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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克萨斯地下城,灰色秩序总部。
“天启教建立的时候,地下城刚刚成为诺克萨斯的巨大监牢不久,这个教派完全由圣女本人掌控,下设四名大司祭,但圣女传达神的旨意,大司祭仅仅起传达的作用。每一次神谕,都是一份魔法师名单,信徒中将此人诛杀并带回证明物,便可以晋升,担任教职。”
“你都知道,为什么要问我?喔!小心点罗伦斯!”伊凡妮晃荡着手中的红酒,说到一半,只见那个叫罗伦斯的少年抓着一条固定到天花板上粗绳,从大厅一头荡到另一头,引得下面的少年少女们阵阵欢呼。
这里是灰色秩序的总部,一间宽敞的双层地厅,地表是一座魔药生产工坊,掩人耳目。几道楼梯通向地下二层。要到楼上的居住区则需要再折上楼梯,两层的中部被打通,装上了环形的铁栏,因为很宽敞的缘故,几乎每个人都能分到一个单间。
而今晚是他们的狂欢,格雷戈里大叔把珍藏已久的酒水全都拿了出来,因为他们就要离开地下城这座牢狱,奔向美好的地表生活。
只有瑞吉纳德满脸阴霾不散,穿过楼下的大厅时,他不止一次拒绝了别人递的酒。“我必须保持清醒。”——他这么对伊凡妮解释。
“这些都只是最没用的情报。很遗憾今天要到我的房间里详谈,那样会更直观一些。”瑞吉纳德说着,引导伊凡妮穿过走廊,下面又传来了欢呼声,大概是快手米斯特在表演魔术,瑞吉纳德只是稍稍瞥了一眼,就无聊地撇撇嘴。“你看,他的牌是藏在右手下面的。米斯特的把戏一直都这么烂。”
他说着推开自己的房门,在此之前他已经抬手把封住房间的魔力印记抹去,这个动作是趁伊凡妮的注意力被他转移到米斯特那蹩脚的魔术上时偷偷完成的。
瑞吉纳德微微倾了上身,做了个“请”的姿态,让伊凡妮先进,这还是魔法师公学时教的礼仪课,于是伊凡妮微微提了下裙摆。
只不过这里早不是那个光鲜亮丽的交际场,而是混乱的地下城,这里不需要这种琐碎的东西。当然伊凡妮穿的也并非累赘的长裙,而是飒爽的短裙,提裙礼露出的大腿肌肤白得晃眼。
“要做什么?”她对他眨眨眼,走进房间。门随后在她的身后关上,于是房间里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
她听见瑞吉纳德尾随在后的脚步声。
瑞吉纳德轻车熟路地走到桌子上的魔法灯前,手掌在晶石的魔法灯表面一按,注入魔力后的灯盏发出淡蓝色的光辉,将墙壁照亮。
墙上散乱地贴着剪报,那些从报纸上裁剪下来的纸片乱七八糟地贴了满墙,固定它们的钉子之间缠绕着红色的棉线,在表面织出一张偌大的网。
“这是天启教在地下城的全部活动,这份报纸也是天启教资助的,这个组织不是秘密行动的,它恨不得将一切行为都刻在石碑上流传于世,让地下城的魔法师为之胆寒,但是正因如此,才让我发现了规律。”
瑞吉纳德的语速越来越快,像是打在屋檐上的骤雨。他走向右手边的墙壁,“你看这边,无组织魔法师,无组织,这个,也同样是无组织的。大多数被天启教诛杀的邪恶,都是无组织的魔法师,再看另一边,”他飞快地挪动步子,到另一边,一个个指给她看。
“这些人是黑色玫瑰的。”伊凡妮指出。
“没错,但是他们都叛逃了黑色玫瑰。”
“我怎么看不出,难不成……你是黑色玫瑰的人?”伊凡妮笑。
“很简单,尸体。我很多次混进天启教的聚会地,他们会在诛杀这些人之后把他们的尸体吊起来示众,于是我借当众侮辱尸体的名义,实际上检查了尸体。无一例外,象征身份的纹身被腐蚀掉了。”
伊凡妮似乎想要说话,但瑞吉纳德比了个手势阻止她,他要连贯而完整地讲出来,“你想说也许是天启教做的,但很明显这是他们自己做的。天启教甚至会把从他们的房间里搜出的黑玫瑰信物当做战利品一起展览。那是很重要的东西——你应该知道的,黑色玫瑰还掌权的时代,分为‘蔷薇’与‘根’两个部分,通了审核与见习进入‘蔷薇’的成员授予一朵永不凋零的黑玫瑰和象征组织的纹身,而‘根’不显山露水,完成暗杀和其他见不得光的任务。‘蔷薇’要杀谁,就在那人的窗前放上那朵黑玫瑰,‘根’便会撕裂他,攫取他的生命作为组织的养分,并把黑玫瑰带回交还,作为信物。”
伊凡妮点点头,“有什么问题?”
