄难过。”子衿小声说。
“那你还拿出来乱敲乱弄。”子悦小声说。
“所以你们要找三皇兄帮忙想办法?”
“对!”
旻儿现在用的那只笛子是我当年做给他的,所以一直看得很重。
“找三皇兄,你们觉得他靠得住么?”
虽然被扔掉了,但两个女儿还是毫不犹豫的点头。
“只要说了,三皇兄一定有办法的。就是我们刚看到他,还没来得及叫住他,他就不见了。”
厄,他眼睛比你们利,早看到你们了。既然不用去学堂,一早出去肯定是约了人玩不想带你们嘛。至于说只要跟他说了就一定有办法解决,那是。他很懂得指使人的,也很知道来找爹娘求助。所以在两个小妹妹眼底,三皇兄是无所不能的。
“小锦,找人去打听打听三皇子溜出去干嘛去了?”
“是。”
翠侬走后升任掌班的小锦应声而去。
“不用急了,等把三皇兄找回来就好了。”子悦安慰子衿。
“嗯。”
“小锦,旻儿呢?”
“大皇子一早就来跟娘娘说出去了。”
“哎呀,他也学会了,含含糊糊说出去了,我还以为他上学去呢。”
小锦笑着说:“娘娘放心,两位皇子身边都有人跟着的。”
“算了,儿大不由娘,他们要偷偷出去玩,偶尔一次我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这下两个丫头生气了,“出去玩不带我们!三皇兄,可恶,大皇兄,也可恶!”
“还陪不赔大皇兄笛子了?”我问她们。
“赔!”子衿耷拉着脑袋。
“那跟母后来吧。”
皇宫里有一处竹林,我慢慢走过去,两个小尾巴走了一段就讨抱,让两个宫人抱上跟着我走。
“母后,去哪里?”
“小竹林。”
“做什么?”
“做一只笛子替子衿赔给大皇兄。”
两个丫头瞪大眼,“母后,你会做么?”
“不然你们以为大皇兄之前用的是谁做的。”
“哦,难怪大皇兄那么宝贝。”
到了地方,我就地凿竹,制成竹笛一把。其实是很粗糙的东西,当年兴之所至做了给旻儿,比他用的那些名贵笛子差劲多了,可是他一直用着,还每日擦拭的很干净。就算不是被子衿弄坏的,我也要再做一只给他。
试了试效果,还不错,低头就见到两个女儿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母后,你居然还会做竹笛。”
“母后还会做竹蜻蜓呢,你们要不要?”
“要!”
我给她们做了一天的竹制小玩意儿,结果回去就看到两个儿子没什么精神,蔫蔫的。
子衿赶紧把那只竹笛送到旻儿面前。
“大皇兄,子衿不小心,把你的笛子弄断了。这是母后做给你的。原谅子衿吧!”
“弄断了?”
“嗯。”小丫头低下头去,然后又抬起来,“不过这只也是母后做的。”
旻儿收下了,“好了,原谅你了。”
“谢谢大皇兄。”
“你们俩怎么了?蹴鞠输了?”
“母后你知道啊?”子晟小声说。
“嘻嘻,母后说要这样。”两个小丫头并排站在一起,子衿睁左眼、闭右眼,子悦睁右眼、闭左眼,看着特别的搞怪。惹得我大笑,两个大儿子脸上的阴云也散开了。
“输了就输了嘛,也值得这样?”
“不是啊,母后,栩哥哥要走了。”
“去哪啊?”
“去西北大营从军。”
“哦,栩哥哥从小就想做大将军的嘛,不从军他怎么做大将军呢。”看不出兰王整天嘻嘻哈哈的,舍得把儿子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子晟告诉我,萧栩不是以本名去从军,就是以‘萧栩’这个没多少人知道的化名。换言之,没人会知道他是兰王世子。当然,暗中兰王肯定还是要托人在军中照料,但既然是化名前去,自然不会有什么特殊优待了。
“栩哥哥说没什么,吃苦不怕,就怕……”
看两个小丫头在缠着旻儿讲故事,我搂着子晟问他,萧栩怕什么。他是我在宫里认得的第一个小朋友,能力范围内帮帮他也是可以的。
“他说怕自己军中三年,看到母猪都赛过貂蝉。”
“噗!”臭小子,果然还是这么玩世不恭。算了,懒得理他。
到了萧栩正式要出发前,他进宫来辞行。
六哥对这个看着长大的侄儿寄望很高,很是勉励了一番。我坐旁边看着,年过而立的他开始蓄起了胡子,倒感觉比前几年更有味道了。这些年他威势日重,愈发的高深莫测,但一直握紧了我的手不曾松开。
我再看看眼前身形单薄,但眼神坚毅的少年,八年前把他从喜床上抱起的一幕历历在目。时间像水一样淌过,他居然小小年纪就要去从军了。
正式的道别过后,他跑到坤泰殿来,子晟跟旻儿一左一右围着他说话。
我换了身轻便衣服,拎着擀面杖出来,“小子,来,我称称你的斤两。”
“好男不跟女斗,你又是皇后,万一伤到你,臣可惨了。”他做模做样的不起来。
“少说废话,你不一定打得过我。”
子晟跟旻儿见过我练习,却没亲眼见过我跟人对打,而两个小丫头就更是惊讶了。
“打就打,大不了点到即止咯。相信这样皇上也不为怪罪臣的。”
“好,来人,封门,不得外走消息,不然严惩不贷!”
“是!”坤泰殿的宫人面面相觑,但也知道这个时候不可能出头去报讯,想想我只是跟萧栩对打,应该没有大碍。
我很开心的活动手脚,好多年没有机会动到筋骨了。
双胞胎很兴奋的围着我跑来跑去,我把她们安顿得远远坐下,“不许跑到场上来,拳脚无眼的。旻儿、子晟你们一人看着一个,出了事唯你们两个是问。”
他们两个伸手一人抓着一个,“知道了,母后。”
这一场打下来,我浑身都出汗了,萧栩嘛,虽然没能打得过我,但在同龄人里算是很不错了,应该可以不用太为他担心。
我伸手拉摔倒在地的他起来,“记得,强中更有强中手,千万别去好勇斗狠。好儿郎,自当赴沙场,可是要记得你现在去是为将来积蓄力量,你的责任很重大,可不只是在战场厮杀而已,家里人还等你回来呢。”
“栩哥哥我们都等你回来。”我那四个儿女齐声说。看他们很兴奋的样子,也没想到我会赢吧。
“嗯。”萧栩的脸可能刚才运动量大,有一点红,低下头去。他现在只到我耳朵,我打赢他也没什么好光彩的。只是要告诉他别以为平常跟侍卫过招经常赢,那是人家让着他。实际上他连我都打不过。
子衿跟子悦朝我扑过来,“母后,你好厉害!母后威武!”
“是栩哥哥怕伤了母后,手下留情了。”其实是我手下留情了,别当我这十来年真的是在混日子,除了怀孕和产后,我可一直在勤奋练习。
这宫里可以让我偷师的人实在太多了。在六哥手上我从只能走几招到现在二三十招都不会露败相了。
“母后,儿臣要跟你学这套棍法。”子晟也跑过来。
“好啊,你不嫌你的功课已经够多了么?”
“可是母后你刚刚的样子好帅啊!儿臣简直崇拜你啊。”臭小子嘴上跟抹了蜜似的。
“我们也学,我们也学。”双胞胎嚷嚷。
“好,都学,都学。”
我看看萧栩,他回头冲我笑,眼神明亮,“娘娘,等臣回来,一定可以赢过你的。”
“好,拭目以待!”
我跟四个子女把萧栩送出坤泰殿,他走了很远,旻儿和子晟还在挥手:“栩哥哥,记得要回来看我们!”
“好了,回去了!”
六哥回来的时候,四个小家伙,旻儿跟子晟各拿了只棍子,双胞胎一人一只银筷箸正跟在我身后比划。
“啊,女英雄啊,听说你语重心长的给了兰王的小子一番临别赠言啊。”六哥俯身,一手一个抱起女儿,听她们唧唧咯咯描绘下午我有多英勇,面上带笑,眼里简直要飞出刀子来了。
子晟打个眼色给旻儿,两人上前拉起很兴奋的双胞胎,“走走,跟皇兄出去玩儿。”
等到门关上,有人就冲我发飙了,“很厉害嘛,关了殿门不让人给我送消息,跟人动刀兵,还让几个儿女在旁边给你加油。”
“就是比划比划嘛,又没有伤筋动骨的。”
“十一,你为人母了,你得给女儿做好表率。”
“嗯嗯,我知道。说到这个啊,姐姐之前来跟我商量,子珏不小了,都要十二了,姐姐说想给她挑选驸马。”
“十二了么?”
“是啊,是啊,翻过年就算十二了。勉之也都不来宫里伴读了。子珏、旻儿的婚事要提上议程了,虽然不急着办,但有些章程该订的就要订下来了。我要讨你的示下才好办呢。”
“不急,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先办。”
“什么?”
“立储。”
“立储?子晟还太小吧。”
“小什么,虚岁七岁了,也是时候了。”
是时候了么?
这几年董宝林都深居简出的,不是必须出席的场合都不露面,初一十五的点卯我早取消了。后宫统共就三个人而已,还点什么卯。这些年,二皇子的好学赢得众口赞誉,而旻儿的驽钝跟子晟的调皮捣蛋也是朝野皆知。隐隐就有说我不如董宝林会教儿子的声音传出来。
非得要把小小年纪的孩子逼成小学究做什么。旻儿我对他的要求就是自己开心就好,至于子晟,更加的没有问题,虽然顽劣,但他的功课并不比瑜儿差,武技更是令魏先生都背地里赞不绝口。说是有潜质,可惜又是……当时他对着我长叹一口气,我也知道他叹什么气了。
他一生最得意的弟子是当今皇帝,现在看好的徒孙又是将来的皇帝,都不是能替他传得了衣钵的人。
四哥一心向医,五哥更长于理财,而六哥主业是当皇帝。现在徒孙辈里,十四跟清烨也志不在此,他老先生就只有叹气了。
幸好我这个不被他待见的徒媳,这两年还时时去陪他下下棋,聊聊天的。他现在有事没事就拉着我说说话。看得出来,老人家其实很寂寞。
“立储是好事,你怎么还锁着双眉?”他拈起颗黑子放到棋盘上。
我一手托腮,“我总觉得时机还不成熟。”手里拿着颗白子举棋不定的。
“哪有储君被立时,会没有庶子存在的。”
“还不是魏先生你搞出来的。”因为这事,我一直对他小有意见。
他盯着我,“我搞出来?你有没有说错。这件事一向就是这样,是你这位林皇后太过特立独行,跟众人唱反调。好在,林家还不至于成了祸乱朝政的外戚。”
“如果林家有这个苗头,早叫灭了好不好?”我跟魏先生说话,从小到大都有点没大没小的。小时候他是我们家的账房先生,时常逗我,中间一度互相看不顺眼。现在,倒能像忘年交一样坐下来说话。
“所以当年我就觉得令尊不简单,也难怪先帝会选了他一个商人来托孤。不过先帝肯定也没料到,他的独子会迷上林家的小丫头。”
“什么小丫头啊,人家已经是四个子女的母亲了。”
“错!皇后娘娘始终没把大公主和二皇子当自己的孩子么?”
“我…他们各自有自己的母亲嘛。”
“你是嫡母、嫡母,你到底把自己摆什么位置上在?”
什么位置,我当自己是子珏的姨母,所以她的婚事我基本听凭贤妃发挥。至于瑜儿,我虽然不难为他,该做的会做到,甚至暗中安排人照顾,但心头始终觉得他会是我儿子的对手。
魏先生拈着颗棋子,“算了,这世上很多嫡母待庶子庶女都是面甜心苦,你怎么说也是表里如一,而且没有使坏,很难得了。”
“就是嘛,非要我去扮慈母,我觉着别扭。”
“你待安乐王很好啊。”
我挠挠头,“那是因为他无害嘛,而且养着养着他全心依赖我,自然就养出感情来了嘛。”
魏先生喝一口茶,“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出宫干嘛喜欢来找我喝喝茶、下下棋的?”
“哦,听你一口一个小丫头的叫,我就觉得自己好小的感觉。”我嬉皮笑脸的说。这些年,六哥威势日重,我又何尝不是。在宫里,连翠侬都走了,私下可以放肆一点的人都没有了。人人只当我是皇后,毕恭毕敬的。也只有魏先生面前,我还能倚小卖小一下。
“对了,娘娘的外公身体还好么?”
“好,我上个月见他的时候简直红光满面,气色好得很。他总算找到一个能传衣钵的人了。不过也跟我说,他那一脉以后同我没什么关系。也没告诉那些人他是我外公。”
“他是为你好。”
“亲人始终都是亲人嘛,好在他身边有派去的人照顾,我也比较放心。”我看魏先生陷入沉思,然后像是想明白了的样子,吓得扑到棋盘上,“魏先生,你不是要说你也想出去走走,找个人传衣钵吧?”
他温和的笑了,“果然聪明,老夫才一动念头,你就猜到了。”
“不要啊。”我哀求的看着他。
“三十二年了,老夫从襁褓中的婴儿看着他牙牙学语、蹒跚学步,一点一点的成长,推翻安王夺回皇位,到如今他登基马上满十个年头了。老夫也该走了。”
“我都好舍不得,别说六哥了。”
“真正陪他一路要走下去的人,是你!”
