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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宫。
三九堂里,皇上正襟危坐,翻阅着长桌上一叠密折。皇上也是别出心裁,专门为了雪花卫的私密奏章设置了三九堂和三伏堂。夏天在三九堂审阅,到冬天,奏折就送到三伏堂。
大公公涂青清楚皇上的想法,夏念三九生凉,冬想三伏取暖。皇上不仅勤政,擅于治国,管理起手底下的人也是条理分明。他与时公公一外一内,分工明确又相辅相成,平日便没什么争端。
皇上揉了揉酸胀的眼睛,道:“涂青,你替朕瞅瞅这些密报,挑一些念给朕听。”
“是。”
涂青很快打开一张张封好的折子,一目十行看起来。
“郑夫人不再提和离之事,郑府渐安。”
“平国公府书房依旧热闹。”
“不念大师再次与傅家三小姐见面。”
皇上放下揉眼的手,问道:“可派人查了,不念大师瞧中的人是傅家三小姐吗?”
“确定了,卜算子人选是傅家三小姐无疑。”
“盯着的人有没有报上来她的为人品性?”
“下面的人回报说,三小姐行事老道,思虑缜密,完全不像小儿,的确符合神童之称。昨天呈上来的密诏,正是出自傅家三小姐之手。”
皇上抬起头,目露精光,问道:“哦,还有这一桩。密诏是她发现的?可知道是怎么发现的?”
“说是三小姐极爱看书,在两本书里面无意间看见的。”
皇上讥笑道:“你派去的人找了大半年也没找到,怎么这个小姑娘看了几本书就找到了。还是傅怀深谋远虑,将密诏分成两半,藏于不同书中,若非真正博览群书又心细如发,随便翻翻怕是翻不出来的。”
涂青没辩驳。侯府的密探早就锁定了书房,从卧薪斋到松鹤堂,的确翻了许多书。
“傅怀可以安息了,生了个这么出息的曾孙女。你来研墨。”
涂青走到桌角,在砚台上转动起墨柱。皇上又端坐身子,拾起右手边一封封密信。凝神看了一会,问道:“这次的密信跟以往不同?”
“是,现在下边的探子改用竹刀写密信,节省时间。”
皇上点点头,“单写字的话,竹刀确实不错。”
“这个竹刀,听闻最早也是傅家三小姐制作的。”
皇上攥紧桌上的老坑釉玉镇纸石。又一个多智近妖之人。聪明人辅国固然好,但若是太聪明,又会叫人不放心。应无伤啊应无伤,你最好已经早夭,别再让朕见到你。
思忖片刻后,下令道:“去,多派些人盯着,绝对不能再来一个应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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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姐明显感觉到自己被监视了。她已经试了好几次,只要一出门,身后总有小尾巴。所以,她最近老老实实,哪里也不去。不去朴居,不去看萱草,不去找不念大师,只留在屋里和丫鬟们厮混。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不出门有不出门的好,可以教丫鬟们多认识几个字。深闺内的三小姐不知,一场风暴朝着朴居袭来。
七月二十七的早朝,依旧是天子端坐于殿上,殿下群臣云集阶序分明。
近来大丰可谓国泰民安,一派政通人和的景象。皇上不怎么挑刺找茬,老天爷又降下好雨,多数臣工皆以为,今日早朝同前几日一样,会很快结束。不料,一个人打破了他们的美好幻想。
正六品的大理寺丞汪海出列道:“臣有本要奏。”
皇上手一扬,“说吧,所奏何事?”
“臣要检举一事,京中现有一家叫朴居的素菜馆,名为饭馆,实际是一家黑店,随意哄抬市价。臣请求,将该馆封掉,以正视听。”
此言一出,下面便议论纷纷。大臣们多感到奇怪,这么小的一件事情也值得在早朝上说起,大理寺掌京中刑狱之事,要封什么饭馆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封就封呗。
皇上也觉纳闷,今日早朝的气氛怎么像菜市场,竟然讨论起什么素菜馆来了。但他对这个朴居一无所知,一时不知如何应答。便看向底下的臣子,道:“诸位爱卿有何意见?”
话音刚落,一声怒骂飚了出来,在金銮殿里响雷般欲将众人打晕。“皇兄,别听这个不要脸的胡说八道,人家朴居那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嫌贵你别去吃啊。”此人正是大名鼎鼎的薄王爷姬景,风流不下流,放浪不放荡。
皇上不由伸手扶额,这个姬景,真是会添乱,在朝堂之上咋咋呼呼,成何体统。
“莫非你去过?”
薄王爷这才笑嘻嘻道:“皇兄,说了你可别笑话我。我前些日子大便秘结后不利,就是朴居的苋菜粳米粥将我这病给祛了。”
殿内一时哄堂大笑。大臣们瞅着皇上面容严肃,才略作收敛,改为窃窃低语。
皇上看着这个经常犯二的弟弟,虎着脸道:“那你说说吧,那朴居是个什么情况?”
说起朴居,薄王爷忍不住眉飞色舞,咂巴着嘴道:“要我说,那朴居的菜就是人间美味,每道菜都是独具匠心,色香味俱全,臣弟想起来都要垂涎三尺。”说完,还“唰”的一声舔了下嘴唇。
大臣们又忍不住偷笑起来。
皇上咳了咳嗓子,扫视群臣,问道:“其他大臣们有何意见?”
