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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丽嫔来的很急。
昭君阖眼不过半个时辰,梦中几番明暗,似乎一切又回到了那一日雪夜,她披了银色狐裘行走在茫茫雪地之中。宫巷几番兜转,她终于停在那扇巨大紧合的宫门前,朱红色的漆有些许剥落,看上去像是锈迹斑斑的老屋。
可她知道,这不是老屋。这是仁寿殿,高欢的寝殿。而这一北风凛冽的雪夜,她执了六角防风的宫灯行至此处,是想要在毒死他之前问一问他,从前说的那些话还做不做数?
诚然这个问题她早已问出口,答案亦已得到了许久,本该将这个心结就此打开。可心结之所以被称之为心结,是因为它的难解。能轻易解开的就成不了心结,成了心结的只会结上加结。
这个梦里,她立在冰凉雪地里,伫立在仁寿殿的宫门之外。她觉得梦中的这一切才是真实的,而这小半年里发生的事情不过是她的一场黄粱美梦罢了,那些都是假的。她此行为了自己的执念而来,都说近乡情更怯,她也差不离。
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就在她面前,她却犹豫良久才有胆气去推开它。
可手才刚刚触碰到那略浮起的朱漆,耳畔便骤的响起青蔷的嗓音:“姑妈,醒一醒,快醒一醒,赵丽嫔来了——”
昭君被这突如其来大如晨钟的嗓音吓了一跳,额头之上的青筋也跟着跳了跳,只瞧见视线所及之处的景物像是浸入水中的水墨画一般,瞬息之间化成了几缕青烟,渐渐散了。她缓缓睁开眼睛,青蔷离得十分近,见她醒来十分高兴,笑着道:“姑妈可算是醒了,赵丽嫔就在外头跪着呢!说是有极重要的事儿要禀报。”
梦里沉浮,听见青蔷的嗓音大的十分惊人,可醒来却发现她用的是极温柔的话语。昭君被方才那嗓音吓得回不过神,听了她的话之后便十分顺当的随口问一句:“什么?”
青蔷挨过来一些,附在昭君耳畔轻语:“姑妈莫不是睡糊涂了?赵丽嫔在外头跪着,大约是已准备好了要反咬萧皇后一口了。”
昭君揉眼的动作一顿,神识渐渐明朗起来,连日来的一点一滴,那些用心的部署终于在脑海中变得十分清明,便道了一声:“让她进来吧。”
门旁候着的宫女忙的跑去传话了。
殿门被推开的那一霎那,外头的夜风便携着潮湿的尘土气息灌了进来,在屋里横冲直撞起来,灯台之上的烛火猛地跳了一跳,满室清凉。
因才睡下不久便被人硬生生的唤醒,昭君心中有几分不快,便翻身起来踱到桌边去倒了杯冷茶一口气饮完,借以压制稍许心中的燥火。一杯冷茶饮完尚不过瘾,她便倒了第二杯,递到嘴边慢慢的饮着。
一杯冷茶未曾饮完,刚推合上的殿门再次被人推开,雨水自檐下垂成一副珠帘的模样,是一场极大的雨。门外跌跌撞撞的奔进来一抹月白色身影,和着雨气一同跌到昭君面前。未等昭君开口,那人便已凄声嚎开了:“太后娘娘,救我,救救我——”边嚎还边将昭君的裤脚往她怀里塞去。
一旁的青蔷忙的弯腰去扶她,关切道:“丽嫔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手伸到一半便被赵丽嫔那阵仗吓的停在半空。赵丽嫔抬起头来望着昭君,露出一张鼻涕眼泪纵横的花脸蛋,发髻已散,面上的妆容被雨水泪水冲的斑驳,应当是洗漱到一半便接到她娘家的信条儿然后便急急忙忙的出门了的缘故。青蔷望了眼她那脏兮兮的脸,缓缓的将一双手缩了回去。
昭君淡然的将手中剩下的半杯余茶慢慢饮完了,默默的瞅了眼倒在地上的赵丽嫔,默默的将自己的裤腿从她怀中抽出来,轻咳一声,道:“出了什么事?竟让你冒着大雨这样跑来……”
赵丽嫔松开昭君的裤腿之后,便全身开始发抖,不知是被这场雨淋湿了挨冻的缘故,还是被那突如其来的秘密所惊吓到。昭君觉得她可能是预感到今夜能扳倒萧唤云从而激动的发抖……
但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她今夜都抖的很厉害,一双颤抖的手缓缓捂上她的面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的东西自她眼眶中缓缓滑落,连牙齿都在发抖,“咯咯咯”的响了半天,才挤出来几个字:“……臣妾,臣妾刚刚…刚得知了,一个消、消息……”
一句话断断续续的说出来,却费了老半天的时间,令人感觉她说的十分痛苦,且听得人也十分痛苦。昭君安抚性的摸了摸她被雨水打湿的散发,将声音放的柔柔缓缓地:“好孩子,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有哀家替你做主,莫怕。”
大抵是昭君的这一番安抚十分有用的缘故,赵丽嫔渐渐的定下神来,半盏茶的功夫下来,她已将心神安定的差不多,只是一双漆黑眼眸有些恍惚,瞧不见半丝光亮。
她缓缓的讲述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龙袍的故事。那个负责送龙袍的姑娘是如何饱受惊吓,龙袍背后又藏了个什么样子的□,继而,还有当初新皇继位大典之上无故起燃的凤袍又是怎么回事。她说的这个故事,几分虚几分实,几分是露在外面清晰可见的景象,几分是她自己私自揣测出来的真相。
其实她说的这些,统统都是昭君想让她知道的“真相”。
昭君心中徐缓的绽放开一个极大的笑容,面上却浮上惊讶之色,一个故事于她停停顿顿的话语之中讲完之际,昭君已然是面色惨白的模样,踉跄的后退两步一把抵上身后的梳妆台才勉强没有瘫软在地上。她单手抚住梨木桌案的边沿,想笑却笑不出来的模样,眸光几番明暗,终于缓缓开口道:“你是说,王璇想要烧了皇帝的龙袍?于继位大典那日?”
