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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青蔷将这番话说的很通透,语至关键之处还特特的顿一顿,好教高演能听明白着些。一则是道清楚了原委,让高演明白这个中缘由,晓得这皇位本就该是他的,他若是继承了皇位并不算是对不起高湛。并且提及了往事,好教他明白若是要算一算人情帐,郁氏亦是欠了他们母子一大笔的债。二则是点醒了高演,令他明白他才是皇后的亲生儿子,这个王位若是他想要,皇后自然也是会帮着他去争夺的。
高演听了她一番话,略垂了眼眸,面上看不出息怒。
昭君甚是惊悚的望着她,觉得这个姑娘同从前真的是不一样了。当初娄昭送她进宫之时曾将她夸的天上有地下无,连累得昭君不待见了她好几日,可如今这样看来,这个姑娘岂止是聪明,她简直是聪明过人啊!
不过话说回来,青蔷这一番话虽说很能打动人,可若是换成平时,怕是也打动不了高演。大约是昨日清晨她同他说了的那些话在他心中起了点作用,令他愿意朝着这个方向去想一想了。
昭君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左手覆上额头,失声笑了出来:“本宫竟然未曾想到这一点。”继而转过头来望着高演,略沉了脸色道:“演儿,你从前说你不愿意做这个皇帝,你说怕欠湛儿的情太多,母后便断了让你做皇帝的念头。可如今,湛儿不知所踪,大齐的皇位也唯有你可以坐上去了。”
高演眸色几番明暗,垂在身畔的手圈成了拳头的模样,苍白手背之上清晰的映出青筋的痕迹。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那样子看起来并不像是对皇位全然没有想法的人应有的神情。昭君心下了然,他这个样子,只需再添一把火便足够了。
昭君不知自己现下面上究竟是一副什么样子的神色,但是想来同猜想之中的差不多,定然是久睡方醒的疲软模样,还有几分为继子下落不明所痛心的悲伤之色,亦是有几分为大齐江山惶惶不安的踌躇。她咳了一声,道:“母后明白你的心思,你是怕湛儿回来,瞧着你坐上了皇位会伤心是不是?”
高湛僵了僵,偏过头来望她,眼睛里的东西忽的暗了一暗。
昭君被他瞧得有些不大自在,便咳了两声将脑袋转过去一些,道:“其实这些你不用怕,母后今日只想问你一句,大敌当前,你愿不愿意当这个皇帝?你若是愿意,那么往后的那些罪孽都由母后一人承担。倘若湛儿回来了,他要怨你恨你恼你气你,母后都替你挡下了。你只需明白一件事情,只要是你想要的,母后都会替你争取到。”
昭君这个话说的很合适宜,既拂去了他所有的后顾之忧,又时时刻刻的彰显了自己对他的母子情谊。
殿内点了多只暖炉,窗扉便也略略敞开了道窗缝来透气。此刻窗外夜幕正浓,像是一段浓稠幽黑的锦缎一般,瞧不出来是个什么时辰,只觉得整个宫廷似乎彻底静了下来,就连往日里最热衷于在半夜吹奏一曲金戈铁马,飞沙走石之铮铮萧曲的那位仁兄也消停了下来。
昭君叹一口气,缓缓道:“这是你父皇打下来的江山,若是被魏国贼子夺了去,怕是你父皇九泉之下都合不上眼。”
高演身形猛地一颤,甚是女气的一张面皮之上竟流露出了几分傲气,恍惚间仿佛令人瞧见了当年高欢的模样。他冷了嗓音道:“魏国竖子!想从我大齐铮铮大好儿郎手中抢走高氏江山,简直就是做梦!”
昭君心中很是欢喜,面上却依旧是一贯的淡淡之色,只问他:“演儿,你可是决定继位?”
高欢拂袖转身,烛台上散发出柔和的橘色烛光落满了他一身,冠上玉带显得他那张俊美的脸越发的清朗。他静了一会,只缓缓道:“是,儿臣决定继位,若是日后阿湛安然回来,儿臣定然把皇位还给他。儿臣向诸天神佛起誓!”
