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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如山般沉稳的军阵,只因托克托一句话,出现了些许sāo动。
甚至,就连莫降自己也是倍感诧异——方才瞥见托克托之时,他便定下了那些漏洞百出的说辞,不为其他,只希望托克托明白他的话外之音——“这一次,是我莫降败了!所有后果,均由我一人承担!托克托,你帮我一个忙,便让这失败的闯宫行动,以这样一个荒诞的谎言结尾罢!”
可是,托克托却好似并不打算按照莫降的意愿行事。
莫降忍不住想:以托克托的睿智、凭借他与我之间的默契,他怎会不明白我心中所想?我只想承担下所有后果,让托克托放过别人,只杀我一人便可——为何,他却不肯从我之愿?他心中究竟在做什么打算?
这时,只听托克托接着说道:“我这奴隶,以及旁边这位美人,本是奉我之命,出府接我阿爸回家,奈何却不幸被那头白狼抓到,受其胁迫,闯入宫中……”
拉克什忍不住道:“可是大人,根据卑职了解到的情况,刺客这次行动的过程,先是有一人混进龙舟,试图刺杀朴公公;龙舟失事沉没之后,那张凛才出现的——那张凛的行为,怎么看都像是要接应那混进龙舟刺杀失败的刺客,而不像是个主使之人!更何况,张凛与大人的女婢关系匪浅,所以……”
“所以什么?”托克托虽然仍旧面带微笑,但是谁都能听出他话中怒意——被一个百夫长质疑,他怎能不怒?
尽管拉克什感觉到,似有万钧重担压在己身,但他还是强顶着压力道:“所以,卑职认为,大人的说辞,似乎站不住脚。”
托克托摇摇头,看着眼前这个心思缜密却有些呆板的百夫长叹道:“如果说,这不止是我一人的看法呢?”
“吓?”拉克什一愣,下意识问道:“大人此言何意?”
托克托整整衣衫道:“方才,我已向陛下禀明一切,陛下认同了我的看法——拉克什,难道说,陛下的判断也会有错么?难道说,本官收集情报的能力尚不如你?难道说,你的推断比本官的更准确?”
饶是拉克什再执拗,此时也不得不诚惶诚恐跪倒谢罪:“卑职不敢!”
托克托满意的点点头道:“拉克什,你要记住,你是主子手中杀人的刀——作为利刃,你的职责便是保持自己的锋利,在主人挥动手臂的时候,斩下敌人首级即可;而你自己,绝不要有太多的个人意愿,按照个人意愿胡乱挥舞。要知道,锋利刀刃,即能伤人,也会伤己。”
这一番话,莫降听的清清楚楚,只是不能确定,托克托这些话是在说给谁听。
“拉克什,先带你的人退下。”托克托吩咐道:“我和这奴隶,还有几句话要跟他说。”
拉克什站起身来,擦一把脸上的汗迹,大手一挥说道:“退!”
怯薛军闻命而动,如cháo水般缓缓退去,只留下几根火把插在御膳房之外。
越来越弱的脚步声中,托克托优雅的转身,取了根火把回来。
托克托并未急着说话,而是将握住火把的右手食指微微抬起,在火把末端轻轻一扣,整根火把便微微颤抖起来,似有嗡鸣之响,自火把内部传出,哀鸣声中,火把转眼碎成粉末,托克托兜一兜衣袖,将散落火星包裹其中,看似随意的一甩,火星正好飞进御膳房顶的吊灯内——腾的一声,吊灯燃了。
顿时,光线大亮。
托克托那张俊俏的笑脸被光线包围起来,显得格外灿烂。
莫降和韩菲儿都未说话,他们扪心自问,知道自己现在绝非托克托敌手,既然托克托已出招震慑,那么保持沉默便是此时最好的选择。更何况现在莫降心乱如麻,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不管怎么说,名义上,你们终究是我的奴隶。”托克托用这样一句话做开场白,其中深意不表自明。他没停下来等莫韩二人说些什么,而是继续说道:“奴隶犯了错,主子脸上也不光彩——然而更可悲的事情却是,他们却不知自己错在哪里,若是糊里糊涂丢了xing命,那便不是不光彩那么简单了,那简直是主子一生也洗不掉的耻辱!”
