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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安躬身从勤政殿内出来,初黄的叶子正好落了一片在他脚底。
竟已是秋天了。
他刚一抬头,便又见到勤政殿门口密密麻麻的大臣们,个个顶着秋天的烈阳匍匐在地,许是听到殿门打开的声音,有些默默地抬了眼,见到是他,不无失望地垂眸。
陵安只当什么都没看到,弓着身转个方向便走了。
八月已逝,商洛和东昭维持一月的大战接近尾声。商洛年轻的帝王首次御驾亲征,大获全胜,朝中威望大增,民间更是一片拍手叫好。东昭就在这个月末将边境十城出让,平息战事,而大军凯旋回朝之际,再次有大臣联名上书,皇帝英武,怎能空缺后位多年?
皇帝需要一名正妻,朝廷需要一名皇后,天下更需要一名一国之母。
如今朝廷正气蔚然,上下一心,此时再不立后,更待何时?消息不胫而走,民众奔走相告,商洛即将迎来他们的新国母,至于国母人选,众人一致认为,非桑贵妃莫属,尽管桑贵妃出身不明,但民众纷纷表示,只要他们的皇帝喜欢,出身如何又有什么关系?
然则,皇帝接了联名的折子后,只是沉默不语,不出几日,下了一道圣旨,内容竟是遣送宫内所有嫔妃出宫,钦天监择日,他将以国之大礼迎娶一女子为后,此女姓白名穆。
圣旨的内容太过简单,以至于陵安宣读完后大臣们还未反应过来,以为是自己幻听。
遣送宫内所有妃嫔,也包括桑贵妃?将立一女子为后,白穆?何许人也?遣送出宫内所有嫔妃后再立那女子为后,意思是后宫只此一人?
一时间,朝野轰动。
专宠本是帝王大忌,任凭哪位帝王多情,纵观五国,哪位皇帝后宫只有一人?即便像先皇独宠华贵妃,也不曾荒唐到要为了她荒废后宫。
因此,圣旨一下,大臣们便纷纷求谏。
于是陵安每日从勤政殿出来,就看到那一群黑压压的大臣们。
陵安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继续往朱雀宫去。
那件事之后,商少君本打算为白穆重修宫殿,正巧边关事发,战事一起,修筑宫殿的事情便耽搁下来,因此白穆仍旧居在涟漪宫。
“娘娘可还好?”陵安进门便轻声问道。
涟漪宫内的,也还是上次的宫女涟儿漪儿,两人从前不知白穆身份,也不敢随意称呼,只唤白穆“姑娘”,如今也随着陵安称一声“娘娘”。
两人显然对这个问题有些无奈,对视了一眼后齐齐答道:“还好。”
陵安也看出二人的意思,只叹了口气便入了内殿。
白穆正在抄书。
她神情专注,看一眼手边的书,蘸蘸墨,流利下笔。
“娘娘。”陵安躬身轻唤道。
白穆未抬眼,手上的动作也未止住。
陵安也不在乎,继续道:“皇上已下旨,三日内遣散后宫所有妃嫔,再三日,将会有凤凰于朱雀宫上方盘旋,再三日,钦天监会算出大婚吉日为下月初八,烦请娘娘做好一应准备。”
白穆未回答,也未看他一眼。陵安只是行了个礼便退下,临走时照常叮嘱涟儿漪儿好好照顾“娘娘”。
二人一向乖巧,此时却有些欲言又止。
陵安最擅看人脸色,便问道:“可有什么麻烦事?”
涟儿率先答道:“德妃娘娘来过好几次,一直闹着要见娘娘……公公您看,是见还是不见?”
陵安踌躇了半刻。
裴雪清说来也算白穆的旧识,虽说已经过了好多年,虽然都是些不太愉快的回忆,说不定……管用呢?