四哥跟十姐姐带着孩子悬壶济世去了,现在魏先生又要走,唉!
“人生就是这样的聚散无常,有缘相聚做师徒已经很好了。夫妻,只有夫妻才是真正携手一生的人,老夫对皇后你的感情可谓是很复杂,从刚开始的疑惑到后来的释然,还有现在觉得皇帝眼光果真不错。我以前觉得你不适合那张凤座,可是正如皇帝所说在规定之外,还是可以做得很有特色的。武将一直都很支持你,而自从三年前你在华禹各地办的善学里的那些学子纷纷走上仕途,文臣这边的声音也不再是一面倒的反对你了。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更加不会反对你。宗室里,有最得势的兰王跟代王奉你为国母。现在我可以说,这顶后冠,除了你再没人合适戴了。这一路走来,你其实也很不容易。至少,你赢得了我在内的大多数人的认同。”
“这算什么啊,临走来个认同安慰人家?”我的泪水不争气的掉了下来,从我会说话走路就认得这个人了。
我回宫对六哥一说,他叹口气,“老四一走我就觉得他有些意兴阑珊的了,你想想办法留他过完年再出去吧。还有,虽然魏先生一身的本事,但还是安排个人跟着鞍前马后的跑跑腿,还有照会各地如有需要多行方便。”
“我知道。”
六哥从书桌底下找出一壶私藏的好酒,“我出去一趟。”
“知道了。”
他提着酒壶走了,临出门又回头看我一眼,“你这辈子,得陪我关在这里了。不后悔吧?”
我撇嘴,然后说:“不会,不过下辈子投胎前我得去贿赂下鬼差,好让我们生生世世不要投生在帝王家。”
“那就是说要生生世世跟我在一起了,嗯,满足你!”他笑着走了。
两年前,拖儿带女跟他出巡,出去才发现根本就没有想像的那么好玩。每天坐在銮驾里,几个小毛头不停的吵。他又时时有事,最多每天抽点时间陪我在营地或者是船上走走而已,前呼后拥的,跟在宫里没什么两样,只沿途看了不少美景,吃了各地新鲜的美食而已。
我当初期望太高,失望肯定就大了。于是回来之后,软磨硬泡,泡到一个跟着五哥出去查各地库银的差使。结果才走一天,就想儿子女儿,还有他。外头什么事情都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最后硬撑了十日就回来了,回到宫里的时候那人看到我眉开眼笑的说:“知道离不开我了吧?”
“哪有,我还是想儿子闺女了。这辈子是被他们拴住了。以后不能再单独出去这么远了。”
“想我了就说嘛,还拿儿女当借口,其实老夫老妻的了,有什么好想的。”把我气到不行,直到儿女一个个跟我倾述思念我心头才平衡一点。
子晟在我耳边偷偷说:“母后,你不在的日子,父皇每天都回坤泰殿看折子到很晚然后自己睡。还时常出神,他肯定在想你,儿臣在旁边都看到了。”
“嗯嗯,了解了。”
我刚哄了几个小毛头去睡觉,人家就回来了,还沐浴更衣过了。
“皇上,折不压宿啊,您就批阅完了?”其实秦涌已经告诉我了,说是前两天收到我半路回来的消息,人家就在赶工批折子了,务求把今晚的时间空出来。而且,因为过去半个月他真的很勤奋,所以没有积压的折子,还真的能空出一晚来。
“这不是小别胜新婚么,怕你出去那么久旱着了。”
我在屋里绕着家具跑,“国事为重嘛,臣妾岂敢耽误陛下处理政务。”
“想先活动开是吧,我不介意陪你过招啊,不过要先喂饱我才行。”他活动活动手腕,忽然就到了我跟前,“老鹰捉小鸡!”
没道理嘛,怎么练都逃不脱么。
我在他肩膀上扭动,他抬手拍我屁股一下,“再乱动就地办了你。”
“我不服气啊,我练轻功练得那么辛苦,连云兮都夸我呢。”
“她是不想被你缠着,这样她就没时间自己钻研,你还当真了你。”
他把我扔在床上,一副恶形恶状的样子,“投不投降?投降杀一半!”
“坚决不降!”
“那好,半路我可不接受投降的。”
结果半路救了我的是我小女儿做噩梦了要找母后。当时六哥的脸真是黑的可以,他可以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搅,连旻儿跟子晟也怕被加课不敢造次,但才一岁多的小娃娃是不会理会他的。
我正想得出神,穿着同款同色寝衣的小娃娃站在我跟前对手指,“母后,一起睡!”
想想六哥出去见魏先生去了,三十多年相伴,他们太多话要讲,还不知几时回来呢。
我笑着拉开被子,“上床!”
我和双胞胎女儿刚躺下,就听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掀开帐子,果然是子晟抱了个枕头进来,“母后,父皇不在,儿臣来保护你跟妹妹。”边说边把枕头放下人往床上爬。
“好好,三皇兄来保护我们。”子衿跟子悦往里头挪挪,很欢快的样子。
我阻止子晟往上爬,“大皇兄呢?”意思你小子跟你大皇兄学学,都这么大人了,还尽想着跟娘睡。还能活宝的说出让他媳妇儿跟着六哥睡,六哥好半夜起来给他媳妇儿把尿的宝气话。
“我叫他了,他说自己大了有些不好意思。”说完挤到我身边睡下,把被子朝那边拉。也不知是真没听懂还是咋的。
安静了一小会儿,又响起一阵脚步声,两个小丫头欢呼,“大皇兄也来保护我们了!”
旻儿的小脸在帐外露出来,“母后”有些羞答答不好意思的笑。
子晟拍拍旁边,“来来,给你留着地儿呢,母后刚还问你怎么没来。”
这几个小家伙,六哥不在就整的跟过节似的。想想六哥回头回来看到我们娘五个大被同眠会有的表情,我也忍不住愉悦起来,“上来,上来。”
六哥下半夜喝得半醉回来,拉开帐子的时候明显呆滞了一下,我冲他比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从被子里爬出来,披上衣服给他们兄妹四个拉好被子,然后牵着六哥的手出去。
一起趴在栏杆在,六哥比比里头,“这是干嘛呢?睡成一窝了都。”
“旻儿跟子晟是来保护我跟两个丫头的。”
“真是福气啊,这么大了还能挨着娘睡。”六哥酸溜溜的说。
我知道他是去送别了魏先生,心头正不舒坦呢。
“你带去的酒喝完了么?”我闻着他嘴里喷出的薄薄酒香,不像是带去的哪壶。
“刚打开就被魏先生拿去了,说是给他带走。然后他搬了另外的酒出来。”他从腰间摸了小酒壶出来给我,我接过小酌了一口,“好像不比你带去的差嘛。”
“嘿嘿,老四喜欢收藏好酒,不过他藏酒的地方,十年如一日,我只是没想到魏先生也喜欢去摸他的酒喝。明明老四孝敬了一份的,他也喜欢去摸他藏的来喝。我还以为只有我跟老五会干这事呢。”
“我说四哥根本就是真聪明,知道你们都好这口,干脆藏起来等你们自己去找。”
“嗯,有可能,他不至于蠢到喝不出来兑过水的酒。”
“我听他说过,做大夫的脑子不能被酒精给麻痹了,不然下针或是开方子,都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他才安然的喝你们兑了水的酒。”
“嘻嘻,不说他了。花前月下的说他干嘛。”六哥一把把我揽进怀里。
“谁跟你个醉鬼花前月下的,我要回去跟几个孩子大被同眠去了。”
他一把拽住我,“你要眠早眠了,没睡还不是在等我。难得躲开了几个小毛头,走走我们爬山去。”
“你人来疯啊,明天不用上朝也不必如此啊。”看看黑漆漆的夜色,我拍打他的肩膀。
“叫上沿途打上灯笼就看得见了。”
他心头不舒服,要怎么疯我自然都只有陪着他。
走到万寿山脚下就发现,沿途灯火通明,宫人手执火把照明。一路上去,怕有一两百人,隔个一两米就有人手执火把站在路边。唉,皇帝要疯,旁人当然只能陪着,只希望记到《起居录》不要太过离谱。
他拉着我一路爬上了山顶,顶上有一个小亭子,三面用厚毡子围着,一面向着山下的皇宫。几个宫人上来,在石桌上放下桌布,摆了二三十个菜,然后是小炉温酒。
我看看漫天星斗笑笑,权当是秉烛夜游了。自从进宫,好像还没有过这样的日子。荒唐就荒唐一次吧,每日活得中规中矩的的确没有什么意思。
我拿起酒壶给彼此斟酒,他就手指着山下皇宫,“十一,你看,那里就是坤泰殿我们的家。我们的孩子们都在梦乡里。”
“那是我的地方。你的乾元殿在那边。”
“不,只有那里才是家,乾元殿只是批折子议政的地方。”他坚持说。
“嗯嗯,来,吃菜,别光顾着喝酒。”
他闻言张嘴,我只好自己夹了一筷子,手虚托在下头喂给他吃。天哪,原来他喝得半醉会退化成小孩子的样子么?
“嗯,好吃!再来!”他又张嘴,我没办法只好坐到他身边去,拿了小碟子接着一口一口的喂他吃菜,然后看酒杯空了就再给他倒满。
今晚真跟个任性的孩子似的。
“回头我背你下山。”人家打算以行动来犒劳我的喂食。
我看看陡峭山路,口里应道:“好!”我怕被你一个不小心把我扔下山去啊。
他又喝了一阵,絮絮叨叨的跟我说他小时候的事。嗯,这人时常仗着比我大八岁讲述我小时候的丑事,现在喝高了自动自发的把自己从小到大干过的糗事说给我听。我当然是洗耳恭听了。
“嗯,然后呢?”
“还有么?”
“结果呢?”
我循循善诱着,他果真一会儿想起来了就告诉我一件,一会儿想起来了又告诉我另一件,我肚子里笑得都要打结了,不忘以眼神鼓励他再多讲一些。
终于,他彻底喝醉了,直接倒向我的肩膀。
哇,真沉,砸得我差点没坐稳。
“来人,抬个软榻来。”我伸手抱住他,省得这个醉鬼滚到地上去。
“是。”
看看天色,都要天光大白了,叫上人把这位难得喝醉的大爷弄了回去。还说背我下山呢,等你清醒了,我就找个机会让你兑现。
另找一间寝殿安置下,我打个哈欠,问秦涌,“午后要议政么?”
“回娘娘,应该没什么必须明日议的大事。”
“嗯,那吩咐下去,皇上微恙,明日议政免了,有事递折子。”
“是。”
我过去哄着六哥,“来,手抬起来,我给你脱衣服。这么睡磕得慌。”
他刚才把正给他脱鞋的小太监一脚踹了。不过听了我说的,还算合作的抬起了手。不过,今晚是彻底大爷了。
“十一,起床倒水,我要喝水。”才躺下一会儿就推我,差点把我推到床下去。
我坐起来,把准备好的水端给他喝,“来,我端着,你喝吧。”
“嗯。”他很乖的应声,然后就着我的手喝水。
“好喝,再来一杯。”
我把瓷盅递出去,“再来一杯。”
这回喝了一半,推开,“你喝!”
不喝了就给我喝,我又不渴。我偷偷瞪他两眼,“快点!”他不耐的说。
我只好几口喝了。
“乖!”他拍拍我的头顶,然后滑下去继续睡。
我刚放下水杯躺下,他又开始闹腾了。六哥一直是很有节制的人。据他说从没喝醉过,所以自己也不清楚酒量有多少。我当时问跟姬瑶那次也没喝醉?他说没完全醉,只是搞错了对象而已。
“好热啊,十一,我们去洗澡!”
“明天起来再洗吧。”
“不,就要现在洗,一起洗。”他边说边坐起来,就伸手来拉我,“快点,起来洗澡。”
“是!”我叹口气,你就可劲儿折腾吧。
和着内侍把走得歪歪扭扭的他扶到浴室坐下,他指着内侍说,“都出去!”
内侍全退了出去,他开始扒拉寝衣。又不耐烦,几下解不开口子就开始用力拉扯。可是皇帝的衣料要是这么随便一扯就扯烂了那还行。那制衣局跟针线局的人都罪该万死了。
“我来。”我蹲在他面前替他解衣。他倒好,直接站起来,“不脱了!”然后用力一推把我推到温泉池子里去了,自己好得意的走下来。
我呛了两口水才拉着旁边出水的嘴浮起来站好。
“你混蛋你!喝醉了了不起啊!”我也火了,把你当大爷一样伺候,你还推我下水。
“哈哈,十一你成落汤鸡了。”他哈哈大笑的过来。
“你马上也要是了。”
我往上一跳,手挂到他脖子上,腿盘上他的腰,结果他居然稳稳站住了,我往下一看,扎着马步呢。顿时哭笑不得,我跟个醉鬼计较什么。于是放柔声音,“六哥,我们一起洗鸳鸯浴吧,洗了好睡了。”
“鸳鸯浴?好好好!”他点头。
“你到白玉床上坐下。”
“好的。”他带着我慢慢走过去,然后扶着床坐下。
“你坐着,我替你脱衣服。”
“你先脱!”
我翻个白眼,然后把身上湿答答的衣服脱下来扔到池边,他眉开眼笑的看着,然后摊开双手,等我给他脱。
总算是裸裎相对了,“来来,咱们洗白白。”我浇水到他身上。这什么酒品啊!
