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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狐言(10)
日落并不难等。
看着那点余晖渐渐消失于山头之后,辛辛便主动带着辛苡离开了小屋。他们仍要去寻狐族的长老们寻求医治辛苡的办法,但是这个目的已经不同于最初决定回狐族时那般纯粹。
狐狸通常都是夜晚出门觅食,天亮才会回家。虽然居住在这扶桑山的狐狸都是有些道行的狐妖,却仍免不了会遵从本性。夜幕降临时,狐狸精们正要打起精神,辛辛和辛苡也只能趁着这时候去干扰那些长老们,方便有妖行事。
他们一走,屋子里剩下两人便立刻选了另一条路去寻人。好歹也在这地方住过一段日子,有妖对环境熟悉得很。白日里太张扬不能露面,晚上却不一样了。纵然狐狸最擅于在黑暗中捕猎,她同样也是狐狸,而且还曾是最出众的猎户,抓得就是这些行走于黑暗中的狐狸精!
谁更胜一筹,还说不准呢。
陵歆跟着她穿梭于树林之中,若不是身手敏捷又系着那根绳子,怕是早就被她远远甩在后面。等到两人终于站下脚步藏身于树丛之后时,他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连喘了好几口气,“你们狐妖在黑暗中都这样厉害吗?”
不用对方细说,有妖也知道他口中的“你们狐妖”包括了管唯。
听瑶光说,锁妖塔一战,那两人正是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不过陵歆顿了顿才适应了那毫无光亮的环境,狐狸的眼睛在黑暗里却格外敏锐。
一瞬,便能决定很多事情。也正是因为如此,当陵歆带着管唯的尸体走出锁妖塔时,那双眼睛上也多了一道由后者划破的伤痕。这个偷袭让他直至出塔都没能睁开眼睛,还是养了几天的伤才渐渐适应了外面的光亮。
如今借着月光看去,有妖已经几乎看不到对方眼上那道伤疤,想来三百年的时光足以让其掩去那道伤痕。
只是,据她所知,管唯的身手不至于这样差才对。
哪怕道行相差甚远,若真能有偷袭的机会的话,管唯绝不会失手。就算是无法在一招之间要了对方的性命,手起刀落也定能废了对方一双眼睛,而不是仅仅留下一道能够痊愈的伤痕。
这样做,反倒像是在掩饰什么。
想着,她的掌中便多了一把匕首,反手握住刀柄,然后倏地抬起一挥,眨眼间,那刀刃已经挨到了陵歆的眼边。
这猝不及防的偷袭自然没有伤到对方,她及时收住了手,而后者竟也没有向后躲避,仍是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坐在原地,直直迎向她的目光,镇定地仿佛在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你想杀我吗?”
这句话其实算不上一个疑问,因为匕首冲着他双眼挥去的动作太明显,不至于看不出到底是想要命还是伤人。两人都心知肚明,有妖并不是想杀他,甚至没想用那利刃在他眼上留下什么伤口。
她只是想体会一下当年管唯挥下那一刀时的感觉,到底为什么会失败至此
若是陵歆所说为真,当年真的是管唯赢了的话,这一刀又要掩饰什么?
