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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回去时,谭央在前面走,走路时,眼泪崩了线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她抬手去擦眼泪,这情形被走在她身后的毕庆堂全看在了眼里,可他没那个勇气去上前安慰她。
曾经,他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换来了今日,她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就在这一天,镇上药铺的牛掌柜慌忙收拾细软、带着家小,关了店门后,连夜离开同里,不知所踪。
夜里,在房中,谭央一个人坐在煤油灯下,看着灯罩里扑朔迷离的光影,她觉得自己这并未衰老的生命,都已经随着这不断燃起又不断熄灭的光亮,一点点的,绝望到油尽灯枯。
在小厅里的毕庆堂闷头喝着镇上自酿的黄酒,吴妈蹑手蹑脚的进来,看着桌上的空酒坛,她小心翼翼的好心劝道,“姑爷,天凉喝冷酒伤身体的,你这个喝法就更要不得了,你少喝些,不然我告诉小姐,她该心疼了。”毕庆堂听了她的话,拿酒碗的手一滞,阴沉着脸,心烦意乱的回答,“别去烦她。”吴妈有些困惑的将手里的木盆拿给他看,“那姑爷,你叫我煮的菱角煮好了,我给小姐送去吗?”
毕庆堂侧脸看了看正在冒热气的菱角,若有所思的放下酒碗,“不用,先放我这儿吧。”
次日清早天刚亮,谭央就独自上了乌篷船打算回上海,吴妈絮絮叨叨的在她耳边说,“怎么自己回去?又闹别扭了?也算是老夫老妻了,怎么还那么爱拿糖作醋的?”说着,她把两个大食盒放到船上,嘀咕着,“剥菱角,割坏了手,还以为,今天要在船上和你请功呢!”
撑船的船夫拿长篙将船撑离了埠头,从门里冲出来的毕庆堂站在岸上,百般不甘的对着谭央喊,“小妹,是不是事到如今,我还说不是我,你也不会信了?”站在船头的谭央微闭上眼,有气无力的摇头。
快下船时,谭央看见船舱里两个硕大的食盒有些困惑,打开盒盖,食盒上上下下装的满满的,都是剥好的菱角。
剥完这样两大盒,总要一晚吧?谭央思及此处便辛酸无比的搂着食盒,抑制不住的哭了起来。
什么叫悔之晚矣呢?就是不用现在做这么多,只要当初,少做那么一点点……
毕庆堂在同里呆了两个来月,他的心思也全在这里,一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架势。待他再回上海时,才知道这段时间里,邹老先生出了大事。
上海刚一沦陷,日本人就打起了邹老先生水泥厂的主意,厂子规模很大,水泥又是战时的稀缺资源,如此之大的实业还很难内迁。所以沦陷后,日本人盯紧了这块肥肉,一会儿要拿钱入股,一会儿又要给邹老先生伪政府的官做,邹老先生却是连眼皮都不抬,一副老骨头死扛的架势。
入秋后,日本人终于没了耐性,索性在厂门口贴了告示,说要在月底派兵入驻,正式接管水泥厂。如此,日本人直接绕过了邹老先生,抢去了水泥厂。而邹老先生呢?即便是自己的厂子,他也一样没有选择、没有余地。
那天傍晚,邹老先生站在贴告示的厂门旁,回望自己用半生心血经营起来的宏大产业,他老泪纵横的用文明棍敲着地面,心酸无比的慨叹,“民族将亡,国家不存,匹夫无能啊!辛苦攒下一辈子的基业,竟是替日寇为虎作伥!”
下班的工人们看到这情形,无不悲怆动容,大家里三层外三层的把邹老先生围住,喊着,“老先生,我们明天不来上班!”“我们就是在家里穷死饿死,也不给日本人产水泥做军用工事!”邹老先生闻言颇受震动,他向众人深深鞠了一躬,一字一顿的说,“诸位同仁真是令邹某人汗颜了!”
