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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清若坐在车内,幽暗的路灯掠过车顶不敢停留。她面无表情的撕开凝固的伤口,反复撕裂的伤口却不再流血,只传来些丝丝麻木的钝痛。
远望路对面的公寓,门前种着的两株紫薇花在乳白色的墙面上留下黑色剪影,宛如她心底涌动翻滚的黑色念想。点点金粉似的光点从门缝漏出挥洒在紫薇花墨色的叶面上。
那是她的家,家里呆着的是她一直想要的男人。
他静静的伫立在窗前,打开的窗户迎来初春的夜风,屋内橘黄色的灯光在他头顶形成一圈朦胧的光圈。凌乱翘起的齐耳碎发在夜风中舞动,青白消瘦的脸庞一反常态的被忧郁覆盖。
他穿着白底蓝纹病服,两道浓黑直眉在夜色下纠结的皱起,黑亮的杏眼蒙上一层浅浅的阴霾看不清眼底深处的情绪。嘴角习惯性的翘起,勉强的笑容让两颊的梨涡也变得像盛满黄连般苦涩。
真想啊。
傅清若不知满足的凝视着方翰宇,用牙齿细细的啃咬着裂开的伤口,润湿的舌尖舔过微咸的血肉。古井般淡漠深沉的眼睛染上炽热的疯狂。
真想啊。
真想就让他永远呆在屋里。
不需要出门就可以时时刻刻感受到他、看到他、闻到他、摸到他。睡在公寓里就好像躺在他脆弱的内脏。
可做不到呢,他现在是幽灵状态,她碰不到他。
傅清若牙齿猛然用力咬破皮肉,深深的嵌入指关节柔软的血肉中。腥甜的血液顿时涌出来,充满口腔流过喉咙。
“能做到的,软弱的医生,”甜美的女声乍然响起,突然出现的少女漂浮在车灯似云中漫步走到她车内,“他知道的,一直都知道哦,你做的所有事情他全都知道。”
少女头顶端坐着的银发小人不赞同的皱眉,瞥到少女脸上跃跃欲试的神情咽下嘴里的劝诫。让她受些挫折也是好的,可以挫下她的骄傲自满。
傅清若低头,如贪吃的猫咪舔净手背上滑落的血珠,眼睫微扬,墨色的眼眸无波无澜,“嗯,然后呢。他知道我在英国时找私人侦探跟踪他,知道我开车撞过他。然后呢,你想让他做什么,又想让我做什么。”
“什么啊,你不是想杀了……哼,你本来就想杀了他,”少女懊恼的咬住下唇,凑到傅清若身边,极力煽动她心底的隐秘情绪,“他让自己的妹妹扮作自己借此麻痹你,再跟我打赌……咳,求我把他的身体虚化,好骗你说是幽灵——”
“——赌什么?与我有关对不对,”傅清若回忆着这几天的事情,慢慢推算着,“装作失忆的鬼魂,说些暧昧不清的话语,知道是我撞的他。”
傅清若紧握颤抖的双手,指关节用力到直至发白。她半阖眼睫,用一种漠不关心的语调说出推测,“他……知道我爱他,所以,所以是想借爱情来报复我吗,假装喜欢我,与我相爱,再借由你们的赌注恢复身体,呵,他犯不着这样做,我还没有那么自恋,会以为他真的喜欢自己。”
假的,她真的以为方翰宇对她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
原来不过是跳梁小丑的可笑,他与她在一起时是不是在心底讽笑她的自以为是。
“那你们赌什么呢,”她蓦然转身,深邃的墨色眼眸正对着少女,眼底有着洞察人心的犀利,眼刀飞来好似一片片锋利的手术刀,“你提醒我小心翰宇,让我去医院看到真相,诱我杀死他。是赌我会不会再次杀了他吗!”
少女惊讶的微微瞪大眼睛,一时难堪的涨红了脸颊,恼怒的嚷道,“吼什么吼,又不是我提出拿你赌的,是他自己在梦中一直缠着我,让我跟他赌。
要不是他是你孕育黑气的关键人物,我才懒得理他!”少女翻个白眼,从副驾驶直接飘到车外,半透明的身影动作轻盈的跳到路边的枇杷树枝上,晃悠着双腿恼怒的叫着,“你们蓝星人真是狡猾,我还没说就什么都猜出来了。
那家伙与我赌你会不会再一次杀死他。我赌你会杀死他,赢了的话,我不光能吃掉你的黑气还可以收走他的身体当肥料。他若赢了……切,他赢了又怎样,还不是会失去自己的身体,变成一个真正的鬼魂。”
“他早知道我会去医院?”傅清若下车,迎上方翰宇的眼睛。他的目光准确无误的对上她,好像一直望着她回来的方向。“再一次被我杀死,翰宇,你到底想做什么,用自己的死亡报复我吗。”
她在迟疑什么,又在怀疑什么,不是在医院里就下定决心了吗。
他不会接受自己的感情的。
这样浓烈的感情,她自己都害怕。
不会接受的,想死在自己手里无非是想报复她。
可哪有用自己的生命当作报复工具的。
翰宇,究竟想做什么。
“犹豫的医生快接住它,”少女扬手,一把刀柄缠绕着黑玫瑰的匕首飞向傅清若,“这是覆地灵匕首,可以触碰到虚化的身体。被它杀死的生灵魂魄都会永生永世困在死去的地方,身体则回到原先的地方。看在你是被我收走的黑气的第一人,就给你用一次。”
“记住,临前反悔是没用的,”少女踏着空气走到傅清若面前与她平视,黑亮的大眼睛划过狡黠的光,她伸出白嫩的指尖指着傅清若的胸口,甜美的声音似塞满黏腻的糖果。
“你心里的病玫瑰已酝酿出黑气,这个赌,我赢不赢无所谓。赢了无非多个肥料,可若那家伙赢了,医生,不想知道他若赢了会怎么样吗。”
傅清若像是被蛊惑一样,内心的阴暗全部跑出来。“他不会赢,我不会再次让他逃离,”她指腹摩擦着刀刃,镂刻出血色花纹的刀面倒映出她的双眼,眼里的冷漠让她自己都惊了一下,“被这把匕首杀死的生灵真的会困在死亡地,永生永世不得离开?”
