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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唤云同大家说的这个真相十分清楚,自起因到经过以及结果都十分明确,其间又传了那宫女同住的小宫女进来问话。种种迹象皆表明天火焚烧凤袍那一事确是那个名唤作彩珠的宫女所为。
只是这件事情瞧上去是那么回事,仔细想想却能觉察出些许不对劲来。
比方说她一个宫女如何能想出磷火焚衣这样精细的主意,且宫中宫女时有受罚,她又为何会这般憎恨萧唤云一人?继而再比方,她既然已经烧了萧唤云一件凤袍,在明知道宫中有人彻查这件事的当口,却将磷粉藏于枕下。若是被人发现,岂不是自寻死路?
昭君将这几个问题同萧唤云问了一遍,用的是十分温和的语气。
但萧唤云面色却是极为不耐,轻哼一声,大约是想要开口反驳。一脸轻蔑之色在目光触及高演冰冷冷的一张脸之时蓦地僵住。良久,才侧过头来瞧着昭君,神色未变,语气却缓了稍许:“宫女时有受罚不假,但这贱婢自打进宫起便一直留在含光殿做事。本宫瞧着她伶俐,手脚也勤快便待她好些,从未曾打骂过她。”冰凉目光斜眄过来,轻笑一声,道:“想来是本宫待她太好了,才使得她尾巴都翘上天了。不过是稍作惩罚,她便记在心里了,竟然还敢烧了本宫的凤袍!”
“至于她为何要将那包磷粉藏于枕下……”她悠悠的瞥了地上那颤抖不已的彩珠一眼,嘴角冷笑更甚:“只能说这贱婢胆子实在太大!被烧的是本宫的衣裳,要查的话自然不会搜查本宫的含光殿,所以她才会这般有恃无恐!再则,连太后娘娘都说那是上苍赐给新后的贺礼,这贱婢自然觉得这事已安然渡过。”
“哦,对了。区区一个小宫女是如何想出磷火焚衣此等精细的主意的,本宫也觉得很是困惑,听闻鲜卑古时狩猎就有用到磷火燃竹借以驱赶猛兽的法子,想来对于磷粉这东西,太后娘娘更加清楚……”她缓缓踱出一步,同昭君离得极近,近的能闻见昭君面上略薄脂粉的芝兰气息。
这样明显的话语是个什么意思,大家自然都懂。
萧唤云这话一出,殿内的几位面色骤变,远坐一隅的赵丽嫔“呀!”的一声惊叫出来,大约是被她这些话所惊吓到。大家伙儿落在昭君身上的视线便齐刷刷的转到了那赵丽嫔身上。赵丽嫔霎时红了一张脸,手足无措的朝大家报以歉意的一笑。
于是,大家的视线又得以重新落回到昭君身上。
集了一身瞩目视线的昭君一派坦荡之色,听了萧唤云的话不过是略微偏了偏头,淡淡道:“哦,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磷火不好控制,极容易伤到自己,鲜卑已然很久没有用过这种法子狩猎了。”
萧唤云得了她想要的答案,似乎很是满意。她眼中笑意渐盛,嘴角越发地向上勾:“这么说,太后娘娘也认为鲜卑一族对磷火用的十分熟稔……”一句话在此处顿了顿,她略垂了首瞥了眼被高演握住的手腕,重新抬起头时却将话锋一转,声音放的极柔:“不知太后娘娘对此事是何看法呢?”
她这个样子,就像是抓住了别人小辫子的小姑娘一般,眉眼之中的得意之色是个人都能瞧得出来。昭君自然也能瞧得出来。虽说磷火焚衣这件事做的天衣无缝令人查不出丝毫的痕迹来,的确令人头疼。但将这一分头疼暂且撇去便会发现,无论这件事究竟是谁做的,它总是个人做的。既然知道是人做的,那思考起来便十分简单。
萧唤云同昭君素来不合已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用惯性思维来思索这件事,无非就是两种可能性,要么就是萧唤云自己做的,然后嫁祸给昭君。要么便是昭君做的,想要害死萧唤云。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想法,因为这件事可供人思考的方向具有多变性,一旦祸害对方不成便会遭到反祸害。
萧唤云这番话,是笃定了这件事是昭君所谓的形容,且她认为彩珠是昭君安插在她身边的暗子。
昭君觉得,萧唤云同她说这些话是在威胁她,要么选择自断手脚弃了彩珠这颗暗子,要么便同她抱成一团哗啦啦的一起掉下水去。
沉默良久,一旁的青蔷搀住昭君的手微不可见的动了动,面上神情瞧上去有几分暗暗的焦虑。瞧见这一切的萧唤云嘴角笑意更甚,还甚有闲情逸致的打量了几许四周的陈设,虽说这是她住了许久的寝宫。
冗长的沉默令人难受,高演抬了抬手似是欲要开口打破这片沉默的模样,昭君却先他一步笑着开口:“这件事,哀家觉得应当先审问过那个叫做彩珠的小宫女,才能定夺。”
是以,一直饱受忽视的彩珠得以受到大家的正视。
那颤的犹如□十岁的老婆婆的小宫女似乎是意识到了现在是轮到她说话的时候了,便抖着肩深深的垂着头,几分哭音道:“……不,不是我……”声音是伤寒未好的粗噶,像一块破抹布一样。
打量够了自己寝宫陈设的萧唤云目光终于落定在彩珠身上,彩珠似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一般,猛地颤了一颤,自喉间发出的“咕咕”浓痰之声越盛。殿内缓缓响起萧唤云的脚步声,寥寥几步自冰凉光洁地面踏过,最后停在彩珠面前。
她朝着彩珠俯下腰,单手摸上彩珠的面颊,半寸长的指甲轻轻划过她的颊侧最终指尖缓缓托起她的下巴。彩珠的下巴被她轻托着徐徐抬起,渐渐露出那满是泪珠的一张脸,十多岁的年纪,清秀的模样。
“彩珠啊……”她微沉了眸光上下打量着她,笑了笑,道:“本宫素来喜欢你,只是你应当知道火烧凤袍会犯下多大的罪过。这种罪过,你担不起。”笑意渐染她的眼角,她松开了手,讶异的捂了嘴道:“本宫记得,你说你家中只有一位年迈的老母,还有年幼不更事的弟弟。哎呀,彩珠啊,你若是在宫里头犯了大过送了命,你的家人该怎么办呀?”