赵丽嫔面露怯怯之色,柔弱又无辜的垂下眼睑去,道:“看守龙袍的掌事宫女说只有皇后身边的王大人来要过龙袍,说是皇后娘娘的凤袍上绣的祥云样式好像和龙袍上的不一样,便要走了龙袍。王大人将龙袍还回来之后便再无他人碰过,后来琉珠受旨对龙袍经行最后的整理时,龙袍便迎风自破了。想来这件事便只能问王大人了——”
长的是一朵白净小花的模样,又喜爱装的这般柔弱无辜的模样,就连告状的话都要说的这样模棱两可,真是教人挑不出丝毫的错处。
昭君眼角余光瞥过她,发觉她已经不再发抖,方才说的这一番话也十分的神闲气定。昭君心底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是做出怒不可遏的样子,一掌拍上梨木桌案之上。拍完之后又觉得气势不够,便广袖一挥将桌上的茶盏冷壶一股脑的全数挥到地上去了。
瓷器落地,一片噼里啪啦的作响。
殿里所有的宫女们慌慌忙忙的跪了一地,直呼:“太后息怒——”就连青蔷亦是跪了下来,十分惊恐无措的样子。
心里头冷笑了这么久的昭君终于能笑到面上来,冰凉笑意爬上她的嘴角,这个样子落在一众宫女眼中是怒极反笑的征兆,太后素来温和宽厚,大家伙儿从不曾见过她发这般大的脾气。是以一时之间,殿内寂然无声,大家普遍不知道该怎么劝,所以只能选择不劝。
昭君冷笑两声,道:“去给哀家把这位王大人请来,再把那宫女琉珠带过来。这件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哀家今晚要审个明白!”
跪在一旁的青蔷忙应了声,提了裙摆便要往外奔去。
还未奔出去两步,柔弱无力的小白花模样的赵丽嫔又怯生生开口道:“太后娘娘……王大人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女官……娄姑姑只是八品掌珍怕是请不动……”对上了昭君转过来的视线,便蓦地止了声,自知失言的垂了头。那样低眉顺目的模样,好似她说这话的原因只是好意的提醒而已……
趁着赵丽嫔说话间已经奔至门口的青蔷猛地收住脚,回过头来望着昭君。
昭君嘴角笑意更甚:“那就顺便连皇后也一起请来,就说是哀家的意思,请她们俩主仆一起来昭阳殿喝杯晚茶。若是不肯来,就多叫几个人去请,直到请动为止——”
青蔷应声道了声遵命便从一旁的小宫女手中接过孟宗竹的油纸伞来,撑了伞正要钻入茫茫雨幕之中,身后却响起昭君的声音。徐徐缓缓,隔了遥遥微润的雨夜寂寥而传来:“这件事,尚且不确定究竟是不是王璇做的,你去请皇后的时候注意着些,别惊扰了皇上。”
青蔷回过身来同昭君点了点头,便同腊梅两人一起执了伞急急的钻入了密集雨幕之中。夜雨潇潇,打落在庭院里的遍布满地的红葛叶之上,噼里啪啦的作响。
烛火在灌进来的冷风中摇曳不已,虽已是四月阳春却是骤雨而至,一扫连日来的温煦,天气渐渐转的清寒起来。这大约就是所谓的乍暖还寒……
昭君摸着下巴思忖半晌,觉得等会儿得提醒青蔷多穿件衣裳,不然得了风寒就麻烦了。旁人梳的头她不喜欢,而她自己又不会梳头,若是青蔷病了,她便只能披头散发的过日子了。
如此想着,昭君便同自己点了点头,点完头后抬头瞧了瞧,瞧见赵丽嫔正一脸疑惑的望着自己。
昭君咳了咳,瞥她一眼,重新作出怒不可遏的样子来。但这中间思绪分岔了半会儿,导致表情上的怒气一时半会儿严重跟不上。
她瞅了瞅那一直望着自己的赵丽嫔,咳一声,最终一掌拍上桌案,重重的叹一口气:“真是,太不像话了!”
赵丽嫔终于将脑袋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