少女耸耸肩,捏着七厘米小人的银紫色翅膀飞向公寓。随意自然的好像是回家一样的态度让傅清若眼神微冷。
那是她的公寓。
会藏着翰宇灵魂的公寓。
会变成翰宇的公寓。
不准进去,不准进去,不准进!
傅清若使劲按压着绞痛的胃部,身体绷紧如一支即将断裂的弓箭。她握紧匕首,压下胸口对少女的杀意,踏着手背滴落的鲜血,披上夜色的冷意走进公寓。
对自己公寓的熟悉感让傅清若在脚尖踏上玄关时就感到隐隐不安,玄关鞋柜下露出一角小小的黄色纸张,扫视屋内,偏僻地方多出来的暗色痕迹隐约透着股鬼魅。
方翰宇就站在客厅原本放着餐桌的地方,餐桌被他搬到其他地方。浅褐色的木板上点着十二支白色蜡烛,聚在方翰宇四周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形状。
跳跃的火光游移在白色病服上,白炽灯下的他单薄秀气好似不谙世事的青涩少年。他恍若不知傅清若去了医院,一如既往的浅笑着,杏眼弯起,眼波干净如初。柔软的嘴唇似绽放的花朵缓慢往外移动,两颊漾出浅浅的梨涡,是面对傅清若时纯良憨厚的笑。
“回来了,”方翰宇至傅清若进来就一直盯着她的目光移到少女身上,佛开耳边的碎发,用一种无辜的声音问道,“学姐在摩天轮的异样是因为她吗,怎么现在我也能看到她了?”
“因为翰宇要常住在公寓里了,”傅清若舔着下唇,藏起匕首,快步走向方翰宇,“翰宇不是想得到我的爱吗,留下来,留在我身边,留在公寓的每一角,”最后一句话湮灭于唇齿之间。
两人第一次的相吻也是最后的吻别就在杀与被杀之间迅速完成,傅清若紧紧的抱着他的腰,侧脸紧贴他缓慢跳动的脖颈。手中的匕首只剩下缠绕着黑玫瑰的刀柄在空中轻颤,尖锐的刀刃没入方翰宇的左胸口。
熟练掌握解剖技巧的她知道,方翰宇没有任何生还机会,他会死,再一次被她杀死。
方翰宇不躲不闪直挺挺站着,甚至在她跑来的时候主动挺起胸膛,坦然接受傅清若对他的杀意。
在快要消失时,方翰宇蓦然大笑。扭曲的笑容将他清秀的脸庞变得怪诞诡异,烛光下半透明的指尖遥遥的指向傅清若的双眼,两滴凝固的殷红血珠溅到她眼里,视线一片血红,被血色掩埋的方翰宇无声低语,失去身影。
收走傅清若黑气的少女跳上窗台,夜风吹起她及腰的黑发。她侧身,白玉似的脸庞带着疑惑,“最后他说‘以死亡为囚牢,以鲜血为锁链’是什么意思。算了,不关我事。
自讨苦吃的医生,看到他设下的圈套竟也不避,他的尸体我收走了,你嘛,就等着他变成电影里的厉鬼来找你吧。”
傅清若置若未闻,调开客厅里的监控找出方翰宇在公寓十二处用朱砂写上符咒的符纸。隐蔽角落里画着的倒五芒星与七芒星她没有擦去,只呆坐在客厅内等待着。
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那位不知还不是人类的访客到来。
钟声敲响,指针贴紧十二点。屋内的白炽灯吱吱作响,接触不良似的一闪一闪,明明暗暗间,公寓不知何时被一层厚厚的灰色雾气给裹住,夜色昏暗。寂寥冷清的马路突然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雾气侵占屋内,傅清若甚至看不清半米外的景物。轻快的脚步笔直的往公寓走来,她攥紧左手,伤口落下的血珠被拥挤在地板上的雾气给吞没。
潮湿阴冷的软体缠上左手,像是夏日暴雨后的蜗牛,张开软绵绵的身体裹住指尖。酥□□痒的感觉让有些洁癖的她想甩开手上的舌头,脚步后退,脊背撞上一具通身通身隐藏在黑影中的僵硬身体。
傅清若抬头,视线对上俯视着她的方翰宇。
方翰宇身体拥抱着傅清若未动,脖子却像一条柔软的蟒蛇从她后面扭过来正对着她的脸。墨色发丝柔顺的垂在白如瓷器的耳边,他眉眼弯弯,黑亮的杏眼似泼上墨汁黑沉沉的不见一丝人气,嘴角翘起,两颊漾出的浅浅梨涡还有着点点冰渣,清秀腼腆的脸庞有着阴森的妖异感。
他身上还穿着停尸场里的尸体所穿的白色衣服,系着红丝带的手腕缠住傅清若的胳膊,用带着寒气的手握住她温热的双手,略带歉意的说。
“抱歉,我等不及换衣服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