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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你说这次我能得到师父赞赏吗?”无尤双手抱怀靠在槐树上,微垂着头,声调冷清。他向来不爱和人诉苦,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师弟,他总是容易打开心怀,只有绷着的声线让他维持着虚张声势的孤傲。
一席飘逸白衣的师弟正在捕捉一只停在花瓣上的五彩云梦蝶,闻言,眼睛仍旧紧紧地盯着蝴蝶颤动的翅膀,将声音逼成一条线,送进无尤师兄的耳朵:“放心啦,师兄你做得很好,师父一定会大大地夸奖你。”
“师父似乎并不喜欢我。”无尤不知不觉又将内心的苦闷吐露了一点。
师弟说:“怎么会,师父是因为喜欢你才会把你带回天玄宗的,只不过师父向来不苟言笑罢了,就像你一样……”师弟一边说,一边将灵力外现,织成一张严密的网将五彩云梦蝶的四面八方都围住,随即双手靠近,合拢,终于把五彩云梦蝶困在了手心。
他开心得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一个可爱的弧度,说:“师父和你真的很像,我感觉得到,师父很喜欢你,也感觉得到,你虽然和我在一起不冷不热的,但我知道你其实对我很好,很喜欢我的。”
无尤的心一颤,迎着师弟真诚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慌张起来。师弟说的喜欢只是师兄弟之间普通的情谊,可无尤还是难以抑制想到了另一种层面——他渴望的又害怕的那层面。
师弟毫无所觉,献宝似地将合拢的双手举高:“这只五彩云梦蝶送给师兄,应该对师兄很有帮助。”
无尤愣在那里。
“师兄快接啊。”师弟笑意盈盈。
无尤下意识地就伸出手。
师弟立马将双手放在无尤的掌心上,小心翼翼地抽出左手,右手则微微拱起一个弧度盖在无尤手上,五彩云梦蝶在两人的掌心之间拼命地扑打着,想要逃出去,轻柔的翅膀不断地扇动着两人的手心,痒痒的,麻麻的。
师弟像个孩子咯咯地笑。
无尤却像是被什么击中一样,一股细微的痒从掌心一直传到心脏,心脏骤停。
无尤受了惊吓般立即抽回手。
五彩云梦蝶死里逃生,扑啦啦地飞走了。
“啊。”师弟有些失望,仰头看着五彩云梦蝶越飞越远,刺眼的日光打在他的侧脸上。
恍惚中,无尤也看到了命运如同这云梦蝶一样,越飞越远,不知终途。
……
“很好。”顾景行笑道,那般宿命的氛围眨眼消散,祁觅云还没来得及反应,等回过神,顾景行已经去吩咐大家准备下一场戏了。等给其他人一一打过招呼,说清注意事项后,顾景行才对祁觅云说:“继续保持这个状态,别急着师弟以后怎么转变,先把眼前的演好,后续的我会指导你。”
祁觅云点点头,对顾景行说的“指导”一词没有多大排斥感,因为他知道顾景行到底有多能耐,尤其是与他对戏时,感受得更加深刻。一旦开始拍戏,顾景行就不再是顾景行了,他可以是任何人,任何他想要成为的人,连带着他会把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在他的言语、表情、眼神中,似乎真的有面冷但心热的师父、表里不一的师兄,让祁觅云不由地跟着一起去相信那些人的存在。
顾景行见他一直沉默,只会点头,乐了,问道:“你怎么理解师弟这个角色的?我看你戏里一直在笑,可我在剧本上并没有这么写。”
祁觅云有些慌:“错了吗?”
“当然不是,你演得很好。”顾景行笑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想的。”
祁觅云松了口气,想了想,才组织起言辞:“我看了剧本,就觉得师弟这个人的轮廓已经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可是还不是很清晰。我就想,像他这样出身好、天赋不错,一直被父母、师兄们宠爱,一定会活得很开心,因为开心的事情很多,不管遇到什么,都会心情舒畅,即使遇到困难,也会解决,所以我觉得师弟应该经常笑,毕竟,他总是开心的。”
顾景行点点头,听上去有点表现派的味道,“你的思路挺对的,不过也许可以尝试一下其他办法,比如告诉自己,你就是师弟,你被很多人宠爱,被无尤深爱着,而不是去模仿你脑中的那个师弟形象。”
顾景行靠得太近,让祁觅云不由得紧张,当他说到“被无尤深爱着”,祁觅云的脑中出现的无尤却是顾景行那张脸,祁觅云退后了一步。
顾景行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要是做不到也别勉强自己,找准一个方向就行。”不得不说,祁觅云演暖心的师弟还是演得挺好的,丑人想要暖,得拼命,美人想要暖,只要笑就够了。
说着,顾景行已经冲其他人打手势,准备拍下一场戏了,下一场是配角戏,无尤和师弟都不出场,祁觅云站在一旁琢磨顾景行的话。
角落里的奚央默默地搓着衣角,他还没看懂这个故事到底在说些什么,可是看到顾景行那么亲近曾经想要害他的祁觅云,很不开心,非常不开心。后又听到顾景行说什么被无尤深爱着,突然就悟了,无尤是顾景行演的,是男人,祁觅云演的也是男人!奚央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觉得紧张起来。
