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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甄沉默片刻,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缓缓说道:“叔叔,圣上已经不再信任您,太子对您早有不满,您留在京城,着实危险……”
“你忘了!”床上之人怒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赵元甄眉头微微蹙起,玉面阴沉。
“你忘了你家一百多口人的性命!你忘了你家血海深仇!你忘了你爹你娘是怎么死的!你都忘了!他们还在天上瞪眼看着你呢!看着你要如何为他们报仇呢!”床上之人猛捶了一下床榻,按着床沿,忽的坐了起来。
靛蓝的床帐后头,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正是突然消失难觅踪迹的太医令大人。
“我没有忘。”赵元甄没有看床上之人,垂眸说道。
“你若没有忘,就该手刃了那柴家的狗皇帝!他当年因为一桩莫须有的罪名,构陷迫害我们全家,一百多口人呐!枉死在他的屠刀之下!若非我早年离家求学,你以为你我如今还能留有命在?”太医令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
赵元甄垂着视线,没有说话。
太医令捂着胸口,猛烈的咳嗽起来。
赵元甄连忙上前,伸手为他抚背顺气。
太医令抬手推他,“你走,我不要你假好心,你不为你爹报仇,我却不能叫我的兄长枉死!我便是死,也要同那狗皇帝同归于尽!绝不苟且偷生!”
赵元甄深吸了一口气,“叔叔……”
“你别叫我叔叔,我没有你这样的侄儿,你不认我兄长,我如何敢认你?”太医令白着一张脸,梗着脖子固执的说道。
“叔叔这是哪里话?我何时不认自己的爹爹?”赵元甄眉头微动,面上却了无表情。
“你若认他,岂会不为他报仇雪恨?不止你爹你娘,你兄嫂姐妹,就连你那刚出世,还不满周岁的弟弟,他又何其无辜?那狗皇帝可曾放过他一命?”太医令眼眶湿热,声音哽咽,“你都忘了,你都忘了!”
赵元甄深吸了一口气,“我没忘,当年的事情我记不清了,究竟是事出有因还是构陷嫁祸我也查不清了。但不论如何,我虞家一百多口人命,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起过的誓言,我一刻都不曾忘记。我会为他们报仇的。”
“你都要送我出京城了,还说什么报仇,你在糊弄谁?”太医令抬手敲他的头。
赵元甄忽而抬眼,目光如炬看着太医令,“我叫叔叔离京,一是为了保护叔叔,不为皇帝所害。二是……我不想叫叔叔为权利荣华蒙蔽了眼睛,贪恋本不属于我们的东西。”
太医令僵住,愕然看着他,仿佛不认识自己这个侄儿一般,“你说什么?”
“叔叔不觉得入京以来,自己变了么?您不再是当初那个一心想要学医,只求医术精进的人了?”赵元甄微微闭目,摇了摇头,“叔叔变得叫侄儿陌生,叫侄儿心惊。侄儿记得,曾经听人说过,权利是个好东西,却也是个坏东西。它能叫人达成所愿,也能叫人贪恋,败坏扭曲人的心性。”
太医令冷笑一声,漠然看着他,“你想说,我被权力迷惑,失了心性?”
“叔叔,这些年,您都在圣上身边做了什么?在朝中做了什么?我都不问,如今,我杀了皇帝报仇,您离开京城。我们虞家和皇帝的仇,就此了结吧。”赵元甄垂眸说道。
“啪——”
一个脆响的耳光,叫昏暗的天光更阴沉了几分。
赵元甄俊脸之上多出了几个指头印子,他却只是偏了偏脸,面上并无愠怒之色,“叔叔若是打了我,就能平心静气的听我说话,就能叫自己冷静下来,那多打两下也无妨。”
“你……”太医令胸膛起起伏伏,“哥哥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当初我怎么就只救了你出来?”
赵元甄静默的看着太医令,看着他气喘吁吁,看着他按住胸口。
直到太医令呼吸不那么急,面色不那般难看,他才叹了口气,“现在,叔叔能听我说了么?”