昭君默默无言的将他望着,虽说他如今还是觉得亏欠了高湛的,亦是决定要等高湛回来之后便将皇位拱手让回给高湛。可比起从前那样子的高演来,还是进步良多的。昭君并不指望这个儿子一夕之间便能来了个大转折,能同她一起联手对付高湛,他能稍微向着她一些,能不时时刻刻给她下点绊子,她便觉得心满意足了。
况且,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日子还很长——
昭君伸手想要掀一掀被子,可抬了抬手才发觉手心有些乏力,那软乎乎的一床被子盖在她身上竟然像是千斤巨石一般,她提不动它。倒是一旁的楼青蔷眼尖,忙的过来将昭君扶了起来,并甚是贴心的在她身后垫了只金丝鹅毛软垫。
高演踱回到床边,背倚着床栏同昭君道:“孙太医开药的时候便提过了,说是服了这贴药之后会全身疲软,渴睡。但是母后莫怕,您睡一觉,明早便能好。”
昭君觉得自己身心深处渐渐的浸出些许疲软的味道来,骨头之间隐隐作痛了起来。她唔了唔,同高演摆一摆手道:“夜深了,你也会去吧。登基一事需得从长计议,朝中张相等人这些年来一直都支持着湛儿继位,如今湛儿出了事,他们少不得要揣度我们母子俩……”
被高演急急打断:“难道他们以为我们会因为觊觎皇位而害死阿湛吗?阿湛可是我的亲兄弟!”
昭君有些乏力,这药效来的很是迅猛,这么半会儿功夫她便觉得自己眼皮也开始打颤了。听见高演这般说,她便强撑起些许意志来,缓声道:“他们这么揣测也是人之常情,况且前几日你父皇中风之后,本宫便一直都未曾出面,他们即便是不怀疑你也应该会怀疑本宫的……”
高演越发急起来,连累着往日温润的嗓音也开始沙哑起来:“父皇中风当日,母后刚刚赶到昭阳殿便急的晕了过去,直到昨日才醒过来。且昨日若不是因为阿湛,母后也不会昏迷到现在。他们怎么能这么揣度母后!他们怎么能!”
昭君将他一双手握在手中,有气无力的拍了拍,算作是安抚。她缓缓道:“你也不用急,旁人怎么揣度你母后的,母后都不介意。只要演儿相信母后便足够了……”话说到最后声音已是小了下去,倦意似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被卷进了滚滚涛水之中一般,没了挣扎的力气,只能随着波浪时上时下的起伏着。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渐渐响起娄青蔷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一般,落在耳朵里听得并不太真切。
她说:“夜已经深了,殿下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吧,皇后娘娘这里有青蔷在就够了。且再说了,明日还需应付长相那班人,还有后宫之中的这些嫔妃,到时候有的头疼了。”
继而又响起高演的嗓音,唔了一唔,算是应了。
从前昭君常听府中老人提起,说是梦中三日,凡间才是一日。虽说这话说的有些不实了些,可这么些年下来,昭君也渐渐发觉出了些许意味来,虽比不得三日同一日的悬殊,但多少也是有些差别的。
是以,昭君在睡梦之中觉得高演应了一声之后将一双手从她的手心里抽离了出来之后好似又过了好些时间,可她强迫着自己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时候,高演才从床边走出去了几步的距离。
昭君唤了一声,高演便停了下来,回过身来定定的望着昭君。
昭君缓缓朝他一笑,道:“湛儿下落不明,唤云那丫头估摸着正在发急,你若是得空了,便去看看她,陪陪她,好教她不会一个人胡思乱想。”
高演身子一颤,眼眶红了红,半晌,才道:“儿臣会的。母后可还有什么吩咐?”
昭君勉强撑起些许眼皮,缓声道:“夜路难行,你小心着些。唔,我记得前日好似还下了一场大雪,母后这里有件狐裘,你裹了再出门,仔细别冻着。”
高演应了一声,双手垂于身前,作出临行听言的样子来。可昭君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了,连被窝都未曾钻进去,便阖了双眼径直睡了过去。这一睡便十分深沉,连高演是什么时候离了仁寿殿的都不曾晓得。
大约是因为先前做了那场梦的缘故,亦或者是那晚药的缘故,此番入睡便未曾再梦见那些乱七八糟不堪回首的往事,只觉得一夜无梦,睡的很是香甜。这是上一世她断断不敢奢望的。那些煎熬着的苦日子里,她一个人坐在窗前等着天明,不敢入睡。
这是一种恐惧,说白了就是良心未泯。她终究成不了一个冷血无情的人,纵使那些过往令她疼的受不了。
这真是一件令人感到悲哀的事情。
昭君沉睡一夜,待到第二日将醒未醒之时才得出了这么个结论来。她撑开眼皮,殿内依旧是香烟袅袅的模样,只是大好阳光已经撒满了她整张床褥,令人觉得惬意非常。
她略愣一愣,发觉这阳光是自身侧那扇敞开的窗户落进来的。她侧过头去瞟了一眼,便瞧见洗漱干净,十分精神的青蔷正站在窗口,昭君望过去的时候,她正好抬了抬手,一只灰扑扑的鸟儿便从她手中“扑啦啦”的飞走了。
青蔷拍了拍手,回过身来,瞧见床上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望着她的昭君,不由的愣了一愣。随即,她便笑了起来,甚是得意的朝着昭君扬了扬手中的寸余长的布帛,道:“姑妈你猜猜看,那些被我派出去杀高湛的暗士们给我带来了什么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