殿里鸦雀无声,大臣们面面相觑。他们都没去吃过,想发表意见也没话说啊。汪海缩着身子站了回去,他是不敢跟王爷对着干的。
接着,正三品的大理寺卿钱方照出列道:“汪海所言,臣附议。这个朴居,一道菜要二十两银子,就是山珍海味也吃得起了。偏偏朴居的菜不过是些家常素菜,定价如此之高,已经严重扰乱了东西各市,搅得民心不安。故,微臣请求,封了这家店。”
皇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霎时横眉立目。“二十两一道菜?岂有此理。”
梅尚书悄悄弯了下嘴角,皇上向来讨厌骄奢淫逸之事,这等奢靡开销,定会触到皇上逆鳞。
薄王爷一听急了,不能让朴居就这么关门。“钱方照,你故意的吧?让手下的小卒子上奏本,你再跟在屁股后面附议。本王倒想问问,所谓民不举官不究,是有百姓诉告,还是朴居干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轮得着你这个大理寺的头来检举。你可真有闲心多管闲事,怎么不去查查洛京有多少悬而未决的冤案,不去收拾那些强盗贼匪。还真能捡软柿子捏,哼。”
且不说薄王爷最后拿鼻孔吐气的样子有多难看,前面那番驳斥却有理有据有节,惊得满堂大臣忘了喘气。这是那个不正经的薄王爷吗?竟有这番辩才,真是想不到,想不到啊。
皇上也怔住了,呆了片刻竟乐了起来。自己这个弟弟几斤几两他还是清楚的。平时虽然不着调,但在大事上很少犯错,怎么为了间饭馆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今天这出戏,着实有趣,一家饭馆,这么被看得起,先是大理寺弹劾,接着是宗室反弹劾。六部的官员呢,御史台的官员呢,怎么都不说话?
皇上双眼一扫,如太阳普照四方,殿内群臣都消了声。几位想替朴居辩驳的大臣及时收住了脚步。
钱方照浸淫朝堂不是一两年,对这个毫无实权的薄王爷,还不真正放在心上。他再度抬手,辩驳道:“想臣乃三品官员,一月的俸禄不到百两。列位王公大臣从何处来的银子,竟能长期享用如此昂贵的素菜,何不传授下挣银子的秘诀,叫我等不才之人也跟着喝口汤。”
这话问得就重了。俸禄就那些,多余的银子从哪来,贪污受贿,卖人情卖官?没人再敢提出异议,薄王爷也收了声。皇上前些日子还想着削爵,不就是因为勋贵之家只会花钱不会挣钱吗,谁这会反驳钱方照,那就是自己上赶着找死。
御史大夫郑如龄站在队列中纹丝不动,心里却急开了花。郑老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那家素菜馆就是三小姐开的。这可如何是好?
梅尚书左右打量一番,彻底安心了。看来朴居没什么太硬的后台,回头可以让“一品居”将那边的厨娘撬过来。
万万没想到,真有人不怕死地跟钱方照唱起了对台戏。
那人不紧不慢行至大殿中央,举手投足间潇洒浪漫,如九天上人。所有人的视线都被他夺去。竟是元王爷,真真闪瞎群臣的双眼。此人名义上为皇叔,比皇上却没大上几岁。一袭华美的白衣掩盖住颀长躯体,手执金吾,阔袖高垂,端的是阆苑仙葩,风华无俩。见他这幅出尘脱俗的模样,众人不得不信,元王爷食的不是人间烟火,而是仙风玉露。
元王爷信奉老庄之道,说话的语气一贯平淡无波。即便此刻在朝堂之上,也不显半寸慌乱,依旧是那般慢条斯理,姿态如松。
“皇上,臣每年可以领到一千两的春季恩赏。您登基后,铺子跟田庄的收益也比从前多了些,再加上您时常对臣有赏赐,臣如今的日子过得十分舒心。不瞒列位大臣,本王正是朴居的常客。这两月我刚好在京城,一个月中倒有十五日吃的朴居里的菜肴。臣要感谢皇上的恩德,让臣能时常享用朴居的美味佳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朴居的存在,恰恰证明了皇上乃是明君,让臣等的衣食住行远胜前朝。因此,臣反对大理寺的奏请。对于薄王爷说的,朴居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臣附议。朴居正当开门做生意,一无伤天害理,二不曾强迫欺诈,进出全凭自愿,《大丰律》里没有哪一条依据,能让大理寺以强权将其封店。”
御史大夫郑如龄出列道:“臣附议元王爷。”
接下来更多大臣出列附议。
梅尚书也迈出脚步,道:“臣附议。”
一场关于朴居的朝堂之争以绝对性的优势取胜。这次早朝,薄王爷让人花了眼,元王爷则是让所有人惊了心。
这么巧,常在诺州封地的元王爷这月刚好在洛京,刚好赶上这日早朝,刚好四两拨千斤地挽救了朴居。没人相信是巧合,很多人觉得,朴居的后台就是元王爷。
六部之首,尚书令梅大人,更是这么以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