“好,洗白白了。”
我替他上香膏,搓背,他舒服的享受着。等到弄妥了,他终于快睡着了,我也快累摊了。这么大的孩子还真是难伺候。
“你干脆叫我娘得了。”
“我干嘛要叫你娘,你是我老婆。”闭着眼还知道反驳。
我小声说:“你又不是没叫过。”
“嗯?”
“我说,既然我是你老婆,那咱们睡了吧。”
“好!”他仰头倒在白玉床上,要拉我一起躺下。
“不睡这儿,睡外头。”
“不想动了,累了。”
“好,你不动,我给你把衣服穿上,叫人弄你出去。”
总算是哄上床睡觉了,你别再出什么幺蛾子啊。再闹我也管不了了,我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等到醒来,就看到有人瞅着我直乐呵。
我恨声道:“你还有脸笑,孩子们呢?”
“过来讨伐过你一通了,我让人带下去用早膳了。现在应该被各自的嬷嬷带着吧。再睡一会儿吧,昨晚那么晚才睡的。”
“嗯,托你的福!”既然醒了,要再睡着不太可能,我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话:“魏先生几时走?”
“他打算尽快,好说歹说同意留到年后。哼,出去就能找到人给他传衣钵啊。”他哼哼着。
“瞧你这样子,跟子晟说讨厌小妹妹简直一模一样。就想着占着老幺的位置,就不肯替魏先生想想,他这一辈子花在你身上的时间也太长了吧。”
“我知道,就是有点不舍得跟不舒服。”
“起了吧,我午间补一觉好了,等下子衿跟子悦肯定要找我了。你倒是可以再睡一会儿。”
“嗯,辛苦你了。”
“知道就好。”
不过六哥终究没能睡得成回笼觉,宫人来报,太后病重。
老人家年纪大了,之前又受了家族败亡这么大的打击,很快便衰老下去,这一次的病情更是来势汹汹。
我跟着六哥赶紧过去,再叫上贤妃董宝林一起过去侍疾,六个孙辈也被带过去。子悦子衿因为还太小,只有让嬷嬷照看着。而另外四个就跟着到了太后的病榻前。
六哥坐到太后床头,执起她的手,“母后,您感觉怎样?”
太后微微睁眼,“皇上来了,哀家还好。”
我在车里已经靠六哥身上补了一觉,现在精神还好,就上前轻声问太后想吃些什么。
“没胃口,哀家的几个乖孙呢?”
“皇祖母”几个小家伙围上来。
我让了开去,把贤妃和董宝林都叫上到了外室。
“母后病了,身为儿媳,本宫同你们都该在床前侍疾。这便排出次序开始吧。今日本宫守在这里,明日贤妃,后日宝林,然后再从本宫开始。”
“是。”她们两人躬身应是,这也都是分内之事。
太医同六哥说短则七八日,长则半个月,将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没法子可想了么?”
“药力有时有限。”太医委婉的说。
“下去吧。”
六哥看看我,“到了这一步,有什么我们多顺着她就是了。”
“我明白的。”
“母后,来,咱们喝汤。”我尝了下冷热差不多,就轻轻勺了一勺喂给太后喝。既然药力已经有限,还喝什么药。不过是将死者受罪,身边人安心罢了。我便让人熬了些补气血的汤喂给太后喝。
太后喝了几口摇头示意不喝了。我便放下没有再劝。
“你这孩子身上有一股子豁达,这样你才能在这深宫活得好。”
我笑笑,“太后身上也有人所不及的坚韧,不然怎么能在北苑过了二十多年呢。”
太后眼神忽然一阵迷惘,半晌才说:“一见萧郎误终身哪!”
我给她身后垫了个软枕,“太后想讲讲么?”
她摇摇头,“还是带进土里去吧。”
我不再多说什么,知道太后信佛,我便轻声背诵佛经给她听。都是当年无聊,连佛经我都看了记下了。
太后轻声重复,“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她慢慢合上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样。
六哥要顾着朝上,这边就只能由我看着。就按之前排的次序,每人一日。但其余两日我也要过去看看情况,然后听太医的汇报。
今天已经是第三日,轮到董宝林看顾。
其实一应杂事都有宫人在做,我们三个也不过在场而已,但也要亲力亲为一些事。心里的压力还是挺大的,尤其是我。
几个孙辈的这两天也都留在别苑,但功课没有落下,只在下学后过来看看。
我走过去,远远听到老太太在说什么,便紧走几步。
“皇后,你是个好孩子,没有记恨哀家给你下药的事。”
怎么跟董宝林说上这个了,难道认错人了。听里头的声音十分微弱,我示意太监替我拢起帘子,走过去,我看到董宝林伏在被上听太后说话。
“你做什么?太后有话对本宫说,你就该差人来通知本宫才是。”我看着她,脸色严肃的说。
“是,回娘娘的话,臣妾是怕一来一去耽误时候,所以想自己先听了再转告娘娘。”
“你不知道,有些话是你听不得的么?”
董宝林跪到地上,“是,臣妾知罪。”
“娘娘,大公主和三位皇子来了。”宫人进来禀报。
我看眼董宝林,“嗯,你起来吧,叫他们进来。”
几个孩子鱼贯而入,过来看太后。
我看她嘴微微张开,又有话要说,便倾身过去,“皇后,哀家、哀家要回宫。”
“好,儿臣带您回宫去。”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到了这一步,老人肯定是想回宫的,寿终正寝就是最后的追求了。我今天过来也是要说这个事的,我已经准备好了。来之前我问了太医,今天的状况还比较好,再加以汤药提神,让人用十六抬的轿子稳稳抬着慢慢走,前后派人清道应该不会颠簸到老太太。
于是一路很张扬的从北苑把太后带回了清宁殿。沿途有不少民众自发站在路旁,还有人发出呜呜的哭声。太后本人倒真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劣迹的,只是受家族所累比较多。她信佛,倒也劝着皇帝赦免了不少人,遇上灾年,便自己拿出体己银子来赈灾,就算是有对我下药的事,也算是白璧微瑕吧。这样的哭声,就是对她一生的肯定了。再过些时日,她就要变成奉先殿墙上的一幅画了。
范家已经败落了,但还是有和范家有联系的家族的。范家也还有一些女眷,旁支。之前众人顾忌着,所以太后在别苑是人前冷落车马稀。如今到了这步,我干脆让人去通知那些相关的人都进宫来见上一面,还有内外命妇,也让老太太能走得热闹些。清宁殿里便时时人来人往,压抑的哭声一阵一阵的。
只是,那日她到底把董宝林当成我都说了些什么呢?说到下药的事上头去了,那应该是说子嗣的事吧。这些年我专房专宠,但八年只怀孕两次,也有不少人揣测。因为之前我放出的风声是说我第一次生育的时候受损太过所以不易受孕,倒也没引来什么对六哥的说法。
“叩叩叩,叩—叩—”有人在敲我的窗,三短两长。我是在清宁殿聚香阁休息,听到这个声音就开了窗,“九哥?”
“是我。”他从窗口进来。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师傅进宫来见太后最后一面,我顺道来看看你。”
“师傅?”原来太后的那个天下第一剑客的倾慕者就是你师傅啊。太后说要把一切都带进土里去,唉,三十多年前,那一定也是一个传奇。各人有各人的选择,虽然太后说一见萧郎误终身,但直至今日,她仍然没有后悔过。只是不知道先帝是不是早就跟宁穆太后一起转世了。六哥已经派人去皇陵做准备了,等老太太驾鹤西去,钦天监看好了日子就要开启先帝陵寝,送安穆太后的棺椁进去。这座皇陵其实封土还没有多久,而且因为里头还有安穆太后一个位置,并没有封死。但这次,却是要彻底封死了,所有的前尘往事,都会入土。
“那些暗卫都被你摆平了?”
“没有,被那个叫云兮的看到我了,不过她没拦,还给我制造了些方便。”我就说嘛,自从出了别苑差点走掉的事,我身边的武力防备又提高了,不是那么好闯的了。
“哦,你把面具取下来让我看看吧。”
“有什么好看的。”
“是没什么好看的,反正我每天照镜子都有看到的。我就想看看自己要是长成个男人,该是什么样子。对了,我记得老爷只说你在兄弟里面行九,可到底咱俩谁大啊?说不定你得叫我姐姐呢。”
“你已经叫了九哥了,再说,除非找到当年那些人,否则这就是一个谜。”
他看我半晌,把面具取下。
我坐到他对面细细的看,满脸的新奇,“原来我要是长成男的,该是这个样子啊。九哥就九哥吧,当妹妹其实也不吃亏。”
他把面具戴上,“我过些日子可能要出海去,你真没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
我想了下,“眼下还真就有一件。”我便把心头的担忧告诉了他。说实在的,这些年,董宝林对我来说,一直是心头的隐忧。只是她一直没什么把柄能让我捉住,又顾虑到二皇子所以什么我都没做。
送走了九哥,我合眼假寐。老太太也就在这一两天了,我寐个半个时辰就要过去。
“娘娘、娘娘,快起来。”小锦推醒我,我是和衣而眠的,赶紧翻身起来,洗把冷水脸,就往太后的寝殿去。边走便问,“情况不好么?”
“嗯,贤妃娘娘看着不对让赶紧来通知皇后的。”
之前虽然是三个人轮值,但是董宝林身边的人是我很早以前就安插下的,还有太后身边的宫人也是早靠向我了。所以就没有想到她有可能捣鬼。更没想到太后半昏迷中把人认错了,而她说话的声音又太小,那人根本没听到。我也是耳力过人才在外室听到了一句半句。她说没听到,是真的没听到,还是这几年被董宝林拉拢过去了?
到了这一步,我也得做回恶人,用这个细作的家人威胁一下她吐实了。还有,董家的人,我也不信真是铁板一块,找不到一个突破点。一个已经从内里腐朽的家族,用权势财帛,威势力逼是很容易挖到想要的东西的。
听到是贤妃差人来叫我的,我赶紧加快脚步,一边说:“去,通知皇上,然后把皇子、公主都叫起来。”看来老太太就是今晚了。
“是。”
眼下老太太的事要紧,生荣死哀,其他的都得退一步。接下来的七七,还有一百单八日的水陆大道场,公祭,还有率领内外命妇举哀,一件件一桩桩都得我操持。如果要出事估计就是这段时日了。
太后果然已在弥留之际了,因为回光返照反而精神很好。
她之前指了几样陪葬品,有封后之日先帝所赐,还有做姑娘时父母所赠,现下统统叫人找了出来,我点点头,“母后放心,皇上跟儿臣一定会按您的心意办的。”
六哥跟几个孩子过来见了太后最后一面,她走得很安详,前几日私下里她曾同我说过,生有何欢,死又何哀。她所牵挂的人都已经去往彼岸往生,所以她走得很放心。估计宁穆太后自尽的时候是没这么安心的,这就是有没有亲生血脉留在这世上的区别了。
清宁殿很快白幔低垂,六哥和大学士拟好谥号后六尺高的牌位也竖了起来。我领着内外命妇举哀,贤妃和董宝林跪在我身后,几个大一点的孩子也在,只有子悦跟子衿由嬷嬷带着。
可惜十姐姐不在京城,不然请她进宫来替我照看孩子我是最放心的。四哥没有官爵在身,她就不必像诰命们这样五更就来哭祭。同我交好的几人可都是有诰命在身的。
而小锦身为坤泰殿掌班女官,也有其职责所在,时时需要伴在我身旁。秦嬷嬷夏嬷嬷都年事已高,我怕她们精力不够。思来想去,找了一个人进宫替我照看双胞胎。那就是曾经的坤泰殿女官武芸,老章的媳妇,勉之的继母。她的身份够,而且对坤泰殿很熟悉。因为旻儿的关系,她也是算是铁杆的皇后党了,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我最挂心的还是子晟,毕竟他就是一个活靶子。
我可就这么一个亲儿子,皇帝就这么一个嫡皇子。四哥说我能怀孕两次已经是非常的不容易了,如果被人知道我们很可能这辈子就只得这一个儿子,那么,想取而代之的人很可能就会铤而走险。就算不知道,也很可能趁机搏上一搏的,国丧忙乱期间把我们母子一块儿端掉。我得未雨绸缪,这场国丧一定得办得忙而不乱不可。而且,子晟的安危得格外的留心。
每日数次举哀,大人都疲惫不堪,更别说几个孩子了,子珏、旻儿、瑜儿、子晟四个都面色有些不好。子晟今日跪着跪着更是一头栽倒在蒲团外。
“三皇子——”
唬得我一下子起身把他抱在了怀里,掐人中,灌水,折腾了一阵才醒过来。众人也吓得不行,老章拎着药箱子上前诊断,说是年纪太小,太疲惫,再加上外感风寒,所以跪着跪着就倒了。
国丧,听起来好听,生荣死哀到极点。但是,折腾的却是我们这大活人。大人还好些,小孩子罪可遭大了。我便向皇帝请旨,免了几个孙辈每日跟着举哀吧。
他犹豫一阵,“子晟还小,既然病倒就免了他的,另外三个都九岁了,过几年就算是大人了,还是跟着一起送太后这最后一程。”
“是,那臣妾先带子晟回去坤泰殿休息。”
他看我两眼,“去吧。”
我亲手抱了子晟坐上轿子,老章等人随行在后。
这小子,快七岁了,挺沉的。
我拍拍他屁股,小声说:“可以睁眼了。”
子晟睁开眼,一骨碌在我腿上坐起来,哭丧着脸,“母后,刚才那下你掐得好狠呐,差点就没忍住叫出声来了。”
我把他放在座位上,“自个儿坐着。不掐狠一点怎么逼真呢,我本来叫旻儿跟你一样装晕倒的,他居然回答我他不会装晕倒。”当时我简直无语了。算了,与其装得不像被发现引起大风波,你还是老老实实在那边哭跟跪吧。这孩子心眼实在,虽然开始太后不太喜爱他,但后来对他还算不错,他也想尽份心力。
子晟低下头,“母后,我们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皇祖母一直很疼儿臣的。”太后一直把他当萧氏皇朝的继承人,自然更厚待几分。
“正因为皇祖母很疼你们,所以才不会乐见你们遭这样的罪。要我说,在生不孝顺,死了枉悲伤。皇祖母在的时候,你们个个都是乖孙,还时常去别苑看她老人家,承欢膝下,这才是真孝顺。咱们不是说好了嘛,这么做是因为怕有人把掺了东西的水跟食物给你吃了,祭奠那么大,你又小,母后怕顾不周全。今日种种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外人尤其是那些御史会凭你的表现来评说你孝或者是不孝。他们哪,你日后也记得不要留把柄给他们抓到,然后喋喋不休的念你就是了。”儿子,你总不想天天吃水煮鸡蛋吧。插了银针的都可能有毒啊。
子晟‘嗯’了一声,“儿臣懂的,一定要把夫子哄好了,才不会在父皇面前告儿臣的状,一个道理。”
你小子,不过也是,那些大学士虽然对于子晟的顽劣很头痛,但对他的知礼善学也是很欣慰的。
“知道就好,算你孺子可教,文人是吃哄不吃打的。你以后也要善待那些文人,别让他们耍笔杆子骂你。如果得罪了全体文人,很难翻身的。”
“哦,知道了。不过我怎么会得罪全体文人呢?”