瑞吉纳德抓住了她的双肩,矢车菊般的蓝眼睛望着她。
“最大的问题是,既然他们不惜用腐蚀药剂销毁了烙在皮肤表面的魔法印记,公然叛离了组织,为什么会留着那朵黑玫瑰?现在的黑色玫瑰不如以前明目张胆,留在身上别无他用。若是你叛离组织,难道不该是恨不得把和它有关的一切通通焚毁?那一定是黑色玫瑰做的。”
“你既然都知道,那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她凝视着少年的眼睛。
“灰色秩序一直秘密活动,在天启教的刺杀中幸免,所以这些年越来越多的无组织魔法师在格雷戈里大叔这里找到了与魔法无关的糊口生活。换言之,是黑色玫瑰间接地把他们赶进了灰色秩序。黑色玫瑰不会把自己的计划寄托在一个掌控不了的组织上,乐芙兰一定同时控制着这三者——”他顿了顿,好像终于把心中的疑惑一股脑倒出来了似的,他觉得有些疲惫,气势也不那么锋利,那神情里仿佛带了点犹豫,但他还是选择继续说下去。“隐藏在暗处的黑色玫瑰、刺杀无组织魔法师的天启教、收容避难魔法师的灰色秩序。黑色玫瑰要用这种方法把地下城所有魔法师置于自己的控制下,目的是什么?黑色玫瑰……在寻找什么?”
“你认为我知道?”伊凡妮反问。
她把目光移向别处,扫过他的房间,虽然一如既往的乱,但是干净整洁。白色的袍子晾在衣架上,已经发旧了,而且太小,不再适合他日益挺拔起来的身材,但一尘不染。
她不禁心头一颤,
“你一定知道。为了确认这件事我跟踪了你。你在‘黑十字’酒馆附近消失,我为了打发时间观看了一下午的格斗赛,最后还和老板一起赢了钱——这些都不重要,而你在晚间又再度出现在‘黑十字’,那里是黑色玫瑰的据点之一。更重要的是酒馆里的人一个个凶神恶煞,但他们忌惮你,他们一定认识你。还有,你的高跟鞋绑带断了一根,虽然你把它压在另一根下面,但我还是发现了。需要我继续说下去么?”
“不必了。我确实是黑色玫瑰的人,从很早很早之前就是。我的家族就属于‘根’,生来就是要做魔法师刺客的。黑色玫瑰也确实一直在地下城寻找一样东西,它属于一个魔法师。这次离开地下城的机会,也是出于黑色玫瑰的安排,天启教也是,他们会为我们创造机会。”
少年的脸孔随着少女平静的叙说而不断绷紧,像是一根干燥易断的琴弦。
“这就是你想知道的真相。”她说,“我没办法告诉你更多。我能告诉你的只有几件事——第一,没有一个组织会成为另外一个组织下设的分部,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欲,棋子会因为自己的欲望偏离设计的轨道,弃子也会为了保全自身做出挣扎。”她闭了闭眼,又张开那双睫毛掩映下的蓝眼睛,“第二,我一个人是控制不了这么大的组织的。”
纤细的腰肢在房间里摇曳,她坐到瑞吉纳德柔软的床铺上,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面。
“你会相信我吗?”
“你变了,伊凡妮。”少年的嗓音有些嘶哑,“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
他背对着她坐下,坐在那张在墙壁上交织的信息网前,好像那张错综复杂的暗流已经结成巨网,随时会把他单薄的身影吞入无底的深渊。她望着他的背影,觉得此时的他像极了多年前那个蜷缩在教室角落里的孩子。
那个孱弱而苍白的男孩,眼里却仿佛藏了一只高傲的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