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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院在谢府的中心轴上,正前边是谢宛飏居住的绛云斋,北边是徐镜儿居住镜月楼,入门便是曲折有狼,阶下是石子铺成的甬路,三见正房以及左右两间厢房皆红墙绿瓦,几干竹子和芭蕉隐着一道曲栏,后院一棵高大的碧玉梧桐笔直挺拔,绿叶舒朗,极是清雅。
桑葚子一进来就要住在西厢房,云鹤道人就要了东厢房。
徐镜儿抱着大兔,悄悄地问冷凝霜:“不用他们住外院吗?”
“不用了,又不是一间房,没那么讲究。”冷凝霜拉了拉被风吹动的面纱。
谢宛飏见她们正忙着,转身,黑沉着一双眸子出了院子,走到一丛花障底下。绿云一路跟着出来,垂眸屏息地候着,等待指示。
谢宛飏背着手,望着远处的水亭,沉声道:
“你去子临街把昨儿下午的事打听全了,那二十个人都有谁,一个一个全找出来,带上人好好教训一顿,让他们全滚出丽州城,若再敢回来……”
他的眼眸阴狠下来。
“是。”绿云垂眸,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转身去办。
谢宛飏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胸腔内火烧般的愤怒完全平息下去后,才转身往回走。
钱满贯说今天想在这儿住一宿,徐镜儿以为她是担心时辰晚了回不去,欣然应允。
冷凝霜却觉得肯定是跟正在大门口等待的苏通判有关。她记得那个苏通判,就是上次她和白兔去满贯火烧接双胞胎时在门口遇到的那一位。不知道他和钱满贯到底是什么关系。
天气炎热,徐镜儿和冷凝霜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让萍儿拿了棋盒与冷凝霜对弈。她早年病弱,缠绵病榻之际只能以看书和下棋打发时间,棋艺精妙,哪成想第一局刚下了四分之三还不到就被冷凝霜杀得惨败。
她很不甘心。打起精神继续。钱满贯本来在一旁观战,到最后也忍不住了,不停地支招,整盘棋完全变成了两个下一个。
正在战局最最激烈的时候,忽然,一阵风吹来一股浓得呛人的香味,身段窈窕的女子立在她们面前,遮住一片光。
“姐姐好兴致,人都登堂入室了,你还有心情下棋。”乔合欢捏着桃红的帕子。狠瞪着冷凝霜冷笑道,“因为相公被衙门抓起来,没了安身之处。才哄了我们那个棉花耳朵的爷让你住进来,还连孩子也带进来了,想让我们爷替你养那两个杂种羔子不成,好不要脸!想你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就应该被浸猪笼、被烧死才对!”
徐镜儿眉头皱了皱,刚要开口。背后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突然响起:
“滚出去!”
徐镜儿便闭嘴专心棋局。
乔合欢被身后那股刺骨的怒意吓了一跳,回过头,浑身一颤,娇滴滴地叫了声“三爷”。
“滚!”谢宛飏冷凝着眼眸,沉声吐出一个字。
乔合欢捏紧了帕子,眼眸里颤抖着浓浓的怒意与妒意。余光瞥了一眼压根没把她放在心上的冷凝霜和徐镜儿,更是恼火,这股恼火变成她勇敢起来的动力。上前一步,忠诚的言官般,鼓足勇气指着冷凝霜大声道:
“三爷,你不能听信这种女人的话,她是因为没了相公想要个安身之所。所以才迷惑你、欺骗你!您居然还要帮她养儿子,若是被外边的人知道了。传出什么更难听的流言来,三爷您的名声就全毁在这个残花败柳上了!”
啪!
谢宛飏一巴掌扇过去,乔合欢捂着红肿的脸应声倒地。
“别再让我说第三次,滚!”谢宛飏看死人似的看着她,冷酷地说。
乔合欢捂着脸,范红眼眶里瞬间溢出委屈的泪水,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然而却唤不起他的一点柔肠。她只觉得他的目光越来越冷,阴寒得刺骨,心中害怕,爬起来带着丫鬟哭着跑了。
谢宛飏烦躁地皱皱眉,回眸望向冷凝霜。
冷凝霜若无其事地一手托腮,一手探进棋盒里,一枚白子落定,让徐镜儿专注的眼波颤了颤,随即露出一脸懊恼的表情,不甘心地长叹了口气。
就连支了两招的钱满贯也觉得相当沮丧。
这时冷凝霜往旁边看了看:“咦,走了啊?!”