“你以后就知道了,现在先给母后记着。”
轿外小顺子重重咳了几声,示意我坤泰殿就要到了。我重又把子晟抱到怀里坐下,他也警觉的闭眼做出昏迷的样子。
“三皇兄、三皇兄,你怎么了?”
双胞胎看子晟被我抱了回来,紧张的在他耳边一直叫。旻儿现在还能守得住话,可这两小的告诉她们不保险,所以子晟在她们面前也继续装着昏迷。
我看他小拳头捏紧,知道他在忍着两个小丫头不时的吵嚷,还有时不时就捏捏他外加掐掐他。如果不是知道两个小丫头很崇拜他,我都以为她俩在趁机报仇呢。
“你们别掐哥哥啊。”我把她们俩的小手拿开,子衿泪汪汪的说:“儿臣看到过章太医都是这么救人的。”她们俩闲来无事跟着老章去过太医局那边玩耍。
“好了好了,你们这两个半吊子郎中,想学医以后有的是机会,想练习以后也有的是机会。别吵三皇兄了,让他休息会儿。乖乖跟着芸女官,母后等一下来看你们。”
武芸上前哄着两人出去洗脸,她们方才实在是哭得一塌糊涂的。
等双胞胎出去,子晟坐起来接过旁边人递上的毛巾擦脸,“眼泪鼻涕都擦在我身上,口水也喷到我身上,最要命是没轻没重的又掐又捏,当自己小神医啊,凭她们这样乱掐乱捏也可以救人的话,章伯伯的饭碗早丢了。”
老章本来是站在旁边一脸哭笑不得的看着子悦跟子衿‘救’子晟,现在听这么说也忍不住莞尔。
我对老章笑笑,“本来旻儿如果也能回来,勉之也不用在那里受罪的。”
老章摇头,“娘娘,臣懂得轻重的。如果安乐王也回来,就太容易引人怀疑了。”
我只放心子晟呆在我的地盘坤泰殿,这里经过我八年的经营,是真正的针扎不入、水泼不进。连六哥都说只有这里才是家了。
子晟擦完手脸,“唉,还要躺床上装病。”又摸摸头上刚摔出来的包,“好痛。”刚才可是直直的就砸在青石地板上了,连地毯都没有。他把毛巾递回,然后惊讶的说:“翠姨?”
翠侬对他微微一笑,“三皇子,好久不见了!”
已经做了母亲的翠侬微微发福,看得出小日子过得很不错。
“翠姨,人家好想你哦,你要那么久才进宫看我一次。”
秦仲这几年在军中打拼很有成绩,但是翠侬离进宫晋见还是有段距离,只能三五个月回来看看我跟子晟还有双胞胎。
双胞胎交给武芸照管,子晟就交到翠侬手里。不然我真的很难放心回去主持祭礼。
我本来想让云兮留在坤泰殿照顾子晟的,她说我其实也是人家的目标,她得跟着我。
一会儿,六哥也回来了,我们现在都是一身的孝衣,宫人个个戴孝,几个小孩子连子悦子衿也是,整个皇宫举目望过去也全是白惨惨的一片。他一见面就问我:“你搞什么鬼?”
“没有啊。”
“没有?那小子平时壮得跟头牛一样,我亲自教他功夫的,我会不清楚他的身体状况。会这个样子就晕倒,连旻儿那么弱的身体都还撑得住。体力不支,你只能骗骗外人而已。”
我搓搓手,“是啊,是我叫他装晕倒的。”
六哥蹙眉,“出什么事了?十一,我是子晟的父亲,你要做什么把我撇开是不是不对?”
说得也对啊,“我怕你手心手背都是肉嘛。”
身边没有旁人,他拉我入怀,“你是不是担心,有人趁着丧礼期间顾及不到那么周全对子晟下手,所以叫他装病躲在坤泰殿里?”
“是啊。丧礼,很多执事的人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人,那些饮水、食物总之很多很多的小节都是可以杀人的。我不想事情发生了才失悔没有早些做点什么来防备。”
他抬起我下巴,“我真的很想喷火啊,我都说了我要立储,而且子晟是你生的自然不同,他对我来说就不是手心手背的肉了。”
“那是什么啊?”
“心头肉啊!他的人身安全我会不重视么。又自作主张,怎么都不跟我商量一下?”
“你又要主持丧仪,又要如常处理国事,太操劳了。”
“所以就干脆瞒着我自己布置啊?真是的,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人家普通女人都知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了。你却不想靠我。”
“不靠你我怎么能做到这些,咱们各自在一处地方祭奠,很难碰头的。你一躺下就睡着,第二日都必须要用冷水敷脸才能起得来,人家心疼嘛。而且,我力所能及的做一些,你就可以少操点心。如果我办不到,肯定会向你求助了。”
他看着我,“你就是能掰,黑的都说成白的。我本来很生气你瞒着我的,现在也让你说得心气平了。来,我尝尝,是不是嘴上抹蜜了?”说着一手固定我的后脑勺,脸就俯了下来。
我伸手推开他,“怎么说也是国丧期间嘛,你收敛点拉。”
“唉,这几日忙乱得我好久都没亲过自己老婆了。算了,忍过头七再说。走,去看看孩子们。”
双胞胎洗了脸又过来守着三皇兄,子晟就只好在床上躺着。
她们一看到六哥就抽抽搭搭的跑过来,“父皇,三皇兄一动也不动,是不是要死掉了?”
我赶紧双手合十,“童言无忌,呸呸,菩萨当不得真的啊。”
六哥蹲下一手抱起一个,“怎么会呢?宝贝儿,你们也别太担心了,三皇兄那么本事怎么会出事呢。不会有事的,倒是你们,赶紧去休息吧,不然父皇母后除了担心三皇兄,还要再担心你们。”
“可是,儿臣听说如果昏过去了,有亲人在旁边陪着说说话儿是很好的。儿臣不会吵的。”
“就是,就是,儿臣也要陪着三皇兄。”
我看到子晟的眉毛小小的皱了下,活该,谁叫你要说她们是一千只鸭子的。现在好了,我们统统不在,她们会好心的一直在你耳边聒噪的。说不定还会时不时就掐你的人中外带翻你的眼皮。
子悦下到地上,忽然想起,“三皇兄昏迷这么久了,会不会口渴啊?”
我跟六哥就看着小姑娘好心的要端着水去喂子晟。子衿呢,就爬到床上把子晟的头托起来,像模像样的放到自己腿上。我看着比较像是她们姐俩在合力摆弄一个大娃娃。
子晟果真被她们喂得呛到了,坐起来不住咳嗽,还拿控诉的眼光看着我跟六哥。
“醒了,醒了,三皇兄醒了。”双胞胎欢呼。
六哥把手放到唇边轻咳了两声,“宝贝儿,三皇兄是被你们灌醒的,喂水是不能这么喂的。”
方才,她们先是把水杯端到子晟唇边,见他不喝,就由子悦拿了小勺来喂,子晟还是不张嘴,他在昏迷嘛,当然不能张嘴。子衿就想了一个好办法,把他的鼻子捏住,这样自然就张嘴了。
然后子悦就把勺子塞进去。如是再三,喂得太快了,子晟就呛到了。
知足吧,儿子,她们方才还商量要塞一个漏斗到你嘴里帮你喝水呢。还想到了喂饭也可以这么喂。
我看我不能站旁边看着了,于是上前把被子衿子悦手上混没轻重乱帮他拍背的手拉开,把子晟揽到自己怀里,轻轻的帮他拍,然后让他靠在我怀里,慢慢的喂水给他喝。
“母后,不要让她们玩我啊。”子晟靠在我怀里,悄声说。
我安抚的拍拍他的肩膀,不会的、不会的,不然你受不了装不下去了,你娘我的心思不就白花了。
“子悦、子衿,你们也看到了,你们不会照顾人,更加不会照顾病人,这里有宫女、太监,还有翠姨在,你们两个呢,乖乖跟着章伯母,不要让自己生病,也不要让自己瘦了就是帮忙了,好不好?”
子衿挠挠头,“可是三皇兄被我们弄醒了啊。”
嗯,他再不醒你们就要拿漏斗灌水了。
我脸色严肃,“如果让你们这么灌水还灌不醒,那三皇兄的情况就真的很危急了。你们也看到,刚才他有多难受了。”
刚才子晟咳得简直是惊天动地的,务求要激起我跟六哥这对无良父母的同情心,动作就夸张了一点,声音呢也就大了一点,把双胞胎吓到了。
“你们想帮忙照顾三皇兄,母后很欣慰,可是你们不会嘛。你们还小,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好了,好不好?”
她们看看闭着眼埋在我怀里还在嘟囔‘好难受,好痛苦’的子晟,然后对视一眼,乖乖点头,“我们其实是想帮忙的。”
“知道、知道,宝贝儿你们当然是好心,可是好心有时候也会办坏事的。”六哥抱起她们,“那这样,每日早起和晚睡的时候你们可以过来看看三皇兄,其他时候就不要过来了。三皇兄呢,就会慢慢好起来了。”
“那好吧,我们听话,不让父皇母后操心。”
六哥在她们颊边各亲了一下,然后又夸了一通,什么父皇母后的小帮手了,两个皇兄的好妹妹啦,夸得两人乐呵呵的拿嫩脸蛋蹭六哥的脸,蹭到胡茬子还咯咯的笑。
“总算是走了,差点被她们弄死,还要拿漏斗来喂水喂饭。”子晟从我怀里坐起来。
“你也知道了,这就是你小时候总是胡乱对小东西们喂食的报应。”
“小东西,对了,姬寰来了么?”
“没有,她才四岁,又不是皇祖母的直系亲属。”
“勉勉姐姐也来了嘛。”子晟嘟囔。
我看着他,“勉勉是正式定亲的,而且宫里都派女官到她家去教导宫廷礼仪和日后要承担的责任了。她来是应该的,而且她来也是给你皇姐做个伴。叫姬寰来做什么?来跟子悦子衿一起玩你这个不能动的大娃娃么?”
子晟摇头,“那还是不要了。”
“不知道谁说要换人的,现在就开始对人家上心了。”说来也奇怪,子晟对姬寰倒是很有耐心的样子,那日我还看着他牵着姬寰去逛御花园,一样一样告诉她这些是什么花,那些事什么草的。还说‘花花没有寰寰漂亮’哄得人家小姑娘可开心了。还好心的帮他在头上插了两朵花,让他也可以漂亮一点。
我问子晟为什么对姬寰这么好。
他说:“因为她是我的小媳妇儿啊。”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再想想,他对身边被认定的人其实都很好。我的父皇,我的母后,我的大皇兄,我的妹妹,我的衣服,我的床,我的翠姨,我的云姨,我的小顺子,我的秦嬷嬷……
六哥说这是一种很好的情怀,有这样的想法,日后就能对我的子民好。
我吐槽,“我的敌人也是我的啊。”
“十一,中场休息的时间到了,我们得出去主持了。”
“嗯,好。”
我中途离开,是因为子晟昏倒,这个还算说得过去,如果那些言官要抓着不放也由得他们。六哥是中场休息跑回来的,现在我们要各自过去主持祭礼了。如果不能出现,那些人能说的话就多了。会喋喋不休的引经据典的,说太后本人并无什么过错,帝后缘何如此对待她的身后事云云……个个都是一副替天行道的样子,看了就烦。
我回到女眷的祭堂,贤妃赶紧问:“三皇子没有大碍吧?”
