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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听说了吗,吏部尚书梁大人家的小姐治好了御史大夫家的老夫人。”
“你得的消息不灵,还胡乱传。什么梁小姐,那是傅家三小姐。”
“是吗?那个小姐真的不满十岁?”
“对啊,小姑娘神着呢,就念了几段佛经,药都没吃,就将郑老夫人从鬼门关拽回来了。”
“哎呀,这可真好,咱们洛京又出了个女神童,不知道比起国公爷家的男神童如何?”
…………
说起来洛京百姓最喜欢这种稀奇古怪的消息,实在是因为鬼神之说甚为兴盛,风水先生、算命先生、炼丹的道士、阴阳先生在民间都受追捧。况且洛京向来有神童的历史。历代大国师都是卜算子,有几个个不是少年成名,誉满天下。
六月进了头伏,天气一热,卖凉茶的铺子就多了,喝凉茶的人更多。书院的学生、干活的苦力、大宅院出门办事的仆役,聚在一起难免要讲讲洛京流行的八卦。夏日吸耳的,正是傅家三小姐、傅曼烟是也。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王以安听闻了这个消息,心底生出与有荣焉的欣喜之感。
朴居倒是上月底开张了。有一人点了个一两银子的菜,然后在店里又是包子又是粥又是面条的大吃一通,吃得心满意足,直道一两银子花得值。抚着肚子出门的时候,还硬要再喝一碗绿豆水。
郑老夫人自从吃了曼烟带过去的马苋菜包子,就欲罢不能,拼命打听那个包子馅怎么弄。曼烟先前交代了要保密,自己这个东家不能先犯规,只好说从朴居买的。这样,郑老夫人就成了朴居的忠实客户,隔两日总要点上两三样,尤其对碧玉筋跟翡翠梗赞不绝口。郑大人知道老夫人喜欢朴居的菜肴,为了哄老夫人开心,时不时也来打包几样菜回去。
加上天气越来越炎热,大家都想吃点爽口开胃的素菜,附近的有钱商户不吝惜银子,朴居的生意就越来越热闹。好在有先前订下的规矩,宝伞才不至于累倒,愿意掏双倍银子的人自然寥寥无几。
还有拂尘从附近请来的一个米大夫,也成了朴居的固定客人。曼烟想着这里不比现代可以做体检,夏天厨房最易藏污纳垢,若是影响了朴居的那些食材还会传播疾病。所以曼烟让这个大夫给朴居所有的人都瞧瞧。
米大夫开始还奇怪,怎么这么多人都同时生病了吗,后来听曼烟一解释说“防微杜渐,胜过日后变成药罐子”,赞叹不已。世人皆知此理,能做到的却没几人。后来便说定,他每三月来朴居给众人把脉,不收诊金,只要让他能常来吃几个爽口小菜即可。这样互惠互利的事情,曼烟没有不答应的。
宝伞等人自是感激不必提,管吃管住管看病,连慕影何安都被收服了。何安此时更觉得三小姐有远胜过常人的先见之明,若不是各项规矩早早定好,若没有他和慕影坐镇,厨房那个做菜的丫头怕是皮都不剩。连湛王府的人都跟他打听厨子的来历,想弄回王府去。他何安好歹有这张洛京人大都认识的脸不是,刷脸还是有点贡献的。
眼见朴居步入正轨,曼烟就不必常去盯着,有了时间就到松鹤堂长待,陪陪祖母或者看看书。吏部尚书梁府和国公府王家的小姐都送来帖子邀请她上门玩耍,曼烟觉着这个时候树大招风,一律婉拒了。后去浣花阁上了一次课,想听听林先生有没有教些新知识,耐不住傅曼幽老是冷嘲热讽,说什么“你不是要找有名的女师吗”,还追问什么时候给她们竹刀。曼烟让拂尘去墨香斋递话,那边送来一盒子竹刀和几支美人瓶,曼烟留了一半笔,另一半全部分了出去。美人瓶自然是不送人的。她不愿跟小孩子纠缠,索性再也不去浣花阁。
曼烟大概算了一下,郑府诊金加上朴居半个月的收益,刚好三百两银子,她交给了方嬷嬷,说是当大房上交公中的。
老太君得知后,神色还平常,不过声音里难掩感慨:“这是帮他父亲交的,我大房如今也有进项了。”
方嬷嬷恐老太君又伤心,扯了别的话题问道:“老夫人,您说太后娘娘能同意那事吗?”
老太君摇了下头,神情恍惚:“不好说。太后与冯家总有一份旧情在,我想着还是有几分可能的。”
天气本来就热,那件事情在老太君心头跟烧开的水似得,翻来覆去地滚,烫得老太君一夜不能安枕。天一亮,老太君便起身往宫里去了。到的时候仅有她一位外命妇。候了半个时辰,太后终于接了帖子宣她觐见。开始亦同往日样叙些家常。
“太后身子可还好?最近天热易中暑,臣妾带了一盆绿植,您没事的时候赏玩下解解暑意。”
太后提起分兴致,“哦,这是个什么玩意,看着倒新奇。花草也能消暑?”