“三爷出手,敢不走么。”徐镜儿似笑非笑地说,顿了顿,“我肯定是因为她突然过来被影响了状态才输掉的。”
冷凝霜淡淡一笑:“小妾该管管了。”
“上次说教了半个时辰都没管用,看来下次得用板子了。”徐镜儿扬眉道。
谢宛飏无语地立在一边,看着她们俩在那里自说自话把他当空气。
钱满贯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谢三奶奶看起来弱弱的,实际上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夜深人静。
冷凝霜用大浴桶洗了个热水澡,回到屋里时,见哈二懒洋洋地歪在窗下看护着床上熟睡的双胞胎。钱满贯却抱胸斜倚在窗边,望着窗外的银月发呆,周身上下散发着浓厚的孤寂森冷,仿佛满腹心事般,很沉重。
“你和苏通判……以前认得?”冷凝霜轻声开口问。
钱满贯的身子很明显地一颤,接着也没与她对视,淡淡回了句:“不认得。”
说罢,手臂放下,洗澡去了。
北山矿场。
由于如今的北山矿场工人全部是刑期内的在押的犯人,矿场里的安保守卫极为严格,几乎达到了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程度。粗略计算一下,整座矿场差不多有五百多个人,全部都是从広平府管辖范围内的各个牢狱内调过来的犯人,还有些人并不是犯人,而是莫名其妙就被掳到这里来的。他们做着比以往的普通矿工多出一倍甚至是几倍的工作量,却没有任何报酬。
整座矿场是全封闭式,没有长官的同意,任何人也不许进出。狱卒们同样是从各地的牢狱里抽调过来的,人数是矿工的一倍,一天十二个时辰绷紧了神经严阵以待,就怕出现一点差池。
矿场内的气氛甚至比重刑典狱还要压抑,无论是犯人还是狱卒,每一天都生活得极为窒息,哀嚎遍野,怨声载道,绝望黑暗,以至于在这里每一天都会有人因为不堪重负,不是被狱卒活活打死,就是绝望自尽。
对于这里的人来说,能自杀绝对算得上是好运气。
北山矿场名为矿场,实际上这里也可以被称作“北山监狱”,北山监狱的监狱长裴春生,也就是此地的最高负责人一直居住在矿场南边一座干净优雅的二层小楼里,然而现如今,十分杯具地,他的二层小楼已经被鸠占鹊巢了。
从仆人手里接过摆放了三餐一汤的托盘,裴春生皱了皱脸,认命地转身,腿脚不太利索地进了小楼里。楼内窗明几净,焚着上好的香料,他努力挤出笑脸,抬起头,对着倒挂在房梁上翻看矿场花名册,明明身穿一套粗布短褐,却掩不住那绝代风华的男子,讨好地笑笑:
“白爷,午膳送来了,您用些吧。”
白兔移开手里的花名册,瞥了他一眼,从房梁上利落地跃下来,落地。因为那三十板子,他的屁股虽然伤得不太严重,只是破了些皮肉,又有云鹤道人的特效药,可还是没好利索,依旧不能坐下来。
他懊恼地皱了皱眉,早知道就不为了想看娘子哭,而任由那帮人毒打了!
裴春生将饭菜放在一张高几上,白兔走过去站着拿起筷子,夹起一根青菜,仔细看了看,回眸,对着裴春生温柔一笑:
“今儿的菜还真丰盛啊!”
柔和得让人毛骨悚然的语调。
裴春生膝盖一软,下意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下意识的动作却膝盖处已经深入进皮肉里钢针刺得更深,他大痛之下一声惊呼,胖胖的圆脸皱成一团包子。
倒吸了一口气,他咬紧了牙解释道:
“白爷息怒,这矿场里,这些菜已经是最好的了。即使是小的,也不能随便让人离开矿场,小的保证,明天吴老三休沐,回家探亲,小的一定让他给白爷多带些荤菜和好酒回来。”
白兔的唇角勾起,那一抹绝美的冷笑邪恶又艳丽,有一下没一下地夹起青菜塞进嘴里,顿了一顿,冷声问:
“乔永年可向你问我了?”
“是,知府大人前两天刚派了人来,我也已经把话回了。他不会疑心的。”裴春生点头哈腰地回道。
白兔冷哼了一声,夹起一朵蘑菇端详着,通知道:
“明儿我出去一趟。”
“是。”裴春生猛点头。
“我不在的时候,该怎么做你清楚吧。”白兔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微微一笑,“你一家五口人的命,可全部掌握在你的手里呐。”
“是。”裴春生用力点头,配合地回答,生怕他一个不高兴,自己遭殃。
白兔满意地笑了笑。
第二天一早,钱满贯就回兴隆镇去了。
湿热的晚风吹拂过梧桐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
亥时已过,谢宛飏带着些许酒气从外面回来。马车在垂花门前停下,风吹入胸怀略略清醒些,他下了车大步进了内院,路过梧桐院时,隔着一片月季花见梧桐院内依旧灯火通明,手下意识摸进里怀。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咬了咬唇,转身朝梧桐院的大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