“还好,现在叫章太医在坤泰殿照顾他。”
方才是贤妃暂代主持,现在我回来她就退回半步到自己的位置去跪下,她和我之间差了有一步的位置。
董宝林子珏瑜儿还有其他宗室命妇也纷纷询问,我一一答了,然后听到钟响,“好了,开始了,大家都不要再说话。”
主持了一天祭奠仪式回到坤泰殿,我人都要散了,先走去看看我儿子。他就好了,休息了一整天了。
结果过去一看,差点笑出来,子晟正躺在一堆鲜花还有玩偶中呼呼大睡。不消说,这些花和玩偶是我那两个宝贝女儿干的了。
“这是在干什么?”旻儿纳闷的说。
子晟听到说话的声音醒过来,先眼皮嘘开一条缝,然后看看都是自己人就坐起来,搓搓眼说:“母后、大皇兄你们回来了。”
“嗯。”
他也纳闷的看着身边的花跟玩偶,那几个玩偶娃娃有几个是双胞胎很喜欢的,居然拿了来这里陪伴他,看得出来小家伙也有点感动。嘴里却还在说:“人家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喜欢这些娃娃。”
我笑笑,“翠侬,这些花……”
“是两位公主在花园里采来的,说是三皇子病了,不能出去看花花,她们就采进来,让三皇子不用出去也可以看到。”
“拿去供到瓶里吧。”
“是。”
其实要确保子晟这一次不在饮水或者食物,甚至是其他小节上出什么意外,也不是没办法。最简单就是让他和二皇子同吃同喝。但是,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我不想以后有个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的。那么最好的就是把隐忧,把眼中钉肉中刺拔掉。在坤泰殿比在外头让我放心。
旻儿留下和子晟一起用晚膳,双胞胎今天担心了一天,早早就睡下了。我回到寝殿,六哥还没能回来,朝堂上有事,他回乾元殿和大臣议事去了。
“老章,怎么样?子晟穿的孝服那些有没有问题?”
“臣暂时还没有发现。”
我想了很久,觉得孝服其实是最容易动到手脚的,饮水跟食物毕竟有人分享,如果万一一个不巧,真的是二皇子吃下去了,那可就是董宝林的悲剧了。
所以,个人穿的孝服其实是最容易动到手脚的。
也别说我太防董宝林,这些年她的反应给我的感觉就是这个女人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而已。我暗中安排照顾她们母子的人,其实也是监视董宝林的人。不过他们比较外围,一个是教养嬷嬷,一个呢只是园丁。所以,在董宝林身边我还安排了贴身宫女。不过,依照太后身边人的说法,还有她的家人始终已经失踪几个月了判断,这个人是反水了。所以,我当机立断,叫子晟立即装晕倒。
他今晚直嚷嚷无聊,而且还得一直躺着装病人很没有意思。特别是有人来看望他就得供人参观云云。
“怎么我们回来的时候发现有人在呼呼大睡来着?连妹妹把玩偶和花摆满他身旁都不知道。”
“人家的确是有一点点的累嘛。”他嘟囔。
“好好,知道你辛苦了。”
天子守孝,以日代年,所以六哥要穿二十七日孝衣,整个皇宫也要白惨惨的二十七日。
而经过十数日哭祭我也是筋疲力竭了。
“叩叩叩,叩—叩—”
“九哥”
“嗯,我听到那个女人跟人说怎么那个小兔崽子的消息还没有传出来,不知道是坤泰殿封锁了消息还是没有效果。还有那个女人也没事人一样的。”
“她才是兔子呢。”骂我儿子是兔崽子,就是骂我是兔子。
“人家可不是兔子,人家可不是吃素的,是食肉的。你这里怎么样?”
“我还没发现什么问题,她说的消息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到底她在哪个环节出的招呢?”
“我估计她会派人来看个究竟的,你要小心,背后支持董宝林的人也不少。”
这个我知道,支持董宝林的人,其实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只要有人的地方一定会有争斗,何况是争那把椅子。一旦成功,那就是功臣元老。但是子晟毕竟是嫡出,所以大多数人不论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还是站在子晟这边的。
“嗯,反正子晟也在一直装病中,让他继续装,引鱼儿上钩好了。至于我,我还真没发现什么。”
我回到屋里躺下,忽然翠侬急匆匆的进来,“娘娘,三皇子喊难受。”
难受?再想起九哥说听到董宝林说的‘那小兔崽子的消息怎么还没有传出来’我脸色变了。难道防堵的这样厉害,还是让人得手了?
“十七”我拔脚就朝偏殿跑,哐当一声推开们,老章正一脸肃然的搭着子晟的脉,他一脸恹恹的躺在床上。
其实这些天,背地里他也在偏殿里四处走动,只是不能出去而已。看着还是很活泼的,一脸小脸更是作养得圆润讨喜。可是现在这样病恹恹的,一脸卡白,我真的有些不能适应。
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把头转向我,“母后,儿臣难受。”
“哪里难受,告诉母后。”
“不知道,就是难受。”他虚弱的靠在我怀里。
我脑子里自动浮现他不满周岁时发生过的事,那一次如果没有老章冒死让勉之去拿那个娃娃,说不定我儿子就救不回来了。
“老章,你发现什么没有?”我满含希望的看着他。
他正在凝神思索,对我摆摆手,示意我不要打扰。半晌才说:“娘娘之前蹭让臣留意孝衣,臣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但也信服娘娘的分析,觉得孝衣是最可能动手脚的。毕竟三皇子是皇子,处于重重保护之下,想要明刀明枪的刺杀不太可能。臣方才想了一下,也许孝衣本身没问题,或者是问题太小没被发现。但有可能是利用了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
相生相克?
“翠侬,子晟屋里的东西每一样都记录在这册子上,你坐下来慢慢回想,和它们各自相生相克的每一样东西。”
“是。”
当初坤泰殿没添一样东西,我就要求翠侬把四哥开出的相生相克的单子记住备查,现在正好用上。
可是排查了一整个下午,还是没有发现。
“娘娘,臣有发现。”老章忽然出声。
“什么?”
原来,子晟的几件孝衣的确都被做了手脚。不是衣料本身,反而是线头。
因为皇家这个尺寸的只有子晟一人,所以不会弄混淆。老章查了好久才发现,线头是事前在药水里泡过的。会摩擦让人发痒,然后破皮,之后就很容易让药性借由破皮处慢慢渗进血液里。因为是线头,所以量很小,要慢慢慢慢才会出现症状。但是如果不是事先发现了线头浸过药水,原因很难查明的。
“好在娘娘觉得不妥,除了之前的一日半穿着公中发给的孝衣,让坤泰殿的宫女日夜赶做另外的出来,只穿了一日半而已。万幸万幸!”老章就差念阿弥陀佛了。
“来人,去给本宫查,这制作孝衣的经手人都有哪些?一个都不准放过。”
“是。”
就从这条线索让谍报处往下深查,结果,还没等我们去查,就有一名针线局做了几十年的宫人无疾而终了。老章验尸,说查无痕迹。但此人正是经手最后缝合一道工序的,手艺在宫里是很有名的。只是其人和董家也没什么关联的样子。
“娘娘,臣知道此人,还曾起过交往之心。”老章如是说。
“哦?”
“此人虽然不以药道闻名于宫中,但有一次臣发现她对药理很在行,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是在宫里的花房外听到她无意中对人说起几种花的药性。当时臣大喜之下上前攀谈,但是她推说只是懂花。臣想着人家无意结交,这宫里动辄得咎的,那就算了吧。那日验尸觉得眼熟,才想起来这段经历。如果臣没有料错,此人是用药高手。”
藏龙卧虎啊,“可是这人已经死了,我们也查不到她和董家有什么关联。这样就不能够扳倒董宝林了。让她留着,我睡觉都睡不好的。”
“娘娘,您也说过董家不是铁板一块的,董家那些人现在都在掌控之中的。”翠侬在旁边说。
“嗯。”我刚才是急糊涂了,尽管老章说子晟虽然状况不严重,我还是有些焦心。翠侬的话却是令我如拨云见日一般。
“对了,告诉李从简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撬开他们的嘴,出了事本宫兜着就是。”我忽然也觉得浑身难受起来,赶紧几步走到子晟床边坐下,“儿子,母后也开始难受了。”
老章赶紧的给我把脉,然后叫人把现成的药水加大分量端来给我喝。
“娘娘,您回去躺着吧,大家都会尽心尽力去做的。”翠侬要扶我回房。
我摆手,“给本宫在这添一张床,本宫就住在三皇子房里,我们娘俩也可以做个伴。二七的哭祭已经过了,余下的事情都请贤妃代本宫去做。”
二七过了,剩下的事情就不多了。
正在议事的六哥匆匆回来,一看我也精神不好的躺床上,赶紧走过来看我们娘俩。我在子晟房间加了床,他就跑过来和我挤了,早知道就不用加床了。
“你怎么也躺下了?累着了?”
我让人去报讯,怕他着急,就把子晟并不严重,不会危及生命的事一并说了。只是没想到我自己也中招了。
“我也被暗算了。”
他眉间闪过厉色,然后伸手摸摸子晟,他是小孩子,比我严重一些,就靠在我臂弯里。
“到底怎么一回事?”
翠侬上前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
“章太医,如是十一跟子晟一直穿那套孝衣,到现在会是个什么后果?”
老章躬身道:“大罗金仙也难救。娘娘跟三皇子只穿了一日半,只是微痒痒,还没有破皮。因此喝上几服药就会没事。”
六哥的手握紧,“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事情如果发生,她是最大的嫌疑人,一直隐忍到现在,是什么令她孤注一掷?”
“也许是太后迷糊中把你很难让女子再受孕的事说出来了。如果一直这么下去,子晟没了,就只剩下旻儿和瑜儿了。她就算身死,但自己的目的达成了。以后的历史轨迹都会按照她的心意运作,死亦无憾。”
六哥拧眉,“那就解释得过去了。十一,你好生养病,剩下的事都交给我吧。”
我气道:“都是你乱生孩子惹的祸,不交给你交给谁。”
他歉疚的摸摸我们母子的头,“放心,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姑息。不管李从简那里找不找的出来实证,有她在,你们母子就不能安全。就算你说的,瑜儿对我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事到临头,壮士断腕是有的,却没有人能剜去心头肉的。”他说的不是要杀瑜儿,只是可能令他丧母而已。
我拉着他的袖子,他坐下来,“你还要说什么?”
子晟在我臂弯里哼哼两声,睡得极不安稳,一双酷似六哥的眉头紧皱着。我伸手给他抚平,“六哥,这件事我想过了,不如按之前说的引蛇出洞。你要配合我的计划。”
“好,我都配合。”
然后我就把我的计划说给他听,他为难道:“十一,这太难为我了,也太难为……”
“你答应就好,另一边我去说服。刚才还在对我表决心呢,现在就开始要打退堂鼓了不成?”
“不是,旁的事都好说,可这事实在是……”
“你同四哥、五哥睡过一张床没有?”
“那从前当然是睡过的。可是,你叫我跟个不熟的人睡在一起,还要把人当成你搂搂抱抱的,这个、这个……”
“所以,你不答应是吧?咳咳咳……”
他紧锁双眉看着我,“只此一次啊,下不为例。”
“当然只此一次,你肯人家还不肯呢。”
果然,九哥听完我的话,怪叫一声,“不行!”
“你答应帮我的。”
“不包括这个陪睡啥的。”
出过‘十一娃娃’那回事之后,子晟的一切吃穿用度我都是格外小心的。但是这一次的孝衣事件真的是防不胜防,老章出尽百宝才终于弄明白怎么回事。而子晟平常的衣物都是很多道工序才能制成,往往也穿不了两三回。不是他又长个了,就是各种场合有不同的衣服。也只有孝衣,可以由三两个人分工就完成,特别还是赶制出来。而这件衣服的上身频率也着实频繁了些。这才有机会从这个渠道对他下手。
“人家应该不只这一招的。”
九哥也知道了孝衣的事,诧异的说:“男人算计就在金戈铁马,朝堂纵横之间,想不到你们女人的算计看起来小,其实很是歹毒啊。”
“女人一样也能杀伐决断的。”
他看着我,“我估计把你逼急了,你也是能杀伐决断的那号人物。”
把我逼急只有一种情况,现在就是了。我经历过林府女眷那么多人一起走掉,经历过大哥的战死,经历过子晟差点被范婕妤的计划害得不明不白的死掉,现在又换董宝林来对我儿子下毒手了。
这种时刻,我是绝不会心慈手软的了。
以前一直顾念着二皇子,他如果小小年纪没有母亲在这寂寂深宫是很可怜的一件事,可是,人家不仁,我当然不义。也许后宫之中,只有鹿死谁手,没有网开一面的。
“九哥,我一时之间上哪去找一个这么合适的人选啊?”要找武功高的来易容,没问题,云兮现在的实力已经很强了。可是,叫她和六哥抱一块滚到床上去,她别扭我更接受不了。
要让我放心,那只有找个男的,可是男的也不一定就保险啊。虽然史书没有记载,可是华禹后宫曾经出现过男妃的传闻还是很多人偷偷在传的。
“所以,综上所述,九哥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来人,去把二皇子请过来,就说本宫找他。”
“是。”
董宝林万一不敢派人过来看个究竟,这蛇可就出不了洞了。虽然六哥说了不管查得有没有实据,他都不会再让我们母子成活动靶子。但是终究是找出董宝林的罪证最稳妥,对二皇子也能有个交代。而且,也可以杜绝六哥突然又心生恻隐。把二皇子弄到坤泰殿来,那就是我手里的一个人质,也让他亲眼目睹乃母的行径。我始终觉得,二皇子的本性是好的。
我让李从简去查董家的人,但是又要他得想法子不能打草惊了蛇。所以,他一定会深思熟虑之后找到最佳的突破口才下手的。但我不能一味等着他的消息,还是要把董宝林手里的棋子都引出来才行。不然,谁知道她还会干出些什么来。
“娘娘,二皇子到了。”
就算董宝林不想儿子到坤泰殿来,我这个嫡母相召,她也无法阻拦。除非她当下便要撕破脸。
瑜儿被宫人引领进了子晟的房间,看我斜倚在床上,纳头拜倒,“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不舒服么?太医怎么说?”