能回答她的,怕是只有眼前这个男人。
两人对视许久,哪怕是在黑暗之中,也不肯放过对方眼底那一丝一缕不寻常的情绪。
最后,她慢慢放下手,听了听林子里的动静,最后面色如常的站起身,“走吧。”
接下来的路并不难走,两人几乎没有费力便寻到了自己想见的那个人。
这里是狐族用来招待客人的地方,守卫虽多,可对有妖来说都算不上对手。而在那栋装饰得华美又浮夸的房子里面,对方已经等了他们很久。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子,身形清瘦,模样虽清俊,五官却太凌厉了一些,锐利得好像一把尖刀。
他们进门时,他正坐在窗边望月,修长的一双腿搭在桌边,桌上有酒,却未喝下多少,看上去本就没心思碰这东西,只是聊以解闷罢了。
“你小心些也不是什么坏事,那些长老们直到今日还对辛裳一事耿耿于怀,怕是不会轻易罢休。”说着话,他只是将搭在一起的那两条腿换了下位置,根本没有起身的意思。
许久未见,对待旧相识似乎不该用这样的态度,但是熟悉对方性子的有妖却知道他已经很给自己面子了,便也浅浅笑了下,然后走到对面坐下,“红绡还在皮母地丘,我没让她和我一起离开,也没有告诉她决定来找你帮忙。”
“我知道。”对面的人终于扭过头点点头,像是很赞赏她这种做法,“若不是因为你没带着她,我也不会趟这趟浑水。”
此事实在是太危险了,身为兄长,他此生最重视的人便是自己的小妹妹。看在之前的交情上,他可以帮有妖这个忙,但却不想看到妹妹也跟着一同涉险。
这就是红绡那个传说中的二哥,名唤良夜……陵歆上下打量了对方几眼,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好奇”二字。他确实很想知道,这个不知来路的男人到底能帮有妖什么忙。
只是明知还要要紧的事情没办,自见面之后,桌边这两人却像是把他忘在了脑后,聊起的都是些与正事无关的家常闲话。
“奚琅玕过得如何?红绡她总以为我要害她的夫君,半句都不肯对我多说。”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良夜的手指始终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桌面,时轻时重,语气虽平静,也不知心里到底如何作想。
“西楼他帮我稳住了红绡,才……”
“让我想想,到底过去多久了。”他匆匆打断了她的话,唇角终于向上扬了扬,却没有一丝笑意在其中,“自他改了这个名字恶心我,怎么也有五百年了吧。”
有妖不免微微蹙了下眉,却没有出言反驳他什么。有些话虽然难听,但也是个事实。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她第一次听到这句诗正是从西楼的口中,那时的西楼也并不叫西楼,而是叫奚琅玕。
良夜之所以叫良夜,不过是因为他是在一个天色正好的夜晚被家人收养,没什么别的深意。但西楼在结识红绡之后改了名字,实在难说是无意。
哪怕说他是存心想要以此来恶心良夜,也不无可能。
只是这终究是别人家的“家事”,有妖也不好多嘴。
沉默半晌,她只能问道,“狐族把你困在这里,也不怕得罪狼王吗?”
“狼王那里多费些口舌就成了,他们最怕的是拖不住我。狐族有个长老知道我坐过牢,害怕我又发疯,不敢直接拦着我,只能拿这些不知所谓的借口拖着我,让我别管闲事。”良夜本不想解释什么,但是他生怕红绡又从有妖这里打探什么,便也多说了一句,“回头红绡要是问起这事,你就告诉她,我本就没闲心去管别人的事,不用担心。”
红绡才是这世上对他最重要的事情,只要对方不愿意他做什么,他可以立刻罢手绝无怨言。不然区区几个蠢到家的狐族长老怎么拦得住他?现在“被困”狐族,也不过是他装出来的一个假象,为的就是让红绡放心,他绝对不会去做那些让她困扰的事情。
就为了他这点心思,有妖也只能费了一番工夫潜回到扶桑山来,在这里见他,甚至没让红绡知道这事。现在的红绡恐怕还以为有妖已经放弃找她二哥帮忙了呢。
这还真是对方的作风,一切只为让红绡满意高兴,剩下的什么都不管不顾。
不过提起坐牢这事,有妖倒想起了自己一直都不解的那个困惑,“当年你犯得到底是什么事?”