“你还有什么话说?我倒想听听看,你有何脸面当着在天上看着你的爹娘,你亲眷们,为柴家狗皇帝辩驳!”太医令怒道。
“当年下令诛杀我全家的是当今圣上,我不为他辩驳。我说了,我会杀了他,为爹娘为虞家一百多口报仇雪恨。但当今太子殿下,并未参与其中,太子是无辜的。”赵元甄垂眸说道,“我不能因为皇帝杀了我家无辜之人,就要害了无辜的太子。这同当年的凶手有有什么区别?如此冤冤相报,想来也不是我爹娘愿意看到的。”
“你怎么……”太医令皱眉怒视他,“怎么这般——没出息!”
“在叔叔看来,这是没出息么?”赵元甄摇了摇头,“我不这么看。”
太医令被气的又咳了几声。
赵元甄抚着他的背,为他顺气。
“这么多年,叔叔叫我做的,我都做了。我了解太子,对他了解越多,便越下不了手。他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他也许不那么完美,但他在努力学习,做一个优秀的储君,将来做个明君。这样的人,我若因为私仇,因为报复而杀害他,我会背负全天下的骂名,我会是个千古罪人。”赵元甄缓缓说道。
“你这是妇人之仁。”太医令眯眼,“你若怕骂名,便什么都不用做,你只管躲在我后头,看我是如何为我兄长,我虞家亲眷报仇的!”
赵元甄摇头,“我不能叫你这么做。”
“你自己偏安,倒还要拦着我的路?!”太医令大怒。
赵元甄却扶着太医令缓缓躺下,“叔叔,你不妨趁着如今养病的时间,好好问问自己。你设计控制圣上,败坏太子身体,究竟为的是当年的血海深仇?还是为了自己的权力欲望之心?”
“你……你说什么?”太医令瞪眼看着赵元甄。
赵元甄轻叹一声,“叔叔好好养伤,我会再来看叔叔。”
“等等!”太医令见他要走,连忙唤道。
赵元甄的脚步却没有丝毫的迟疑,提腿便走。
太医令又在床榻上猛咳起来,疾走而来的却只有赵元甄派来伺候他的丫鬟药童。
太医令越发生气,拳头猛捶着床榻,将檀木床捶的咚咚作响,奈何有伤在身,他着实拿这个越长大越不听话的侄儿没办法。
“好好,你长大了,你有主意了,你翅膀硬了……如今倒管教起你的叔叔来了!好得很!”太医令在床上一面咳,一面含混不清的说道。
年节将至。
京城上上下下都热闹起来。
京城的百姓都穿起了新衣,各家各户张灯结彩,喜迎新春。
皇宫里的气氛也较之先前,轻松了许多。
“圣上您的脸色,如今可是越发好了,就好像回到了二三十岁那时候!”方泉朝圣上请安,笑的满脸都堆起了褶子。
“呸,净会说好听的哄朕!”圣上笑道。
方泉连忙摇头,“奴才可不敢欺哄圣上,圣上若是不信,不若问问柴姑娘?”
柴素锦正在收拾针馕,闻言抬起头来,轻轻一笑,“是,圣上脸面红润,气色甚好,真的像是少不更事的小伙子一般。”
方泉噗的喷笑出来。
柴素锦瞪他,“我不说,你叫我说,我说了你又笑?”
圣上也大笑起来,“朕少不更事?呵,多少年了,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说朕的!”
柴素锦连忙福身,“圣上恕罪,小女口拙。”
圣上伸手遥遥点她,“你哪儿是口拙,分明和方泉和着来哄朕!”
柴素锦垂眸轻笑,“看圣上如今精神,太子殿下和众位大臣都可安心了。这乃是大周之福,百姓之福。今年年节可以好好热闹一番了。”
“柴姑娘在家的时候,如何过年节?”方泉觑着圣上面色不错,便讨巧问道。
柴素锦闻言,却是侧脸看了一眼圣上。
以前的年节,她都是在宫里过的呀。她成了柴妧妧以后,年节还在父亲爷爷的大丧之中。大丧未过,母亲又撞死街头。哪里有什么节?
如今他们身在京城,都年关了,瑄哥儿和春露也不知准备的怎么样了?
瞧见她缓缓垂下脸面,脸上的笑意也微微收敛。
方泉轻轻嘶了一声,莫非问了不该问的话了?
他正担忧之时,便听道柴素锦开了口。
“圣上病情已经稳定,只需继续服药,并保持心情畅快便好,小女请辞。”柴素锦缓声说道。
轻松愉快的殿中,倏尔就静的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