我看他目光真诚,心头喟叹,董宝林用礼义仁智信教出了一个好儿子啊。
“瑜儿,不只母后,你三弟也……你过来看看吧。”
瑜儿几步过来,看子晟果然在里侧恹恹的躺着,看到他勉强抬头,“二皇兄,你来了。”
“嗯,母后,您跟三弟这是怎么了?”他小脸上有一丝惊慌。二皇子得朝野称赞,脑子自然是转得很快的。马上联想到了我们母子一起病了,然后我把他叫了过来,这里头可能会有的关联。
“被人暗算了。翠侬,你把孝衣拿出来。”
翠侬把我同子晟的孝衣拿出来,讲给二皇子听是怎么一回事。
“这、这是何人所为?线头上的药药性如何?”
“章太医说线头上的药性很烈,中者必死。好在母后与三弟命大,提前预防才侥幸逃得性命。不然这宫里的丧事就要接二连三了。饶是如此,你三弟年幼体弱,也伤了些元气。至于是何人所为,你就留在这坤泰殿跟母后一起拭目以待幕后主使落网吧。”
他摇头,“母后您说是……不会的,不会的,儿臣母妃不会做这种事的!”
“是不是她,还不能下结论,所以让你一起等着看结果。”
翠侬出去端着两碗解毒的汤药过来,她一回来,我便把小锦派到外围,让翠侬来照顾我们母子一应需求。我们到底病得如何,也只有翠侬她们几个清楚。当日赶做的孝衣也是秦嬷嬷和夏嬷嬷亲自动手,没让其他宫人知晓。
子晟哭丧着脸,“母后,好苦哪!”
“乖,良药苦口,小命要紧。捏着鼻子,就闻不到味道了。”
“可是还有舌头啊。”
瑜儿还呆立一旁,怔怔的。
双胞胎摇摇摆摆的跑进来了,也没留意到他,“呜呜,三皇兄越来越严重了,连母后都病倒了。”我已经跟老章确认过,线头上的药并不会传染人。想来董宝林也不敢令皇宫传播一场瘟疫,那样,她们娘俩也危险。就算她存了必死之心,但是她的儿子可不能死。
子晟捂住耳朵,“你们不要再哭了好不好,吵死了。”
双胞胎抽抽搭搭的,“那你起来跟我们一起玩。”
子晟指着瑜儿,“二皇兄在这里,你们去找他玩儿。看,大皇兄也来了!”
正迈步进来的旻儿一愣,然后唤声‘母后’,过来给两个妹妹擦泪水。
子衿跟子悦就一左一右的抱着他的腿又开始哭,“大皇兄,不是说三皇兄很快就要好的么,怎么还不好,还连母后都病了?”
旻儿的眼扫过一旁的瑜儿,瑜儿摆手,“不是的,不是的,不关我的事,不是我母妃干的……”
我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响,受不了了,“来人,去请贤妃过来。”
贤妃不用请,自己来了,带着子珏跟勉之。
“你快把他们统统弄出去,吵死了。”我也把耳朵捂住。其实只有双胞胎在哭闹,而瑜儿在慌乱的解释,却又不知所云,旻儿没出声。
“好好,你赶紧躺下歇着。这屋里怎么跟一锅粥似的。你们都跟贤母妃出来,子珏,勉之过去带弟弟妹妹们出来。”
两个大姐姐过来,哄着双胞胎出去,又把旻儿跟瑜儿也叫走。
贤妃过来,“快喝药吧,不然又得重新熬了,你儿子可在旁边看着呢,再苦你也捏着鼻子喝了。”
“嗯。”
“放心,我会让人看好老二的。”
我没放二皇子回去,而且连一句解释都没有。董宝林一时可谓是求告无门。她去乾元殿,六哥根本就不见她。要找大臣出面理论,我也不理亏。说起来,这是我儿子,我要留他在身边,谁都管不了我。何况,也没人愿意跳出来干这得罪我的事,只是一个一个推脱掉。
坤泰殿病倒两个人,一直在用药。就算这里针插不入水泼不进,但总有蛛丝马迹可以让人闻出来。
我要的,就是董宝林在这样的情况下孤注一掷,把她的底牌全亮出来。
她怕我已然不支要抓她儿子同归于尽吧,那样她所有的谋划就都成空了。就算我跟子晟都死了,旻儿也不能即位。那么,还有宗室之子呢,甚至六哥还有可能有别的儿子呢。
六哥也说:“十一,用得着这样么?我直接……”
“我不想做你儿子的杀母凶手,我只是让他知道,他的母妃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个时候不让他知道实情,多年后再讲出来根本无法令他信服。”
床很大,旻儿抱了棋盘上来,子晟说:“大皇兄,你要陪我下棋?”
“不是,你跟母后下,我帮你们摆棋子。我下不过你,你会很没劲儿。”
子晟眼里闪过一道光,“嗯,这样就不无聊了。母后,今天儿臣要挑战你。”
我正在等着董宝林沉不住气,闻言笑道:“你还嫩了点,旻儿,不用你摆棋子,你跟勉之、子珏一起照看小妹妹就好,或者看看二弟有什么需要没有。”
“那儿臣去陪着小妹妹,二弟整个人跟傻了似的。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送去的饭菜都不吃。”
子晟歪歪坐着,身后垫着垫子,就开始放棋子。
我把脑子里想的事情都放下,专心陪他下棋。下到一半,瑜儿推门进来,跪在脚踏上,面色灰败,“母后,如果真的是儿臣母妃,您会怎么对她?”
“瑜儿,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就叫天经地义。如果证明的确是她意图杀害皇后与嫡皇子,是朝廷的律法要制裁她,不是母后要对付她。”
谋杀皇后或者嫡皇子,这都直接是造反,要灭三族的。二皇子这么问,无非是不肯死心,希望董宝林还能有一线生机。
我们母子这次是侥幸没有死,但是,我们难道就活该当靶子被人一次又一次的害么。
“瑜儿,你熟读律法,你该清楚做下这等事是什么后果。”
他头磕到底,“母后!”
六哥从外头进来,一把揪起二皇子,“你做什么?”
“父皇,儿臣、儿臣……”
“父皇,你放开二皇兄吧,又不是他要害人。”子晟忽然出声。我摸摸他的头,“六哥,可是有消息了?”
六哥放开瑜儿,坐到一边去,我对他说:“你也起来,你是皇子,不要这样无谓的哭泣求人。母后也不是能决定这一切的人,你父皇也不是。你先起来听听,你父皇带来的新消息。”
瑜儿起身站到一旁。
“李从简从董奎那里问明白了,那个针线局的老人是董宝林母亲从前的贴身侍女,后来被赶出董府,阴差阳措进了宫。她曾受董夫人大恩才得以保全性命。在太后弥留之际,曾有董宝林宫中的宫女去过针线局找她。”
这样深的关联,几十年前的事,如果不是董家人自己说了出来,要查还真的是非常的费劲。我也看过针线局那人的记档,上头什么记载都是假的,让人去她老家查,根本查无此人。
这个人是缘何进宫已经不重要了,要紧的是这么一个无根的人终于被挖出了底细来。
董奎是二皇子庶出的舅舅,他一听董宝林犯下的事这么严重又知道我跟子晟都无恙,董宝林确凿无疑这回输了,就把这个消息说出来了,以换取苟活。
这回二皇子再无话说,我知道让一个九岁的孩子参与进来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可是,我实在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二皇子肯定是要留下的,与其若干年后他理直气壮的认为是我害死他母亲,不如这个时候让他知道真相。
就算他还是要认定我是杀母仇人,那也只好由得他了。
二皇子两日不归,坤泰殿有人一直用药但具体消息没有走漏出来,这一切都足够促使董宝林铤而走险了。
瑜儿到坤泰殿的第三日,六哥晚间在乾元殿议政,有高手潜入寝殿,刺杀皇后。当然,凤床上睡的是九哥,我跟子晟也转移了地方,还有旻儿跟双胞胎也都一起躲进了密室。睡在子晟床上的是一个小太监,有刺面的高侍卫等在那里擒拿刺客。
来的刺客有数十人之多,云兮说个个都不容小觑,而且对宫里的防备很是清楚。如果不是坤泰殿又加强了防备,还有九哥这个超一流的高手在,坤泰殿肯定死的人比现在多得多。
我从密室出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双胞胎还在密室里安安稳稳的睡着,三个儿子跟我出来。侍卫已经在冲洗地上的血迹了。但是少了不少熟悉的面孔。怎么会弄成这样的,我以为董宝林只是想杀我跟子晟,把瑜儿抢回去而已。而六哥则坚持让我们统统躲到了密室里。
过了一会儿,六哥赶回来,知道我们母子都无恙,才松口气,“董宝林根本无法调动如此多的人手。她背后还有别人。这一回人家可没有下过下孩子不能杀的命令。”
那就是说,来人连二皇子都打算一起杀掉。
我颤着声音问:“你早就知道会这样?”
六哥看我一眼,“我只能确保你们母子无恙而已。来的个个都是死士,什么都没能问出来。看来有一个人可以告诉我们,到底是谁和她合谋的。”
一身素衣的董宝林被带来了,眼见我跟子晟无恙,她大吃一惊,“你没事?”
“有,不过没你认为的那么严重。董宝林,人家这次可是连你的儿子都要杀,你还不肯说是谁么?”
董宝林看向二皇子,瑜儿说:“母妃,来人的确是不分老幼,一律斩杀,多亏母后让儿臣跟她一起躲到密室里才没事的。”
“不是说扶我儿子登位么?”董宝林喃喃的说。
六哥上前揪住董宝林的衣襟,“说,你到底跟哪个宗室,还有朝中哪些人合谋的?”
“是、是……”董宝林未及说出,忽然脖子一歪,六哥拍打她的脸也再无反应,二皇子扑了过去,“母妃!”
董宝林死了,终究没能把那个利用她的人到底是谁说出来。老章说她早就服了毒药而不自知,然后在她要说的时候就有人引发了毒药的引子。
这么说,我们身边还是有别人的细作的。
我一直以为是我在布局,原来六哥只是借此布了个更深的局引董宝林身后的人出来。
可惜功亏一篑。
“不要担心,虽然没能直接抓出来,可是我已经有锁定的人选了。你跟子晟死了,表面看起来得利的是董宝林和二皇子,而我会非常的消沉倦怠朝政好一阵子,这样就让人有了可趁之机。本来要害我不容易,所以人家才选择从后宫下手,又听董宝林说了我可能不能再让女子受孕的消息,所以想仿安王近支即位。你想想,你们母子死了,我这个皇帝不久再不明不白的死去,世人只会说我不爱江山爱美人,追随你而去。如果按他当初的谋划,就是掌控年幼的瑜儿,近而掌控朝政,最后再让瑜儿禅让。不过后来瑜儿被你弄到这里,董宝林急眼了,让他来救人,他索性打算把我这一脉一锅端了。”
“那你是不是也遇到刺杀了?”
“嗯,坤泰殿一出事就有人来给我报讯,我赶回来的半路就遇到截杀,是魏先生和我的一个替身把人引开的。”
“你……你那晚出去见魏先生,不是纯然的去道别?”
“嗯,我让他再帮我一次。这一股暗流我已经感觉到了,看来任何时候都不能认为这江山已经是坐稳了的。”
我叹气,“那把龙椅可真是布满荆棘啊。”
“不然你以为上头开满鲜花么?”六哥笑,“你也说了,生在皇家就避免不了这些,你的敌人不只是有儿子的董宝林而已。”
“我又不知道朝堂上的事,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当然只会把目光放在这后宫。”双胞胎出生以后,我就减少出宫的次数了,外头的情形没人对我说,我当然不清楚。
二皇子还在抱着董宝林的尸身痛哭,子晟跟旻儿上前去劝他。双胞胎太小了,我不敢让她们见这样的场面。
“瑜儿,你母妃是因为贪念太过,所以被人利用了。你要报仇,就跟父皇去审问被抓起来的那些人。还有子晟,你身体好些了么?”
“好些了。”
“那你也跟来看看。”
“他才七岁!”我抓住六哥袖子。
“不小了,他已经入学了,归我管。皇家怎么可能有真正的小孩子,他没这权利天真烂漫。你先带孩子们到乾元殿去,这里就交给她们收拾,全拾掇好了再搬回来。”
我点头,“嗯,我会照顾好旻儿和几个女儿的。”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国丧期间发生在皇宫里的刺杀震动朝野,最后却只以董宝林为主谋结案。
因为董宝林新丧,所以二皇子也留在了乾元殿,只是他一直回避着我。
那天他和子晟一起跟着六哥而去,我对旻儿说:“旻儿,只有你一个男子汉了,你要帮母后照顾好妹妹。”
小家伙本来挺失落的,父皇只带两个弟弟去。听我这么一说,又精神一振,“好!”