以前他只顾看着顾景行,没去探究一下剧本,这会儿,连忙探出神识,去翻看不远处辛思笛手中拿着的剧本,不过几息时间,便翻阅完毕。
奚央愣在那里很久。紧张的神色完全消弭,只剩下不知如何言说的空虚。他又慢慢地看了遍剧本,逐字逐句。
他看懂了。无尤与师弟最后的离心,像是修真界必然的后果,想要修行,就得抛弃一切,即使你不想抛弃,可是你命由天不由你。与其垂死挣扎,不如早早看破。这是顾景行对他说的。或许顾景行选择这部幻戏作为筑基之作,是在说明他也有着同样的决心,他虽然只修愿力道,但也向往天地大道、永恒长生,甚至为此不惜忘情绝义。
奚央抿着唇,第一次对顾景行恼怒起来。
顾景行在指挥拍戏中,无意识扭转视线,看到了奚央。
奚央表示他很愤怒,恨恨地瞪了顾景行一眼,然后赌气一般地负手就走,躲在自己屋子里,在顾景行压根不知道的情况下,和他生闷气。
顾景行一愣,随即该干嘛继续干嘛。
奚央的气没生太长时间,因为他布置在分派的结界提醒他有陌生的一男一女在接近,他连忙探出神识去查看,登时愣在了当场。
随即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堂堂元婴真人也慌了。
那那那一男一女,可不就是他曾在真幻道人墓中遇到的吗,只不过当时他与顾景行都男扮女装。难道是他们已经识破伪装,特意来讨个说法的吗?奚央忘了,即使别人真的识破,也不敢上赶着来天玄宗找元婴真人少掌门要说法。
反正奚央一回想起在古墓中穿女装的日子,就开始脸红、头脑发晕,有种黑历史即将被戳穿的绝望感,他顾不得再与顾景行生气,也不记得说过绝不在顾景行工作时打扰他,立马窜出去,一把将顾景行拉到一边:“他们来了!”
“谁?”顾景行一脸茫然,心想刚刚奚央还对他没好脸色来着呢。
奚央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说。
不等他说清楚,外面已经有守卫跑进来喊道:“顾小掌门,有人到访。”
“谁?”顾景行又问,扭头看向分派大门。
一男一女在守卫的带领下走进来。
顾景行:……惊慌。
奚央:……惊慌。
他们还没来得及将眼前震惊得七上八下的画面固定下来,就听到裴竹一声大叫,脸色就跟看到了鬼似的,指着那两个人,手指哆哆嗦嗦:“你你你们来干什么?”
宓琴心头一把怒火烧起,要不是因为在天玄宗脚下,就要和裴竹大打出手了,当即冷冷瞪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地说:“看望故人。”
唐空霁倒还挺镇定,对着裴竹微微一笑,好像真的是来看望故人一样,随即将视线固定在顾景行身上,熟悉感越来越强烈了,不过他还保持着礼仪,拜揖道:“在下扶陟城唐空霁,见过顾掌门。”顾景行吓出去的魂魄幽幽地归位,眼神躲闪地问:“你来此,有何贵干?”
唐空霁还没说话,裴竹就像只受了惊的兔子,跳在顾景行和奚央身后才有了点安全感,然后才有了底气,气势汹汹地对着宓琴和唐空霁说:“你们休想把我带回去。”裴竹当初得知父母要把自己嫁给城主家的儿子时,特意搜寻了唐空霁的画像,把那张脸深刻地记住了。
顾景行和奚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明白了一点:裴竹有故事。不过让他们开心的是,幸好唐空霁不是来找他们的,虽然顾景行当初没害唐空霁的意思,但怎么也算是骗了他,尤其还在他面前嗲声嗲气地好几天,如今顾景行回想起来,都有点尴尬。
“裴小姐。”唐空霁很温和地说,“我绝对没有要带走你的意思,其实我听闻你因为与我联姻而离家出走,我还好生愧疚了一阵,如今见你无事,还有幸加入天玄宗,我也放心了。”
裴竹一愣,这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啊,看来这唐空霁与传说中的的很相似,果然人傻钱多。
宓琴瞪了表哥一眼,不甘心地说:“我表哥不跟你计较,但你必须给我表哥道歉,还有,必须要在这张解除婚约的纸上说明是你的原因。”
“怎么回事?”顾景行有些好奇地问裴竹,之前裴竹因为拍摄缺月真人的故事,一直陷在缺月真人的生平中,迟迟走不出来,眉间一直有着几缕忧愁,如今被这两人一逼迫,倒回复了以前生机勃勃的面貌。
裴竹脸色涨红,只好把家丑说了一遍。
顾景行恍然大悟,不知该不该感叹是缘分。
唐空霁一直保持微笑,很大度。即使裴竹说到以为城主的儿子很傻时,他也没有丝毫的生气,等裴竹说完了,他才对着顾景行说道:“顾掌门,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顾景行:……惊慌。
“没有。”他斩钉截铁地说。
“是吗?”唐空霁愈发觉得奇怪,“可是我总觉得顾掌门很眼熟。”说着,他注意到了顾景行身旁的奚央,眼里又有了困惑,“这位公子,看上去也很眼熟啊,我们真的没见过吗?”
奚央:……惊慌。
“没有。”奚央很心虚。
唐空霁挠头,眼神在顾景行和奚央中来回扫视,大有不想起来不罢休的气势。
顾景行怕他真的想起来,连忙把奚央推出来挡枪:“这位是天玄宗少掌门令一真人,你们见过的机会应该不是很大。”
果然,唐空霁与宓琴一听奚央的名号,顿时都低下了头,恭恭敬敬的,不敢再直视,“见过令一真人。”
顾景行给奚央使眼色:拿出你元婴真人的气势来,闪瞎他们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