老太君也弄不清,曼烟前几天专门在园子里挑了几盆绿叶多的盆栽移进她的卧室,说是什么水养植物,摆在屋里看着凉快。她今儿进宫,看着这盆最讨喜就带过来了。“郑先生说是金叶吊兰,臣妾却是没看到有兰花。不过这花好养活,夏天喜欢水,多浇点水浇透了,屋里能感觉凉快些。”
太后一看,这盆植物比一般兰花的叶片宽,嫩绿的叶身全部镶了一道金边,长长的叶子舒展垂散,形似仙鹤。蓦然想起什么,脸上亮了几分,问道:“这莫非就是郑先生养的折鹤兰?”折鹤兰在洛京早就远近闻名,可少有人见其真身,郑先生伺养的花草向来没有凡品。看来冯媛今日是有备而来。
太后不动声色,只和蔼地叫了声秋姑姑:“将这盆宝贝好好搁到那边窗台上,平日里精心看着些。”待秋姑姑摆好后,太后甚为满意地点了下头,叹道:“果然不错,这样摆着好像屋里的气味都好些了。秋儿,你说是不是?”
秋姑姑应声道:“正是呢,傅老夫人送的这盆花应时应景,奴婢看着也觉得舒坦。”然后躬身退下。
太后抚了一下傅老夫人的手,“你来看我,还弄这些虚礼做什么?有什么话不好直说的。”
这样的亲切,傅老夫人好似看到了闺中之时的余湘,两人也曾亲密依偎,一起谈诗论经、下棋抚琴。片刻的恍惚之后,傅老夫人想起今时不同往日,对面的人已展翅一飞入了云颠,如今与她是云泥之别。她按捺住心头怅惘,坚定心中之念,跪到太后的裙下。
“太后娘娘,臣妾有个不情之请,恳请太后娘娘同皇上恩准。”
余太后习惯性地轻掸了下玳瑁护指套,道:“说吧。哀家听着。”
傅老夫人定下心神,坚定地道:“臣妾愿上表放弃安平侯府下一代爵位,恳请立傅家嫡女傅曼烟为县主,改安平侯府为县主府。请太后恩准。”
余太后怀疑自己听错了。
福寿宫静默许久,整个大殿静得可闻那盆吊兰叶子被风吹动的摩擦声。余太后牢牢盯住跪地低首的傅老夫人。她从方才的话语里听出冯媛心里的决然。
太后笑了下,语气和缓:“你可想清楚了,这不是小事情。真的不打算过继嗣孙了?傅家族里不是还有几个可造之材吗?”
傅老夫人面上露了几分哀色,“臣妾已经想好了。侯府里的情况,太后也是多少知道些的。烟儿性子善,若是她做了县主,臣妾相信府里几房人都能全须全尾,太平到老。”
余太后弯了弯小指,推敲着这话里的意思。是说二房若袭了爵,其他几房就不能好好地了。
“你府里头不安逸我也听说了些,不过这事非比寻常,哀家需同皇上商议才能决定。你如今好歹有诰命,也不用惧怕那些牛鬼蛇神。不管成与不成,过些天我都让人给你递个话。大热天的,你也别再进宫折腾了。”
“臣妾谢太后恩典。”傅老夫人仍跪在太后脚边不远处,上了年纪就跪不住了,膝盖开始微微战栗。
余太后随口道:“烟儿今年才八岁,年岁也太小了。”此言倒是真。即便是公主王爷之女,一般也是及笄后才立封县主,女子现在及笄礼办得早的,也得等到十二三岁。
“臣妾并非为烟儿现在请封,只是将这个念头向太后与皇上禀报,以免日后上表时突兀。”安平侯府的爵位最多两三年就要定下人选,傅老夫人不过是叫皇上心底有个数,她这边也不用被人念叨过继之事。“烟儿聪明伶俐,行事有度,臣妾过几年便将这府里的事情交给她管了。”
“哦,听说她治好了郑老夫人的病,什么时候竟学会这等本事了?”太后虽有些疑惑,但大丰有不念大师跟应无伤具通天之能的卜算子,还有各怀本事的道士、阴阳师,傅曼烟这点小聪明还不太看在眼里。
提起孙女,傅老夫人忘却烦忧,轻快道:“那丫头甚喜看书,这次也是刚巧对了症。”
太后亦觉如此,道:“这也是好事,还是你有福气。”后又问了几句二房那边的情形,道:“你跪安吧,回去等哀家的消息。”
就此离去,老太君卸下心头巨石,总算完成了这桩大事。她坐进软轿内,双手揉着膝盖,心里反复念叨:烟儿,祖母定会为你谋个好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