那天,邹老先生回到家遣散了四房家眷,夜里,手下人为他在几个厂房中放满了火油炸药。打发手下走后,邹老先生划燃了火柴,丢在厂房中最贵重的那台英国机器上,“走吧,都跟我走吧,咱们化成灰,也不能给日本人造水泥工事祸害自己的同胞啊!”说着,火柴落下,熊熊烈火随之腾的窜起……
那个晚上,郊区水泥厂冲天的火光染红了一片天,震耳欲聋的炸药声响了大半宿。大火吞没了满头银发的邹老先生和他毕生的心血,与其一同化为灰烬的,还有几十年来,民族企业家的实业救国的宏图大梦。
毕庆堂与邹老先生二十几年的交情,老先生的死令毕庆堂无比愤懑,他想起了陈叔,想起了方雅。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赵绫总挂在嘴边的那句“没有国,哪有家?”还是很有道理的。否则,铺天盖地的国难当头,你有再大的权势、再多的钱也终不能独善其身,更别说去庇护亲人朋友了。
倘有一天,邹老先生的境遇也落到他毕庆堂的头上,他大概也会宁死都不苟且!只不过,要他毕庆堂死,没那么容易,真把他逼到绝路上,他死也要拉上全上海的日本人垫背!他恨恨的想。
谭央回到上海后,还是一周两天的去毕公馆教女儿画画,和毕庆堂照面时,两个人便打声招呼,说几句有关孩子的闲话。谭央能明显感到他总是会带着不甘的欲言又止,可她却心中恹恹的,再没那个勇气去一探究竟,同里的两个月好像抽光了她所有的精气体力,她总是一身疲乏,连喘口气都觉得累。
回上海一个多月后,谭央忽然有一个礼拜没去毕公馆,毕庆堂让言覃打电话去问,谭央只说医院病人太多,她累得厉害,过些日子再去。
又挨过了小半个月,黄昏时,毕庆堂在楼上看见谭央坐着黄包车到了毕公馆的大门口。正是秋末冬初,树叶落尽,街景萧索,天气还未冷透,可谭央的身上却穿着隆冬时节才会上身的厚羊绒大衣。毕庆堂带着困惑的匆忙下楼去院里迎她。
“怎么?感冒了吗?”“没有。”“那怎么穿得这么多?”“这几天天气变化大,怕感冒。”毕庆堂闻言哑然失笑,“你若是早知道这样爱惜自己倒好了,害得我跟着你操心了这么些年,”说着,他仔细端详她的脸,“怎么脸色不大好?”谭央听他这么问,竟一本正经的与他开起了玩笑,“许是这两天没擦粉吧?”毕庆堂见她先说起了笑话,一面往前走,一面心情大好的捧她道,“乱说,比你肤色好看的粉,还没做出来呢!哪能就被你买到了?”
谭央既没跟着他走,也没接他的话,毕庆堂回头再看她,却见谭央正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脸上,还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之后几次,谭央再去毕公馆总是一脸惫色,毕庆堂不放心,便去问刘法祖,是不是医院的病人太多,谭央太辛苦。刘法祖却回答,最近医院的病人非但不多,谭央还把自己的病人分了一些给别人,应该是不会累到的。毕庆堂听后心中更是起了疑惑。
初冬的晚上,室外寒风乍起,屋中却是温暖异常。谭央坐在沙发上教着女儿画画,这一天要画的是石榴,言覃认真的听母亲讲完后,便伏案画了起来。其间毕庆堂出去接了个电话,三五分钟的时间,再回来时,竟看见谭央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毕庆堂见状连忙把女儿带出了房间,再回来时拿了条毛毯为她小心盖在身上。他无意间低头,碰巧望见谭央脚上的鞋,是双平跟鞋,她好像有些日子没穿高跟鞋了,毕庆堂心里合计着,电光火石之间,他倏的想起,以前曾有段时间,谭央也这么爱瞌睡,甚至于他们正与说着话的时候,她都会一下子睡过去。而那段日子,正是谭央怀着言覃的时候!
