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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克托与莫降,恐怕是这天下最耐人寻味的一对奴仆。
主人居心叵测,仆人心怀异志,偏偏从表面之上,又无人看得出他们之间的矛盾。在他们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只要这平衡继续存在,托克托永远都是温文尔雅的主人,莫降永远都是顺从温顺的奴隶。
而莫降今ri所作所为,则无异于向二人之间微妙的关系发起冲击,他似乎在试探托克托的底线,似乎在挑战托克托容忍的限度。
因为托克托已经明示,让莫降值夜是他的意思,也就是说,值夜是主人的命令,是一个奴隶不能违背的主人意志。而莫降则似乎对这个命令不太满意,他似乎不愿意被囚禁在门房之中,他的试探,只为争取更大的ziyou。
以奴仆对ziyou的向往挑战主人的权威,莫降之前从未这样做过,但这一次,他却不得不为,哪怕,这过程有再多的凶险。
似乎是不敢直视托克托的目光,莫降再度把头低下,闷声闷气说道:“大人,白狼的目标只是老爷一人,我们在整个相府布下天罗地网,老爷身边的防卫力量却没有得到增强。小人打个比方,现在的情况就好比我们有很多铁,却织一张铁网,要去网张凛那枚铁钉,如此举动,不是很可笑么?难道我们就不能把这铁铸成一柄铁锤,朝那铁钉狠狠的砸过去么?退一万步讲,就算大人不想主动出击,只想以逸待劳的话,难道我们就不能铸一面盾牌么?”
“阿丑,你果然聪明的紧。”托克托微微一笑,伸手隔空点着莫降的头顶说道:“值夜一晚,便看到这防御的最大漏洞所在——可是阿丑你应该知道,阿爸的骨子里对汉人有一种蔑视,他从不认为张凛有本事取了他的xing命,也从未把那条疯狗当成个威胁。这个时候增加阿爸身边的护卫,无异于践踏阿爸那敏感的自尊,让天下人都以为,阿爸怕了那疯狗。如此一来,阿爸大发雷霆,我们恐怕是连防御都要扯掉,那么,岂不是让那张凛有机可乘?”
莫降仍是执拗的建议道:“大人,我们根本无需大张旗鼓增加老爷身边的护卫,我们只需要暗中保护老爷便可,即不让老爷发现,又能保护老爷安全,岂不是两全其美?”
托克托沉思片刻说道:“要暗中保护阿爸,既要防得住张凛,又不能被阿爸发现——阿丑你觉得,这相府之内有人能胜任这个工作么?”
“大人,您似乎忘记了一个人……”
“谁?”
“韩菲儿!”
“韩菲儿。”托克托重复着这个名字,旋即,他微笑着点点头,如果莫降此刻抬头,便能看到隐藏在笑容背后的愤怒,可是,他只是低着头,听托克托说话:“确实,她做得到,而且有她在阿爸身边,张凛便不会出手——但是,她不会去保护阿爸的,因为当年正是阿爸向陛下进言,斩了她的父亲……”
“如果大人同意……”莫降说着,再一次抬起头来,注视着托克托那无比深邃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小人可以让菲儿暂时放下仇恨,保护老爷。”
托克托心中已满是愤怒,因为他已经给了莫降无数次暗示,让他停止试探,停止对主人意志的挑战。可是,今ri的莫降一反常态,与往ri判若两人,无论托克托怎样暗示,莫降就像没听到一般,仍旧坚持着他自己的观点,不肯有丝毫的退让。若是此刻坐于椅上之人换作也先,莫降早已被乱棍打死,即便是托克托自己,也已经被莫降逼到了爆发的边缘。
可是,托克托仍在刻意的忍耐,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莫降看,与那双如墨的眸子针锋相对。
二人就这样沉默着,对视着,持续了近半柱香的时间。
这沉默是一种交锋,如同从西域来的驯兽团里的驯兽师与猛兽的较量。
这是目光的碰撞,更是意志的较量。
最终,还是托克托选择了放弃。因为他确信,无论莫降怎样反抗,也逃不出他的控制;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不能唤醒莫降心底沉睡的野兽……
托克托忽而笑了,点点头说道:“那么,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做吧,有人阻拦,出示我给你的令牌便可——阿丑,你记得,别让我失望。”
“小人定不辱使命!”莫降抱拳施礼,仿佛立下军令状一般。
“你先去吧。”托克托长出一口气,“最近不知为何,特别疲乏……”
莫降闻言,站起身来施礼离去,不知是不是因为跪得久了,他走起路来略显飘忽。
莫降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托克托拿起身边桌上的一个瓷杯,猛的摔到地上,对着满地的狼藉,他喘着粗气,仿佛一头暴怒的野兽般咆哮道:“莫降,难道你真的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么?!”