“她下次再来,你们也不用拦着了,总归不出两日她就会出宫了。”
涟儿漪儿齐齐点头。
裴雪清再来的时候,正是傍晚。
涟漪宫内的荷花刚谢,落日残阳下,便显得有几分破败。裴雪清过来的时候,穿了一身白色的纱裙,配上火红色的披肩,衬得她面红齿白,说不出的灵动可人。
涟儿漪儿只行礼道:“娘娘在后院。”
她们没有阻拦,裴雪清显然很意外,随即一个了然的笑。
白穆在收草药。
她穿着一身粉红的罗裙,不施粉黛,面色虽不至于苍白,却也没有什么颜色,和裴雪清一比,高下立见。只是她仿佛没注意到裴雪清的到来,专心地收捡着,没有抬眼。
裴雪清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她许久,才嗤笑着开口道:“当年就觉得你挺蠢的,只身一人往山里跑,想救皇上,也不管自己的命。最后人救回来了吧,你也没领到什么功劳,反倒被不明内里的人取笑了那么多年,你说你是不是蠢到家了?”
裴雪清本就是异族女子,尽管在后宫待了这么多年,说起话来还是难免有些粗俗,那股傲然的气焰也未见有所收敛。
白穆没有搭理她。
“以前还是只兔子,急了会咬人,如今怎么了?哑了不成?”裴雪清嬉笑。
白穆将草药往屋内拿,裴雪清便跟了过去,“你不想知道那位桑贵妃怎么样了?”
见白穆仍旧没有反应,她叹道:“她可是被太后做成了人彘!”
裴雪清期待她的话能让白穆至少抖抖眼皮子,但白穆仍旧什么都听不到似得,继续忙着自己的。
“太后都疯了,她干的事算不得什么罪,皇上也不闻不问,桑贵妃这号人物,就‘咻’地一声,一夜之间就从皇宫消失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裴雪清欺近白穆,只看到她白到几乎透明的皮肤。这样近的距离,就从前来看,是绝对不可能的。但现在的白穆并没有表现出反感和排斥,仿佛裴雪清就是空气,完全不存在。
裴雪清有些不耐了,大声地嗤笑道:“你现在也还是这么蠢!听说自从两月前你回宫,便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皇上马上要立你为后,你高兴都来不及吧?何必呢?”
白穆仍旧没有反应。
“还听说你的眼睛盲了?”裴雪清继续道,“哦,不对,是见到皇上的时候才会什么都看不见?御医嘴里的因着过度刺激,见到不想见到的人,便会短暂性的双目失明?噗……喂,你这招欲擒故纵也玩儿过火了吧?你……装的吧?”
裴雪清说着,拿五指在白穆眼前晃了晃。
白穆这次终于有了反应,她转首看着她。
傍晚的天空,仿佛一瞬就黑了下来。
满目的黑,寂寥的空洞,无法呼吸的暗沉……裴雪清手里的帕子不经意就落在地上,无意识地后退几步,挪开眼。
只这一眼,心跳就漏了好几拍,莫名的恐惧感让她之前所有的玩笑心思都消失殆尽。
裴雪清慌忙地捡起地上的帕子,转身便走。
临到后院门口,却又停了下来。
“白穆,前两天才知道这个名字。”她背对着白穆,笑了笑,带着自嘲的语气,道,“初初听到那圣旨,还想凭什么啊,哪里来的达官贵女,一飞就冲上枝头做了凤凰……知道白穆是你之后,却不那么愤恨了,竟觉得是你应得的。”
“那时候你浑身都是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死死地抓住我的裙裾,给我指了个方向。”裴雪清顿了顿,“你肯定不知道你当时的眼神……那时我就想,你爱那个人,真是到骨子里了,我也一定能那么纯粹那么勇敢地爱一次。”
“可我爱上的,终究不过他俊俏的皮囊罢了。这么些年,我早就怀念深山里的单纯美好,无拘无束了。”
夕阳将裴雪清的倒影拉得细长,她的声音不再尖锐,带着轻柔的细软,诚恳道:“我该谢谢你,让我有机会离开这里,深山也好,道观也罢……只要不是这皇宫,我便是自由的。我也祝福你,早日拥有自己的自由。”
裴雪清说完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涟漪宫仍旧安静,安静得仿佛没有人的气息。
白穆在日落前把草药都收了回去,再将白日抄过的医书整理好,墨砚洗净,毛笔放好,再梳洗了自己,换了身轻薄的衣物,躺上床,沉沉地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应该很平淡的说……还是不知道哪里触到我神经,写得掉眼泪……
某童鞋说这个社会需要正能量,深以为然啊!原谅我阴暗时期的构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