毕庆堂轻手轻脚的关了灯,小心翼翼的坐在她旁边,在漆黑安静的房间里,他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不着边际的狂跳着。他不敢去想,他怕自己想偏了,想错了。那种由极喜到极悲,从满怀期待到一场空的境遇,他已不能再承受多一次了。
就在这个时候,言覃正在自己的房中一丝不苟的画着母亲给留的题目——石榴,那是一种在中国古文化里象征着多子的东西……
谭央再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女儿已经上床睡觉了,毕公馆里一派安宁,毕庆堂就坐在她身边,望着她笑,他的笑含着颇多的意思,叫谭央分解不透。“醒了?”谭央小声解释,“不知怎么就睡着了。”毕庆堂起身倒了杯热水给她,似是无心的说,“你这是着凉感冒了,前些天有个洋人给我瓶药,说是头疼脑热的吃两片就好,我去给你拿。”“别!不用,你别拿!不是感冒!再说药也不是浑吃的!”看着谭央语无伦次的回绝,毕庆堂的眸子立时一亮,随后,他别有深意的笑了。
第二天上午一大早,毕庆堂就去了谭央的医院。刚从病房里出来的林稚菊看见站在走廊的毕庆堂,便笑着打招呼,“毕老板来了?央央应该在诊室里,您没见到她吗?”毕庆堂略点了点头,“我是来找你的,有些事情请教林大夫。”
在林稚菊的办公室,坐下后,想了半天,毕庆堂才开口语焉不详的问,“林大夫你说,如果一个名气很大的妇科大夫都说了,说是不能再怀孩子,那,那还有可能再怀孕吗?”林稚菊将听诊器拿在手里折了两折,神情复杂的看着毕庆堂,“不孕这个病,和医学上其它的病症不同,只要器官都在,不孕,就是个概率问题,说不能怀孕,其实不过就是怀孕的可能性低一些,生育本身就是带着神秘色彩的事情,天时地利人和都达到了,可能性再低的事情,也是会实现的!”
毕庆堂闻言连连点头,对着林稚菊欣慰无比的说,“好一个天时地利人和!说得真好!你们这几个医生啊,都是很有些能耐的!”说着,他满面笑容的起身告辞,开门前,林稚菊忽然把他叫住了,“毕老板!”毕庆堂听她喊便回过头来,她犹犹豫豫的说,“前些日子,央央也问过我一样的问题,我也是这么回答的,她当时听了我的话,开心极了!”毕庆堂听她这么说,一时喜难自胜,他抬手挥拳在门上,克制不住的由衷笑道,“是真的!竟然是真的!”
林稚菊见一向圆滑世故的毕老板也会有这样一面,他竟会高兴得和孩子一样,在他情绪的感染下,她真诚的笑道,“恭喜,恭喜你们!”毕庆堂听她的道喜,鼻头也发起了酸,他感慨万千的说,“有些喜事,真是你想都不敢想啊!”
他到诊室门外时,正看见谭央给一个襁褓中的小婴孩看病,她很有耐性的看啊听啊,末了开了药,将药单递给孩子母亲时,她顺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脑瓜,她那满目的笑意和一脸的稀罕看在毕庆堂的眼里,使他险些跟着笑出了声,就在这一刻,他的心,也化成了一滩水一般,至清、至绵……
出了医院,坐进车里的毕庆堂脸上带着遮不住的笑意,他翘起二郎腿,点上烟,哼哼呀呀的唱起了京戏。司机老李打着了火,开车前凑趣道,“老板今天好兴致啊,这几年都少见您这么开心!”毕庆堂端详着手里镶了金边的象牙烟嘴,再开口时,那压低的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欢欣,“开心!太太有喜了,我又要做父亲了,能不开心吗?”老李听他的话颇有些意外,“真的呀?那可真是大喜事,太太若是再给您添个少爷,那老板您就真是万事皆足,什么都不缺了!”
毕庆堂听了笑着连连摇头,“嗨,儿子女儿的能怎样?说句难听的,别说是个孩子,即便是小猫小狗,眼下投奔着我和太太来了,我都要高兴得摸不到南北了?更何况,那还是我们两个人的骨肉,”说到这里,他砸吧了砸吧嘴,“哎呀,我想我定是个偏心的父亲了,日后必会疼老二多些!”老李听他的话有些哭笑不得,“老板啊,您已经这么宠着小姐了,对下个孩子更好些,能好成什么样?我可想不出来!”
