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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桐低估了方队长的恶意。
第二天的早餐仍是打鹿人提供的,尽是肉食,令革命好汉差点感动地哭出来。
而宿舍外,方队长和阿什库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早就定了去第五开拓团,现在说什么满盖荒原!”阿什库的大嗓门吼起来,晋桐在屋子里都听得清清楚楚。
方队长低声解释了几句,阿什库不满道:“我不管!那是人能去的地儿吗?”
方队长的音量稍稍提高,“现在是冬天,鬼沼都结冰了,过去不是很简单嘛。”
阿什库怒道:“你也知道现在是冬天,那开春儿怎么办?连条路都没有,粮食运不进去,你想生生饿死他们?”
“这算什么话?”方队长有些生气,“他们是流放的犯人,本来就要开拓新土,开春当然自己种粮食!”
“放屁!”阿什库气得乐了,“种下去几个月才能收?就那些学生娃,你看有一个会种地的吗?”
“多预备粮食、种子,再从开拓团调几个种地好手过去不就行了?”方队长不耐烦地解释。
“想得倒周全!那地方没房没屋没水井,二十五个人能活下来十个都算老天开眼!你是让他们去送死!”
“好!就算我心存歹意,死几个叛乱分子有什么了不起!”方队长对阿什库非常不满,“犯人安置在什么地方,你有权建议,但最终还是由我决定!你不签字副署,我多写一份报告的事。”
“随你!”阿什库愤愤离去。
直到十点钟,法警都没有露面。晋桐坐在炕上,心神不宁地给晋静上平面几何课,吴锐偷偷溜了进来。
不待招呼,他自顾自地坐到炕上。
“叶封老弟,听说了吧?满盖荒原。”
“吵那么大声,当然听见了。”
“我让林茜去打听了,打鹿人说满盖是魔鬼的意思。”吴锐递过来一张手绘地图,虽然只是用木炭画在烟盒背面的寥寥数笔,却很见制图功底。
“这是林茜问过打鹿人之后画的,她是‘联合地理学会’的会员。”
地图上,急流河由南向北,新鹿在河流西侧。东岸皆为丘陵,但有山谷可以通行,出山谷,继续东行二十里,是第五强制开拓团的营地。营地再往东,画了大量的黑点。
“这些黑点,代表沼泽?”晋桐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错。你看,这里有条跟急流河平行的无尾河,从驯鹿峰起源,从南向北流入洼地,形成大片的沼泽,打鹿人叫鬼沼,只能结冰期通行。越过鬼沼,有大片土地,地形稍高,可以改造成良田,至少一万公顷!”
“这一万顷地就是满盖荒原咯,”晋桐有些疑惑,“不能从更东边过去吗?非要穿越沼泽?”
“绕不过去的,”吴锐苦笑,“荒原往东是星罗棋布的湖泊!大大小小的,看着水浅,湖泊间还有路,实际到处都有陷人的烂泥塘!经验最丰富的猎人进去也会迷路。”
打鹿人说,欲入“满盖”,先进“鬼沼“。
融冰后的鬼沼一片死寂,暗褐色的凝滞水面上浮盖着枯枝败叶、有毒的藻类。水面下的淤泥沤烂了野兽的骸骨、猎人的枪和垦荒队的马车。
三年前,第五强制开拓团的团长希望在满盖荒原创建农场,于是派遣了一个勘查队在冬季越过鬼沼。
他们如泥牛人海,一去不返。有人说他们被狼群吃掉了,有说他们被零下四十度的严寒冻死了,有说他们给养不足饿死了,也有的说他们春天回返时,连人带车陷没沼底……
打鹿人惧怕满盖,冬季他们偶尔出现在那荒原上,也绝不猎杀任何一只动物,以免触怒魔王。
晋静小脸煞白,她并不理解险恶的环境代表了什么,纯是被“魔鬼、骸骨”之类的词语吓到了。
“别说了!”晋桐面色难看地阻止了吴锐的讲述,“阿什库挺仗义,咱们未必去那儿!”
吴锐坚定地摇了摇头,侧身对晋静微笑道:“小静不用害怕。你知道不?打鹿人家家养狗,每家最少三四只,阿什库大叔可是好人,他说要送给我们几条呢。”
晋静眼睛一亮,立刻把恐惧抛到了九霄云外,“真的?”
“当然是真的!有大狗小狗,毛茸茸的,特别可爱!”
“那我要一条!要小狗,不要太大的……”晋静兴奋起来。
“快出门看看吧,阿什库带来好几只狗就在外面院子里。”
晋静欢喜雀跃,急忙忙地下炕,蹬上靴子,抓起帽子跑出门。
晋桐的脸色更严肃了,“霜明兄,真有这么糟?为什么还要送猎犬?”