“红绡常在人间走动,有个要好的凡间女子,那姑娘在出嫁前被一个富家公子糟蹋了,夫家退了亲,街坊邻居也说她不守妇道。”
“后来呢。”
“后来那个糟蹋她的人死了,我杀的。”他轻描淡写的答了一句,好像在说月色不错。
这事倒是不出有妖的意料,可是仅仅一条人命,即便地府的人想查,也不会追究这么深吧。
果然,良夜扭过头睃了她一眼,淡淡道,“本来那姑娘的事没几个人知道,后来被另一个想与她抢男人的女人捅出去的。人言可畏,那姑娘到底还是自尽了,家中的老人也跟着病倒没撑住。”
然后呢?然后,未等他再做些什么,那个富家公子的家里有权有势,请了不少人来查案,一查竟查到红绡头上,甚至联合退亲的那户人家请了道士来收妖。
剩下的事,已经不必细说了。
那段时间里,红绡有多伤心又受了多少委屈,他记得清楚,也让所有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这事最后闹得太大了,就连红绡都不得不劝他一句,让他以后别太冲动。
第一个人罪有应得,剩下的,虽然算不上无辜,但也是被牵连了。
不过良夜一向如此,只要红绡皱一皱眉头,他都不介意自己手上再沾献血。何况那姑娘的事让他的好妹妹如此伤心。
只要红绡高兴,他不介意帮她解决她朋友的事情。但是,管唯除外。
良夜认识管唯还在有妖之前,只不过他与管唯的交情浅到形同陌路,哪怕管唯是红绡的好友之一。
“你知道我为什么与他合不来吗?其实与他如何无关。”就算是在管唯的妻子面前,他也蛮不在乎的冷哼了一声,“我看不起的是辛裳。”
他太厌恶辛裳,以致于辛裳喜欢的东西他通通不喜欢。而辛裳平生最喜欢的,正是管唯。
这些男人的恩恩怨怨,有妖并不在意。她只知道良夜对管唯其实全无恶意,顶多是没什么好感。这不算什么。事实上,有了辛裳一事,她反倒很怕哪个男人对管唯示好。
一想起当年那事,时至今日她都忍不住会抬起手捂住胸口轻轻捶着,生怕自己一时喘不过气来。
可要说恨,哪怕过往有过不堪,现在的她也不恨辛裳了。
狐王一死的真相,哪怕是封十一这样的狐妖都不知道,她和辛辛等人却很清楚。
那一年,她尚是凡人之躯,一旦染上什么重病受了什么伤,便是回天乏术。管唯为了医她,也算是为了圆两人都想要一个孩子的愿望,便铤而走险盗了一座仙山的仙草,可是不知到底哪里出了岔子,本来很顺利的事情却惊动了守山的凶兽。
再后来,辛裳为了救他,以身挡住了那致命一击。
管唯拼尽了全力将其带回了扶桑山,可是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濒死之际,辛裳死死拽着他的手,撑着最后一口气告诉他,“趁我还没死,你快点……快点……”
快点取走他的内丹。
若是他死了,这内丹也就没多大用处了。趁着他还剩最后一口气,快点拿走那内丹,无论如何,这东西也能帮管唯达成所愿。
管唯虽不愿,可却被对方却执意在死前再为他做一些事情,不然死也不会瞑目。
这是辛裳唯一的遗愿,谁也不会违抗。
最后,没了内丹的狐王终是以原形闭上了眼睛。
管唯杀辛裳的传闻,是辛裳自己的意思。无论他是如何死的,他死后,狐族都不会放过管唯。既然如此,倒不如说是管唯杀了他。他太清楚手底下那帮狐妖的心思,只要管唯一天顶着杀害狐王的名声,狐族反倒会犹豫不敢对管唯下手。
因为,无论人还是妖,都是欺软怕硬的。
他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管唯,包括命。
时至今日,良夜甚至有些好奇,若是辛裳还活着的话,知道管唯惨死在九重天后,又会做些什么?
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人能回答他了。
桌边的两人各怀心思的回忆着那些已经许久未被提起的往事,谁也没有留意到旁边那人的神情。
就在他们提到辛裳时,靠在墙边的陵歆极不自然的蹙了一下眉,嘴唇动了动,似是忍不住想说出什么来,可是到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现在,还不是说实话的时候。
何况他也不知道,管唯到底愿不愿意说出那个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