彩珠怔怔的望着她,眼神暗了暗。
萧唤云终于站直,目光有意无意的瞥过旁边的昭君,最终还是直直的落定在彩珠那双水雾朦胧的眼,嗓音几番柔缓,道:“该认的罪,你最好自己权清楚。倘若是说岔了,一不小心送了命,莫怪本宫没有早些提醒你。”
听到此处的高演面上已有怒色,大约是觉得自己一个堂堂的皇帝竟然在这里连番受到忽视而觉得不满,但萧唤云所言句句皆是意有所指却又没有实际的指到什么人,令他抓不住发火的理由。几步之遥的昭君容色淡淡,她身旁的青蔷隐约有几分急色,再远一点的局外人赵丽嫔一脸无辜且茫然。
萧唤云冷漠视线缓缓扫过四周,静默无声的朝着昭君的方向笑了一笑,却未曾笑进眼中去。她的这个样子,估摸着是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拿着彩珠全家人的性命来威胁她,她自然会顾忌着些,必然不会像先前那般嘴硬不肯供出幕后主凶。
昭君将一场戏看到此处,已觉出几分乏味。萧唤云同她笑一笑的时候,昭君漫不经心的扫了扫眉尖,朝着萧唤云报以一笑。
萧唤云怔了怔。
事情却在此处一变,忽的急转直下。跪在地上的彩珠蓦地失声哭嚎了出来,笔直的膝行几步上前一把抱住萧唤云的腿,嚷道:“娘娘!彩珠知错了,一切都是彩珠的错,娘娘您放过奴婢吧,娘娘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奴婢吧——”
萧唤云被吓了一大跳,忙伸手去推彩珠,因彩珠将她的腿抱得很紧,她挣扎的时候便用了几分力道。只是用力一推,彩珠便被她蓦地推翻在地,像是跌倒的时候撞到哪儿的样子倒在地上挣扎着爬不起来,咳了两声呕出一口鲜红的血,顷刻便晕厥了过去。
萧唤云后退两步,捂着胸口望着近在她脚边咫尺距离的那滩血,瞪大了眼睛有几分回不过神来。
事情演变至此,大家都感到十分惊诧,但眼下处理的方式只能是将彩珠带下去关好。且听她方才口中嚷嚷的那几句所言便可以认定这件事同她脱不了干系,只能将彩珠交与慎刑司待到她醒来再做审问。
彩珠被拖下去的时候,萧唤云依旧站在原地捂着胸口,惊魂不定。
高演一脸歉容地将萧唤云搂了搂,又道了几句歉,扶着她进了内殿。
一场好戏就此唱罢,唱戏的都退场了,看戏的自然也得散场。
昭君同青蔷一起迈出含光殿的殿门,外头已是暖阳高照,几只不知名的鸟雀自檐下掠过啾鸣两声,再远一些青山叠翠,隐约能瞧见映山茶花艳丽的红色凝成一团红云。
还未走出去两步,身后便响起一叠匆忙脚步声,由远而近,衣袖携风呼呼而来。那人连唤了两声太后娘娘,昭君才停下脚步,等了等。
是赵丽嫔。
她疾步至昭君身侧才站停,气息急促的长吁了一口气,同昭君行了个礼道:“给太后娘娘请安。”
昭君唔了唔,不欲搭理她,抬脚便走。
走了两步,赵丽嫔却紧跟了上来,不等昭君开口便已开始絮絮叨叨道:“臣妾这些日子一直都想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可皇上说太后娘娘您正在病中,臣妾不好叨扰,是以臣妾才没能给太后娘娘请安来着的。”
昭君停下来看着她,不知这个小姑娘究竟想要说些什么,只同她皮笑肉不笑道:“可见你是个懂礼数的好孩子,只是哀家不讲究这些个虚的。你若是有心,多放些心思在皇帝身上便是,不用在哀家跟前晃着。”
赵丽嫔嫣然一笑,很乐呵的应声道:“是,臣妾记下了。”便一路乐呵的陪着昭君走到了宫巷的岔路口,才行了礼告了别,携着她的贴身宫女走了。
昭君的耳根子得以清净一时。
一直等到赵丽嫔走出去老远,肃穆着一张脸的青蔷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同昭君道:“可憋死我了,眼巴巴的瞧着她走进咱们设下的套子里却不能笑出来,那滋味真是难受。姑妈,您委实英明。”大约是高兴的有些过头,她行步之间有几分蹦跶。蹦跶几下又偏过头来,笑道:“接下来,是不是应当将这盘棋全部推翻了?”
昭君将她且按住一些,嘴角亦是含了些许笑意,缓缓道:“哀家改主意了。那盘棋不需要咱们亲手去推,只需再等一段时日,届时自有人会替我们去推。”
走了两步,又蓦地想起来个疑问,便同青蔷问道:“虽说你方才演的很好,但,哀家只同你说不许笑罢了,你是怎么想到要做到面带急色这一点的?”
青蔷停了脚步,怔怔的望着她,面上重新挂上了方才的那副焦急之色:“……姑妈,我竟然给忘了。我刚才尿急来着的——”
昭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