“满盖荒原有狼群,养几条狗更安全。那个,阿什库刚才还跟我建议……最好买几匹马,方便日常行动。”吴锐吞吞吐吐,有点不好意思。
“买马?”晋桐略微踌躇。革命者已经身无分文,要买只能晋静掏钱。可马并不便宜,京郊马市一匹骑乘马要价高达四十元!
“很便宜!”吴锐急忙补充道,“阿什库说打鹿人很看重他们的马,轻易不卖。村里愿意卖马的只有两家,一家有一匹五岁的,另一家有两匹,都在十五岁以上。老的老,小的小,可以低价到手,驮载、役使都没问题。”
“好,那咱们去看看。”
两人立刻出了木刻楞去找阿什库。
这位一脸沧桑的大叔正站在货场院子里,笑看几条狗在一群女学生中间窜来窜去,躲避她们过度热情的抚摸。
晋静更是紧紧追在一条通体白色的小狗后面,想抓住它的尾巴。但小狗非常灵活,绝不肯轻易屈服在美少女的怀中。女孩子的欢声笑语传遍整个货场,让晋桐生出一股难言的感慨。
这样单纯的快乐能保持多久呢?
晋桐跟阿什库搭上了话。
“我看过报纸,你们这些学生娃也太不懂事,怎么敢烧房子?刺杀首相那是瞎胡闹,我觉着像栽赃!就是炸太祖的像不好,该狠抽屁股!”阿什库道。
“那个方队长心不好,想害你们。我送你五条狗,两大三小,都是猎犬,防狼,还能帮忙抓狍子。马不能白送,得花钱买。我问好了,要买就带你去看。”
晋桐点头同意,又找妹妹要了五十块钱,就跟吴锐一起,在阿什库的带领下进入村子。
游猎的打鹿人住在名为“斜仁柱”的圆锥形屋子里,用二三十根长木杆和兽皮、桦树皮搭盖。
但定居情况下,村中不仅有传统的斜仁柱、雅塔昂嘎(产房)、奥伦(公共高脚仓库),更有地窨子、木刻楞、甚至汉人式样的土坯房。
三人来到一间马棚。说是马棚,不过是木杆围起一圈,以草加盖棚顶的简陋建筑。
阿什库喊了一声,一位穿着宽大右衽皮袍、包着头巾的中年妇女便从自家土窖子里走了出来。两人用某种难懂的通古斯语谈了几句。
妇女点点头,进马棚牵出两匹老马。
这是一种打鹿人培育的小型猎马,体格不大,马头只到晋桐脖子,跟晋静身高差不多。
一匹马十六岁,通体白色;另一匹十七岁,红色。最独特的是马鬃,长长的鬃毛包裹整个脖颈,起到保温作用。白马黑鬃,红马则是亮瞎人眼的金色鬃毛。
阿什库介绍道:“咱打鹿人的马,听话温顺,能忍饥耐渴、爬冰卧雪。这两匹公马会护群,踢死过野狼。最要紧的是,夏天能跳踩着塔头过沼泽。”
“什么是塔头?”晋桐问。
吴锐插话解释:“塔头是三江平原一种独特湿地类型,苔草长在沼泽里,根系死亡后再生长,再腐烂,再生长,周而复始,长年累月结成草墩子,高过水面十几厘米甚至一米都有。”
“这你都知道?来过东北?”晋桐奇道。
“不才乃帝京大学生物系肄业生。”吴锐故作谦虚。
晋桐撇了撇嘴,转向阿什库问道,“能骑一下试试吗?”
获得了同意,他利落地翻身上马,奔驰折返。因为父亲是骑马的巡警,这具身体自幼便能纵马驱驰。
吴锐也跃跃欲试,但他只骑过几次马,技术不佳。阿什库很热心地教他,帮他上马,纠正姿势。
“不要硬邦邦的,身体前倾,顺着马势起落,前后摆动,对,就是这样!人舒服,马也轻松……马尥蹶子,脚要踩到马镫上,不要用全脚……”
吴锐颇有天分,很快掌握了诀窍,也热出一身汗。
晋桐过了一会儿骑马的瘾,就决定要买。
马的寿命普遍在三十岁左右,这种猎马十六岁体力开始走下坡路,所以打鹿人妇女要价不高,十五元一匹。
晋桐试着还价十元,女人略微想了一下就同意了。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两人牵着马,跟阿什库去看另一匹小马。这一次就没那么便宜了,主人要价三十元,晋桐拦腰砍一半只肯出十五。讨价还价好一阵,才以二十元成交。
阿什库提醒晋桐,小马身子弱,还要再养一年才能供成年人骑乘,若是他妹妹那样的小姑娘骑倒是没问题。
在阿什库的建议下,晋桐又买了三副打鹿人自制的爬犁及相应的马具,只花了两块钱。
PS:满盖荒原设定出自梁晓声短篇知青小说《这是一篇神奇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