毕庆堂摩拳擦掌的笑言,“你想不出来啊?我却做得出来,不信你等着瞧!”说着,他的谈兴更浓了,方雅和陈叔相继离世后,他有很多话,闷在心里难受的时候,就会对他的这个老司机说。
接着,他吸了口烟,意味深长的说,“关键是,这个孩子来得太巧,太是时候了!一个死局,全都被它给盘活了!”“那么,太太就能回来住了吧?”老李握着方向盘,小心翼翼的问。毕庆堂想都不想的回答,“总有五成把握!”接着他沉思片刻后,斩钉截铁的补了一句,“若是因这孩子我能把握好时机,使她最后再给我个机会,相信我一次,那么,我就有九成的把握!”
听见毕庆堂这么说,老李也跟着开心起来,他便絮絮的与毕庆堂拉起了家常,“就是的嘛,添丁进口便是天大的好事,我那儿媳前些天刚知道有了身子,我家那位高兴得几天没睡着觉!”“什么?老李,你才大我几岁啊?这就要做人家爷爷了?”毕庆堂就身子微向前倾,吃惊不已的问。
老李不好意思的笑了,“在乡下,不读书不做事,总是结婚生孩子早些,四十岁不到就做抱孙子的人多的是,我家大儿子成亲两年了媳妇才有,我家那位盼得啊,一听到消息就连夜去庙里求了符回来!”“求什么符?”毕庆堂顺口问,老李知道他一向不信这些,便回答,“不过是保母子平安的符,都说灵验,谁晓得真假……”
如今的谭央比十年前怀言覃的时年岁大了不少,此次有孕,便觉出了吃力与辛苦,毕庆堂看在眼里,也就尤为心疼,可满心的体贴关怀却又无处伸张。几乎每天,他都会找由子去趟医院,有时是趁着她午休时和她说几句话,带些她爱吃的东西,有时只是在诊室门口,看着她工作。接着,他便等着阴天刮风的日子,因谭央开车不便,那样的天气黄包车又不好叫,他去接她,她也默许了。
这一天谭央下了班从医院出来,又看见毕庆堂的小汽车停在门口,她抬头望望,天是晴的,无风,只是将将入冬,略微有些冷。毕庆堂见她出来,便赶上前来小心将她扶上了车。
“今天的天气挺好的,你怎么就来了?”毕庆堂后知后觉的反问,“天气好吗?没觉着。这好不好的,现如今,我是越发的拿不准了,出门时问了老李,是他说天气不好的!”老李听了,哭笑不得的回答,“这些日子,我是被问怕了,若是说天气好,老板就会不高兴,过个一时半刻的再问我,我还说好,他就要找茬儿发脾气了。所以太太,您行行好吧,就当以后每天都是坏天气,反正从今往后,天也越来越冷了,坐黄包车也不是长久之计。”
“也不用这样,你有生意上的事情忙,我正打算登报找个司机。”听见谭央这么对他说,毕庆堂心烦意乱的回答,“还登什么报呀,你想找司机,那你看我去学开车做你的司机好不好?”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看着车窗外医院对面的小楼,唏嘘道,“你要是真找个司机来,那我就只能每天站在那里面看着你上下班了!”