在这宫里,你就是一只无害的羊,你父皇怎么会带你去看那些血腥、残忍的场面。方才就光是目睹董宝林死,都把你吓得不行了。不过,旻儿很善良,这几天他本来挺不待见二皇子,但是看他死了生母还是忍着害怕上前安慰。而子晟,也表现的很友爱。
旻儿一手牵着一个小妹妹跟着我搬到了乾元殿。
等到很晚,子晟和瑜儿才被送回来,小脸都有些发白,我不知道六哥是怎么跟他们上这一课的。二皇子回避我,自然不会告诉我。连子晟都不说,只说自己长大了一定会保护好母后和妹妹的。
六哥更是不说,“有些事情,我不想你知道,你就别问了。子晟比你认为的要坚强许多,你别老当他是一个只能倒在你怀里撒娇的孩子。”
唉,我那肉嘟嘟、粉嫩嫩的儿子正式被他爹引领着往狼的路上发展了。
我除了一声长叹也不能做别的。就像当初他四岁被六哥亲手从我怀里抱走教他扎马步一样。小家伙当时也撑了下来,还逐渐产生了浓厚的性质。
这也是意料中的事,只是没想到六哥找了这个契机而已。
“别郁郁寡欢的了,你跟我还能帮他一辈子啊。你倒是想啊,把觊觎皇位的人统统清理掉,可是这个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
“我当然知道,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可是一想到他的童年就这样终结了,就不好过。”
“我一记事就没童年了,你也是,一记事就开始尽力让自己活得好。只有这样活出来的人才能真的应对日后发生的种种。不然,就算我扶他坐上那把椅子,他也坐不稳。让他小时候吃点苦头,总比日后不得不吃更大的苦头来得好吧。”
“道理我都懂,不说他了。二皇子怎么办?”
“他?我接下来就要立储,到了年岁给他也封王,过个三四年,先给旻儿完婚,然后就是他。”
“还有子珏呢,她是最大的,本来已经在暗地里挑选驸马了。她的事好办,旻儿的事也好办。就是瑜儿,他同我很难亲近,不如让贤妃一起留意着。”
董家因为这件事也灭了族,我不知道六哥是怎么考虑的,只让董宝林把事情顶了下来。而瑜儿,又能不能谅解。
还有,娶谁呢?
他这个皇子已经从嫡皇子唯一的竞争对手变成毫无前途的皇子了,现在六哥在位还好些。六哥不在了,就得看子晟的态度来决定他的日子如何了。世家大族肯定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但他怎么都是皇子,也不能往低了娶。
现在的情况其实比我预料的也要好多了。至少他母妃是被幕后主使害死的,他有其他的人可以去恨。跟我之间不至于到水火不容那一步。
“你烦恼什么,你是嫡母,他是庶子,得他上赶着巴结你才是。”贤妃轻声道。
“多个敌人多堵墙,虽然他才九岁,但过几年就大了,如果纠合起自己的势力,对子晟不好。”
“反正年纪这么大了,心是捂不热的,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我点头,“你说的没错。我做我该做的,管他旁人怎么说,怎么看呢。他若是纠合势力,他父皇也不能容他的。这个时候,董家也灭了,谁那么没脑子去跟着他呢。”
到第二十七日,宫里举行了除服仪式,正式脱下了丧服。
坤泰殿已然清理好了,损坏的家具已经全部换了,也补充了一些宫人,可是我不太想住回去。
“住哪都成啊,住这里我还省得跑回去。”六哥笑着说。
“这乾元殿应该也死过不少人吧?”
他摸摸鼻子,“这个,这世上哪天不在死人,又哪天没有小孩子出生呢。”
这倒是,何况,双胞胎整天问我怎么还不回去。她们认为住在坤泰殿可以四处乱跑,这里却只能在后殿。有一回,子衿跟子悦抱着娃娃跑到前殿去了,远远看到六哥就很高兴的跑过去,那些大臣面面相觑,立即便散了。
住在这里,短期是可以,但长期的话,始终于理不合,尤其还有两个逮着机会就到处乱跑的小家伙。她们还觉得在这里受了限制,有人拦着不让她们找父皇去很不舒服。
“算了,我是真命皇后,有百神庇护,我怕什么。明儿就搬回去。”
“嗯,随你吧。那天半路被子衿拦住让我给她讲故事,给大臣看到,的确是不妥。”
“好,睡吧。”
虽然是二十七天就除了孝服,但六哥下令这一年里都是国丧,严禁歌舞娱乐。连旻儿的笛子也暂时不能吹了。
我问六哥关于幕后主使,他问我觉得会是谁。
“嗯,在你这个嫡脉之外,最近的原本是随王那一支,可那一支已经不可能问鼎了。那么接下来,就是兰王跟代王这两支最近。兰王是郡王爵位,代王因为丹华的关系升了一等,是亲王。是他!”
“我也认为是他,可是查无实据。”
“这一次就这样让他逍遥法外?”
“当然不是。我要先查清楚这事背后有没有高昌什么事儿。有的话又参与到了哪个地步。”
“小柳那里有消息么?”
“还没有,不过他肯定没参与。他怎么会杀你跟子晟。”
“你、你怀疑丹华?”
“她?不,她一个女人左右不了莫丹。她其实就是一个象征,远嫁的姑娘,不管娘家是谁当家她都只能依附当家的人。而且她该知道,后位上是你,比如今的代王妃来得好多了。”
六哥看着我,“十一,我当年为了报杀父杀母之仇,对安王下手难免狠了一些,接下来又是随王。民间对我杀叔杀弟多有微词,如果再加上代王,还不知被传成什么样子。”
“你是皇帝,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有很多事情是你不得不做的,也有很多的东西是你不得不背负的。不管怎样,我都和你在一起。”听六哥这个话的意思,代王是不会被明正典刑的,应该是不明不白的死掉吧。民间不明事理的人,的确是会附会出很多惊悚悬疑的故事出来。
“嗯,我知道。总有一日,我也会这么告诉子晟:成大事者,如果至亲挡道,至亲亦可杀!”
我心头一跳。还好,他和旻儿是可以相亲相爱,做一辈子好兄弟的。希望瑜儿以后不要同他母妃一样,妄图以卵击石。
“对瑜儿,不管他母妃如何,他总是我的儿子,我也会给他公平的机会,机会和旻儿对等。但是,绝不会让他威胁到子晟。为了杜绝子晟不能成才的那个万一的状况,不让你们母子日后被人鱼肉,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我赶紧问。
“那就是争取再生一个儿子。子晟已经七岁,只要你我拎得清,小弟弟不会妨害到他什么。”
他说得一本正经,却是出来这么一句话。
“去你的,自己下旨要所有人为太后守孝,又说这种话。再说了,咱们的子悦子衿我都没抱希望的,有就当是捡到的。再生一个儿子,那可是不敢去想了。再说你刚才也说了,至亲可杀的话,我不要我自己的两个儿子去争。六哥,你想过没有,那日当着我们的面,有人引发董宝林体内的毒药,致使不能有证据扳倒代王。那说明我们身边最近的地方,有代王的人。”
“这个人我也想过,但是章太医说引发毒药不必在当场,他可以隔些地方,只要时机掌握得好就行了。”
“可是时机掌握的恰到好处,这就不是容易办到的了。我们还是得小心,别没拿到代王的把柄,反而被身边的人给害了。而且,代王他凭什么认为我跟子晟死了,你也活不了多久了呢?”我心里一个一个回放着当时一同在场的人。
“这事已经在查了。不过十一,你还是小心一点。”
“嗯。”
“好了,睡觉吧。”
双胞胎在指挥人给她们搬家,她们的东西比谁都多。很多是新添的,她们俩属于是看上了什么就要什么的。六哥御书房里那个藏龙现形的檀木雕刻她们都看上了,好说歹说才拿别的换了没吵着要搬回去。
现在还在四处瞄着乾元殿的好东西。
“小姑娘,太多了,咱们先回去,下次再来找父皇要。”我看得哭笑不得,搬那么多回去做什么啊。
子晟小声和旻儿说:“以后得给她们俩置办多少嫁妆啊?”
旻儿笑,瑜儿扫过来一眼,三兄弟就站在那里看两个妹妹比手画脚,“这个,搬,还有这个。”
“那个我要。”
……
六哥倒是乐呵呵的任她们搬,指到什么,立刻让宫人搬。
瑜儿闷闷的过了几天,对我执礼愈发恭敬,也愈发疏离。这样也好。贤妃说他不小了,想明白了,得罪了我他日子没那么好过,他还要在我眼皮底下再呆起码五六年呢。而且万一我露出不喜来,自己都不必亲自动手,就会有人上赶着替我收拾他了。
关于他的婚事,我这几日都在想。他一向得大学士的欢心,到时候给他娶个大学士的孙女,这样就不会掉了身价,也比较符合他这个文人皇子的身份。
他的房间在旻儿的旁边,旻儿这个大哥很能容让弟弟,哥俩应该处得来。我跟他,不求有多亲近,就这么淡淡的就好。瑜儿也可怜,这几日瘦的眼睛都大了。
半个月里,又搬了一次家。轿子一落稳,双胞胎很兴奋的挣脱我的手,去看她们搬回来的那些东西了。
我没想到的是,她们没有全部搬回自己房间,反而每一处地方都让人放了东西。六哥的书房,我们的寝殿,三个哥哥的房间。
子晟点头,“这样还不算活土匪。”
子衿睁大眼问:“什么是活土匪?”
“厄,你们长大了就明白了。”子晟糊弄她们。
“多大?”
“跟三皇兄现在一样大。”
这下好了,坤泰殿本来有四个孩子就已经很热闹了,现在五个。每日清晨,瑜儿便同旻儿子晟一起去上学,下午再一起回来,他也敏感的发觉到身边人对他态度的变化了,从众口一词的夸赞,变得有点回避,却只是更加的用功读书。
我至少表面上是一碗水端平了的,什么东西有旻儿、子晟的,就有他的。
五日后,六哥择吉日祭告天地,在冗长的册封仪式之后,子晟头上多了一顶金光闪闪的太子冠,正式成为华禹皇朝的储君。
于是,所有人的称呼从‘三皇子’变成了‘太子殿下’。
子晟回来的时候,走路都比平日慢一些、端着一些。远远看着,还真有几分帝国太子的气派。跟平日的飞扬跳脱判若两人,难道六哥真的比我会教导孩子?
子衿仰头望望,“三皇兄跟平日有点不一样。”
我腿上坐着的子悦点头表示认同。
他走过来,“儿臣参见母后。”
旻儿跟瑜儿都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儿臣参见母后。”
册封太子的时候,瑜儿作为皇子也列席了,而旻儿也身着三爪王袍列席,所以哥仨一起回来。
“回来了,坐下歇歇。”
子晟走到我跟前坐下,“母后,累死儿臣了,也差点饿死儿臣了。”
我指着他,“所以,你比平日走得慢?”看着稳重了那么多,原来是假象啊。
“是啊,整个仪式持续好久,就靠一碗参汤吊着,又不敢喝多了怕上茅厕,哪里还有力气走快。小顺子,快点给孤上点心。”
双胞胎彼此对视一眼,“还是跟平日一样嘛。”
东西送上来,看得出来哥仨都饿了,开始瑜儿还斯文的吃,结果看子晟跟旻儿都一副狼吞虎咽的吃相,两个妹妹还热心的端水,他也就吃得快起来了。
“二皇兄,喝水。”子衿给他也端了杯温水。
“厄,谢谢三妹,正好需要。”
云兮把厚厚一叠资料拿过来,“娘娘,这是谍报处送过来的。是娘娘之前要的。”
我翻了一下,是本朝十到十六的小才俊们的身家资料。是帮贤妃找的,“去请贤妃过来吧,你们哥仨休息去吧,一大早就被折腾起来了。”
“是,儿臣告退。”
贤妃笑眯眯的就来了,拿着资料在那里翻。
“你带回去慢慢看嘛。”
“我就在你这儿看,边看咱们边商量。回头皇帝只会问你的意见,我就把我的意思说给你听。你帮我在皇帝面前说说。谢天谢地,皇上已经不必拿子珏去和亲什么的了。我要在京城给她挑驸马,可以常常回宫来。”
“好啊,我没意见。”
贤妃慈爱地摸摸子衿跟子悦的头,“她们也快了。”
“才三岁呢。”我的儿子才被六哥抢走了,这两个宝贝儿我可得留好了。
“没几年的事了。子珏那会儿跟你跳房子,你现在孩子都生三个了,她也要嫁了。”
“过得慢一点,我还不想老。”
贤妃白我一眼,拿起资料,“你看这个陈家的孩子,十二岁……”
贤妃筛选了一个下午,终于圈出了四家比较中意的,心满意足的说:“我的女儿是大公主,嫁过去就是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我要跟她说,多跟母后学,千万不要学母妃。”
“嗯?”