“托克托,这下你明白十三大人的初衷了吧。”门帘后,王维道的声音响起,“这个莫降,一定留不得。”
托克托的怒意未减,胸腔剧烈的起伏着。他并没有理会王维道,因为他心中恨极了王维道,他认为,若不是王维道一再相逼,莫降怎么会如此激进,怎会忤逆与自己。他寒着脸沉声说道:“莫降啊莫降,你尽管挣扎,可我不绝会给你ziyou!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跪下来认错,乞求我的宽恕,乞求我让你回到这牢笼里来!到那一天,你的名字,便是最辛辣的讽刺……”
早已走到门外的莫降听到了瓷杯粉碎的声音,也听到了托克托的怒吼。可奇怪的是,随着那声脆响,他紧绷的jing神却一下子放松了。之前一直压在心头的那团yin云,也浅淡了许多。莫降迈步前行,离托克托的房间越来越远,脚步却越来越轻快。
虽然莫降一直明白,这些ri子他烦躁的最大原因便是一直悬而未绝的“十三羽翼”,接踵而至的意外事件又将他困在相府不得脱身,再加上王维道的一再挑衅和托克托态度的转变,莫降同样处在爆发的边缘。
如果不是这一次,本该调查十三羽翼踪迹的他被托克托强行囚禁在府内,他仍会同托克托虚与委蛇,表面之上仍然会是托克托的心腹——然而,托克托终究不是莫降的知己,他不懂得那份伟大却遥远的梦想在莫降心中的分量,也小看了莫降的坚持,一直幻想能拔掉莫降这头猛虎尖牙厉爪的他,却未曾想这猛虎其实不似表面那般软弱,未曾想这猛虎也会因为愤怒而向他这个名义上的主人露出尖牙发出咆哮……
莫降也知道,这一次和托克托唱反调十分凶险,但是有现实情况相逼,他不得不这么做。既然已经被“十三羽翼”盯上了,那么龟缩在相府之内又有什么意义?甚至,就连托克托都有可能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如果不查清楚那怀疑的源头,那么自己再潜伏于此又有什么用途?一个失去信任的暗子,又怎么可能收集到有价值的情报?
况且,“黑左马”已到大都,有黑将命令的束缚,有黑左马的掣肘,自己以后若是再想按照个人意愿行事,无异于痴人说梦。
莫降知道,自己作为暗子潜伏在“红右相”身边的生活,终有结束的一天,但是,他却不想以这种方式结束,他不能接受毫无作为便灰溜溜逃出大都的结果。他知道,如果这一次自己逃了,那么,再面对“十三羽翼”的时候,自己将永远抬不起头!
为了诸子之盟的理想,为了自己的抱负,为了这潜伏仍有继续的意义,这一次,莫降必须主动出击!再也不能做缩头乌龟了!
诸子之车,一子十寒,未战而遁,令人汗颜!
是时候,该让自己那柄雪藏已久的利刃,再饮敌酋鲜血了!
莫降此刻心cháo澎湃,往ri的抑郁一扫而空,带着酣畅淋漓的爽快,他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王维道并没有出现,那个令人厌恶的家伙似乎能嗅到危险的味道,并懂得提前避开。
只有韩菲儿,倚着屋门等莫降回来。
“菲儿,我们出发!”莫降很是突兀的说。
“去哪?”韩菲儿有些不解,她看得出来,跃跃yu试的冲动就挂在莫降的脸上,而韩菲儿自己,则是对这冲动厌恶至极,她一直深信,冲动只会误事。
韩菲儿冷淡的声音总算让莫降心头那躁动的火焰弱了些——从xing格上来说,他们两个绝对是最为相配的一对暗子。
莫降敛去笑意,也算恢复了些上司的威严,他压低嗓音说道:“我成功了,托克托给了我权宜行事的权力。”
“是么?”韩菲儿声音没有任何变化,冷淡的仿佛莫降所说只事与她无关,“你确定托克托的配合不是个陷阱?”
“不会是陷阱。”莫降笃定道:“就算是陷阱,就算有人跟踪,托克托也不会察觉到什么——因为,我们出府,是接马札儿台老爷回家!试问,在老爷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护送老爷回家有什么不对么?”
“接他回家?”韩菲儿回味着莫降所说的话,希望能从中品出些其他的味道,但是她却没能品味出来,因为莫降所说的接他回家,便是纯粹的护送马札儿台老爷回到相府。
“你应该知道我与马札儿台之间的恩怨。”韩菲儿说。
“我知道。”莫降点点头,“托克托对我说了,马札儿台是你的杀父仇人。”
“那么,你的计策便是让我去护送我的杀父仇人?”韩菲儿虽然在表示不满,但是他的声音依然平静如常,“托克托怎么会同意?他就不怕我与张凛联手,杀掉马札儿台?”
“托克托已经同意了。”莫降笑着说:“而且,我也知道你不会,如果你控制不住自己的仇恨的话,那么以你的能耐,马札儿台恐怕早已死了不下百次了。”
韩菲儿没有再纠结于这个问题,因为莫降说的很对,若想完美复仇,若想让家人的冤魂得以安息,她就必须隐忍——韩菲儿转而问道:“只是,即便我们接到了马札儿台,我们要以何种身份接近他们?而且,可能被严密监视的我们,又如何将消息传递出去?”
“这个嘛。”莫降故作高深道:“就需要一个sāo包的帮助了。”
“sāo包?”
“嗯,sāo包,非常之sāo。”莫降莞尔一笑道:“或者,你可以叫他瘸腿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