谭央望了一眼那幢小楼,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毕庆堂苦笑道,“那房子是我的,你们医院周围的房子,全是我的。”“那医院呢?”面对谭央的追问,他轻声说,“以前是,不过你买了,就是你的了!”接着,他自嘲一笑,“我当时还想,若是买下整个上海滩就能天天名正言顺的见你也好,可惜不能呀!不是买不下,是知道即便买得下,也还是见不到。”
他的话叫谭央眼圈一红,他便连忙对她说,“所以眼下,你要答应我两件事,第一,不要找司机,第二,”他看着谭央含情脉脉的笑了,“不许哭!”谭央颇为怨怼的望了他一眼,倒也乖乖的把眼里的泪忍住了。
两人一路静默无语,快到公寓时,毕庆堂忽然带着笑意的开口道,“这些天总梦见囡囡小的时候,那小手小脚呀,全都圆嘟嘟的,可爱至极,叫人喜欢得在梦里都攥得紧紧的,不想撒手。你说她怎么这么快就长大了,要是能重新再来一次,该多好?”谭央微低着头,甜甜笑着,小声附和着,“这段时间,我也总做这样的梦,醒来后,也总是这样想!”毕庆堂听了她的话后开怀而笑,他想借着这么好的气氛,趁机去摸摸她还未显怀的肚子,可他还是忍住了,他要留到那一天,等到时机成熟,他将一切都对她和盘托出的那天,他要理直气壮的将手放到她肚子上,对孩子说,爸爸陪着你们,以后一直陪你们……
那个周末,言覃在学校里拿了好几个“甲”回来,她要父母一同带她出去玩,他们就答应了。一家三口吃了饭,还看了场电影,快回家时,言覃拉着爸爸的手说,“我们去照相好不好?马修说他家每年圣诞节都会照全家人合影呢!”毕庆堂笑了笑,“是个好主意,咱们还真没一起照过相呢!”说着,他向谭央投去了问询的目光,“要是不累的话,就带囡囡去吧。”看着女儿期许的目光,谭央便点头应允了。
汽车停在南京东路上,相馆新修了门脸,簇新又摩登,然而迎出来的张经理却还是见了老态,他笑着将毕庆堂一家往相馆里面让,口中埋怨着,“毕老板也不来捧我的场,上次给你家照相还是言覃小姐百天的时候,给她们母女俩都照了,拉你来,你却忙着应酬客人,也没拍个全家福!”毕庆堂半真半假的接口说笑,“可不是,当时觉得以后有的是机会,后来一直忙,我忙着做买卖,她忙着读书,也没来拍。再后来啊,我倒是想拍了,可她架子大了,我又怕请她不来,跌了面子,就再没敢开口!”
张经理云里雾里的听着毕庆堂的笑话,不知该如何接口。将他们一家人安置在照相室的沙发上后,张经理便去调光,照相前,心愿得偿的言覃开心的依在母亲怀里娇声说,“妈妈,照完相你回家教我画画,可以吗?”毕庆堂哄着女儿,“囡囡,那可不行啊,妈妈累了,教完你画画再回去,就太晚了!”言覃瞪着双清亮的眼睛,笑着替大人做起了决定,“那就不回去了,妈妈和我们一起住在家里!”
言覃年龄虽不大,又一向被毕庆堂保护得很好,却是个极为聪慧的小姑娘,对很多事情的感觉都非常敏锐,这半年来,她能明显的感觉到父母的关系在一步步的缓慢改善。她这么说,既是想验证自己的猜测,又是着实的替大人心急起来。
见女儿这么说,毕庆堂没有做声,为难的看了一眼谭央。谭央为女儿整理着头上的刘海,柔声道,“乖囡囡,妈妈还不能住在家里,妈妈还有事情要做,在家里是做不了的,所以还是要住在公寓里。”言覃委屈的追问,“那妈妈,你的事情,什么时候能做完?”谭央心里很乱,不知该怎么回答,毕庆堂便连忙为她解围道,“很快,囡囡,很快!”言覃听父亲这么说,立时恼了,哭着质问,“你总说妈妈很快回来,很快回来,可这么久了,妈妈也没有回来!”
看着言覃可怜兮兮的哭,谭央心口发闷,倚在沙发靠背上。她心里盘算着,要不然今晚就去教女儿画画,然后陪着女儿玩,等夜里哄孩子睡着后她再走,虽然累,可她应该还挺得住。想到这里,她正要开口,却见毕庆堂趴在言覃耳边小声说着话。他说完后,言覃似懂非懂的点头道,“那好吧。”接着她倚在父亲怀里,嘟着嘴,自己擦干了脸上的眼泪,那模样乖巧又懂事,接着,她还一本正经的问,“我现在有当姐姐的样子了吗?”
听了女儿的话,谭央和毕庆堂不约而同的会心一笑,这时,张经理调好了灯光,来到相机后面喊着,“好,都看我这儿,我数到三,咱们就照了!一、二……”他数的时候,毕庆堂便抬起手,轻搂住谭央的肩,同她一起望着相机笑。
这时,就听“扑”的一声,笑意温婉的妻子,知足而乐的丈夫,还有哭闹后面带倦色的女儿,这一幕便牢牢的定格在了相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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