“当然学你好些,守得住男人的心。以后子珏的驸马也不兴纳妾,也不准有通房,这样就不会有庶子庶女的烦恼。”
“如果你相中了哪一个,最好让他们培养一下感情,这种事情男人心甘情愿比较重要。如果只是冲着驸马这个名头来的,多半会偷吃。”
贤妃到处看看,“你这里小孩真是多。”
“你不是打算要把子珏塞过来吧,我没那么多精力,不过时常过来走动还是可以的。”
“嗯,反正以后到了婆家有什么不妥,人家也是说你这个母后不会教育子女。”
“那是你女儿,别赖给我。我倒觉得一切顺其自然比较好。你不要把你人生的缺失都加诸在她身上,要她给你找回来。”
“你——”贤妃的眼瞪圆,然后又泄气的垮下肩膀。
“你也别怪我话说的难听,是亲侄女我才肯多这个嘴的。你也别一味的要她学我,这个得因时因地因人而变化的。我看子珏不错,有傲骨却无傲气,正是天朝公主的气派。”
说到子珏,贤妃的腰又直了起来。
贤妃一生本来是目标明确的,就是给六哥做妾、做妃子,固林家的宠信。但半路里杀出我这个庶妹,以黑马之姿封后,她的心理就有一些歪曲跟偏差了。
这十来年,我无数次的庆幸子珏是个女孩儿。否则我们姐妹是无法在后宫和平共处的。如今宫里只剩下她跟我而已,她日日茹素,已是佛门带发修行的弟子。唯一的愿望就是子珏嫁得好、过得好。
六哥回来,我把贤妃圈出的四户人家给他看。
他看看那些资料,“亏你们想得出来,不过光看这个,肯定不够。我叫人去看看本人再说。”
之前贤妃圈出来的大范围,家世背景就都是挑过了的,这四家更是其中翘楚。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是本人更加的重要了。
“我的意思是,我领子珏出去瞅瞅。”
六哥看着我,“给人知道还得了。”
“我说的是,领她出去走动走动,别只知道这宫墙里四角的天空。”急什么,十四岁再定亲,十五岁出嫁就是。
六哥把嘴一努,“这两个怎么办?肯定吵着要跟的。”
子悦跟子衿坐在旁边叮叮咚咚的乱弹琴。
“到时候来想办法,哄他们去贤妃那里玩。”
日前,宫里的内奸抓出来了,是乾元殿的副总管,曾经出使高昌的樊达,他还曾把我从高昌带回来呢。代王许他的除了财帛,便是秦涌的那个位置。
我当时说:“就这一个么?还有没有?”
“目前只查到这一个,无论怎样的严刑加身都说不知道。这样的人能被人收买,就不是能扛得住酷刑的。再说,如果有肯定是要露马脚的。”
结果彻查下来,除了一些不甚重要的位置上代王安插了人,居然还有一个就在我的坤泰殿。还是我的掌班女官,小锦。
小锦是个孤儿,来历简单。在坤泰殿呆了六年,做掌班女官三年。太后的事一出来,我就让武芸和翠侬进宫了,小锦被安排到了外围,我私做孝衣的事她并不知道。我和她之间,没建立起跟翠侬一样同生共死的感情,有些事情我并没有让她知道。包括我跟子晟中了招却没有大碍的事。所以代王以为我们是做样子骗人,想要将计就计趁乱把我们母子杀了。他只是算漏了一个九哥而已。
我问六哥,“你怎么发现的?”
“代王府的细作查出来的,小锦和代王关系暧昧。幸好她还没成为你所信赖的那个圈子里的人。”
我疑心比较重,是从秦嬷嬷给我下药开始的。从那个时候开始,就算是贴身的宫女我也只让她照顾生活,真正隐秘的事还是只有那几个人知道,要成为我的心腹谈何容易。
后来得知,小锦也不是没有奉命找过机会向子晟下手,只是苦于没有不暴露自己的机会。她想要的是代王事成之后,同享富贵。而不是董宝林那样牺牲自己也要为二皇子铺路。所以,她只肯通一些消息,而不肯自己下手。不然,子晟的危险就大了。想不到我儿子是这么跟死神擦肩而过的。
“本宫自问待你也算不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被侍卫拿住的小锦说:“试问谁不想像娘娘一样,站在万人中央,拥有无上的荣光,还有皇上独一无二的爱呢。”
原来如此!可是,代王能给你这些么?到时代王妃能容得了你?傻女子啊!
“这件事算是真的落幕了吧?”我靠在六哥怀里。
“嗯,代王还有一口气吊着,等他慢慢落气这一页才算翻过。我看你也别再找掌班女官了,好容易培养出一个,到了岁数就要放出去。还出了小锦这么个吃里扒外的。干脆找个不出宫又信得过的,云兮。”六哥曾经玩笑的说过,十一,我没办法一直跟着你,但是云兮可以。你叫天天可以不应,叫地地也许不灵,但你只要一叫云兮,她一准出来。
云兮点头,“属下遵命。娘娘,日后属下就化暗为明了。”
“会耽误你研究武学么?”
“属下经九爷点拨,已知武学真谛,只要是真的上了正途,呼吸之间皆是进益。”
于是,云兮便成为了坤泰殿终身不变的掌班女官,留在宫里陪伴我的一生。
“注定咱们要过这样的生活了,好吧,我得承认与人斗其乐无穷。可是总不能每次都这么好运,虚惊一场吧。”
六哥揉揉我的头,“什么好运,这背后不知花了你我多少心力。总之我答应你,一旦子晟能够应付一应的风吹雨打,我就退位带你游走四方去。圆了你入宫前的梦。”
“信不得的,就跟大人跟小孩子许诺一样,以后怎样怎样,等你长大了如何如何……”
“我答应过的事什么时候没有做到的?”六哥虎着脸说。
我勾勾手指,他附耳过来,“你说要背我下万寿山的。”
他眼里闪了闪,“那是醉话。”
“看吧,看吧。我没说你的假话吧。我娘说,男人枕头上说的话信不得,可是你不只是枕头上的话信不得,是什么话都不能信。”
他把我拖到一边,“不能当着别人的面。”
“行!”
到了晚上,我便催着六哥兑现诺言。
“走吧,走吧,这会儿小毛头们都睡着了。”
“真的要去?”
“肯定不是假的。小的那晚把大爷您伺候得还行吧?”
“那是不是我背了你,你还能再来一次?”
“想得美,动作快点!”我跳下床,把衣服丢给他。
没惊动太多人,他牵着我又爬上万寿山顶,蹲下身子,“上来吧。”
“往石墩子那边去。”
他没好气的说:“你不是属猴的么,轻轻一跃就跃上来了嘛。”
“有人,得顾忌形象。”怎么说也有宫人、暗卫的跟着嘛。多多少少还是要顾忌一点的。
他挪到石墩子那边,我站上去,趴到他背上,拍拍他的肩,“可以出发了,皇上!”
“叫什么皇上,我现在根本就在给你当牛做马。舒服吧?”他直起身子,慢慢往下走。
“是安心,靠在你背上我安心。不管未来还有多少风风雨雨,只要靠着你,我就觉得安心。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说起来,还是当年北上逃难的时候你背过我呢,一眨眼就十一年了啊。那龙椅满是荆棘,我倒觉得你坐得挺舒服的。”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各人有各人该呆的地方。就像十一你,一直认为你最希望过的是四处游走的小日子,可是当这个皇后,一开始就面对各方的责难,然后很艰难的一步一步走上来,我觉得你过得也挺滋润的啊。咱们俩啊,是天生一对,合该坐在如今的位置上的人。不过,我最舒服还不是坐在龙椅上指点江山。”
“那是什么?”我稀罕的问。
“在龙椅上哪有在你身上舒服。”
好好跟他说话,又胡说八道,我恼羞成怒,狠狠捏他,“好好当牛做马!”
“是,皇后!”
翌日子珏过来看小妹妹,我问她,“想不想跟小姨出宫去玩?”
她瞪大眼,简洁明快的说:“想!”
我不敢带子晟出去晃悠了,但小姑娘还是可以的。代王从数日前就就染上了怪疾,告病不朝了。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弄稀奇古怪的药,老章那里其实有的是,他生平最大的爱好可就是研究这个。再神不知鬼不觉的下到代王身上去,叫他自食恶果。反正也不会有好话了,也就不必顾忌那么多,这个人本来就该死,现在是为了朝局的稳定和上天有好生之德才只诛首恶。也是为了给远嫁高昌的丹华留几分薄面。代王的儿子为绝后患,也不能留下,到时另找宗室之子过继继承王位就是。这样一来,代王府的虚壳子还在,但已经换了能掌控的人做了。
我问六哥怎么前几年我跟子晟在外头晃没人找我们麻烦。
他说这个嘛,一来是防备森严。但是最关键是太后没有稀里糊涂把那个秘密说出去,董宝林也好,代王也好,都还没起孤注一掷的心。毕竟谋反不是小事啊,不成功则成仁。
我跟子珏就没有六哥和子晟那么值钱了,现在宫里朝中都整肃了,可以安心出游。我们坐上马车往扮作富家的女眷往西山去上香。一路说说笑笑的,她挽着我的手问,“小姨,你为什么要带我出来呢?”
“因为只知道呆在宫里有很多东西你不知道。”
“我其实好羡慕小姨可以偷偷出宫的。”
子珏会知道我偷偷出宫去,是因为有一次她来坤泰殿找我,结果被百般阻拦不能进去。小姑娘假意走了,却躲在坤泰殿外的小径暗处偷看,终于等到我回宫。当时我就许诺以后有机会带她出宫,她便高高兴兴的回去了。
子珏问我到底是凭什么能把六哥栓得这么紧的。
我笑,“哪有谁拴着谁的。人啊,如果和你一味的依附他,他就不会那么珍惜你。你娘教你的要以夫比天吧,这个当然是要尊敬夫婿,但是要知道,各人头上一片天。”
子珏有点疑惑,但还是点点头。
她从此就时时跟了我出去,眼界越来越开阔,也更加的有主见。
三年后,她的驸马是她自己选中的。不是什么世家子,反而是相中了文武双全的新科状元。她羞怯却勇敢的闯到坤泰殿对我和六哥说的时候,六哥哈哈一笑,“唉,从前说像你小姨嘛,那是你母妃刻意教的,今儿这事倒是像你小姨才干得出来的。”
“我事先什么都不知道的。”我申明。
我问子珏:“你怎么看上这个人的?”
“母后忘了,那日在市集有惊马,是他从楼上跃下制服的,后来儿臣偷了母后的马跟令牌出宫,又遇到了。”
她偷我马跟令牌的事我知道,睁只眼闭只眼只让暗卫好好保护,倒不想成就了小丫头的姻缘。我当时只关心了安全问题,却没想到小丫头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
“我跟你父皇还要再看看,看那人的人品如何,还有家中可有妻室。”
“他人很好的,家中也没有娶妻纳妾。”
“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子珏低下头,“儿臣同他结拜了兄弟,那时他还没成状元呢。”
我笑开,女扮男装,义结金兰,嗯,小丫头的胆子不小啊。
“都是跟小姨你学的。”
经过考察,这人的确不差,虽然身份低了一些,但前途无量。既然子珏乐意,我跟六哥就成全了她。贤妃为这事气得不行,她千挑万选出来的人家,把什么都算计到了,却进不了子珏的眼。反而要挑个根基不那么牢靠的。但是六哥点头了,她也没有办法。
一年以后,宫中大公主出嫁,十里红妆不到头。当日出席送嫁的,还有新近立功还朝的兰王世子萧栩。这小子也渐渐闯出了一点局面,虽然不大,但他才十六,前途无量。大将军的梦也不是实现不了的。
送走了大姐姐,旻儿的婚事也提上日程了。
我摸摸脸颊,“唉,就看着他们一个个长大,我就老了。”
六哥从身后抱住我,“哪有,我看着跟当年冲我耍赖的小十一一样嘛。要不,我再背你走一段。”
“老胳膊老腿的了,你还是多保重吧。”
“老?呵呵,咱们小四知道父皇老不老。”他伸手摸我的肚子。
老章日前诊出,我又怀上了。这一个不管是男是女,都行四,我们便小四小四的叫上了。
“可别跟子珏的孩子差不了几个月啊。”
“有什么关系,过个三四年,咱们再生。”
“那就得跟子晟和姬寰的差不多大了。多半比旻儿和勉之的孩子还小。”
“怕什么,生到不能再生的时候,我琢磨着,说不定咱们生五个十七的愿望还是有机会达成的。毕竟,我一直很专心在你身上努力嘛。”
“去!过几日子珏就要回门了,你有点样子。”
“在孩子们面前我肯定有样子嘛,在你面前就不必了吧。”
云兮的声音在外头响起,“皇上,娘娘,太子殿下和两位王爷、两位公主来晨昏定省了。”
我整整衣服,“让他们进来。”
子晟打头,五个孩子鱼贯而入。
“母后,我们听说又要添小弟弟小妹妹了。”
“是啊,所以你们少来吵母后,听到没有?”六哥板着脸说。
“是,儿臣遵命。”
旻儿跟瑜儿已经十三,很快就要成婚出宫自己开府建衙。子晟十一,早就搬到东宫自己起居,连最小的子悦子衿也七岁了。时间真是过得跟水一样啊。
宽袍大袖下,六哥握住我的手,轻轻捏着,面上还是那副严父的嘴脸。我回握住他的手,无论时光如何流转,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哪怕是跟你一起慢慢的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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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还有一个番外《美男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