稍稍顿了一顿,托克托盯着莫降的眼睛问:“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么?”
莫降不曾想托克托会突然发问,所以微愕道:“不知道。”——现在他不知托克托心中是何想法,所以不再以奴隶身份自称。
托克托微微一叹道:“你错就错在幼稚二字。”见莫降也不申辩,接着说道:“倘若你这次事成,我也无话可说。但你败了,而且败的很彻底——这完全是一次毫无计划、毫无准备、毫无胜算的无谓之战,我很难相信这似莽夫一般愚蠢的行动,竟然是你做出来的——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莫降闻言,微微抬起头来,与托克托对视,似是要从对方那深邃的眸子里读出些什么——他完全不明白,托克托为何这样说,完全不像是在训斥他,而更像是在表达失望之情,恍若严父对不肖子那般微妙的感情。
“莫降,你羽翼未满,纵使挣脱牢笼,又能如何?似这般急躁的结果,终究不过折翼坠落。”托克托的语气中,掺杂了些许遗憾,“你们汉人先贤曾说过,人贵有自知明。可你今ri行为,哪里像个知己知彼的智者?”
莫降思绪已被托克托完全打乱,大闹皇宫他本早已抱定必死的决心,可托克托的突然出现,却让一切都峰回路转。更让莫降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托克托说的一番话,竟然想是在帮他,竟然想是在指导他如何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他深吸一口气问道:“听你的意思,似是很希望我能成功?似是很希望我能一飞冲天,逃出你的控制?”
“倘若你是条真龙,我怎有能力束缚住你?”托克托反问。
莫降沉默。
托克托接着说道:“莫降,你纵然是狂夫子高徒,但在我眼里,在这个世界,你终不过一蜉蝣尔,凭你一己之力,是撼不动大乾朝这棵大树的——即使,这棵大树的根基,已经腐烂——退一万步讲,就算出现奇迹,这大树被你扳倒,你认为你能全身而退?所以,此时此刻,委身相府之内,躲在我的羽翼之下,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直到这时,托克托才隐约透露出救出莫降的原因——按他所说,他救下莫降,只是看重莫降这个人才,他救莫降,只希望莫降能感恩图报,做他的臂膀。
可是,事实真的像表面这么简单么?莫降忍不住想,同时,朴不花那句话在耳边回响——“我最多只是要毁灭你的身体,而托克托则要连你的心也挖走!”难道,真如朴不花所言,托克托真要将自己收为己用,真要让自己服服帖帖的归顺?可是,自己怎能从他?如果不听从托克托,又该怎么办?自己的身份显然已经暴露,再留在大都城内,又能有什么作为?经过今晚这次事件,诸子之盟中人又会怎样看自己?等等,诸子之盟……莫降眉头皱起来,似是陷入某种困境里,又似是想到什么可怕之处——汗水从他的额头渗出,顺着他的脸庞缓缓流下,在明亮的灯光里,晶晶发亮。
整个过程中,韩菲儿一言未发,这时看到莫降面露痛苦的表情,偷偷伸出手来,悄悄握住了莫降的手掌。
掌心传来的一丝温暖循臂而上,趟进莫降的心里,让他稍微恢复了些冷静,他深吸一口气,盯着托克托的眼睛道:“我值得你如此相救么?你就不怕引起别人的猜疑?”
“别人?什么人?朝廷其他重臣么?他们也配?”托克托冷笑一声,表情极为不屑,却也没说那些人如何不堪,他只是昂起头道:“我托克托的对手,只有这天!”
莫降知道托克托要表达些什么:如今,大乾朝朝堂**,神州大地民变四起,黄金帝国暮气沉沉,眼看着大厦将倾,但托克托立志要做那逆天行事之人,他要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挽大厦于既倒——从根本上来说,托克托和莫降的目标是一致的,他们都是要扫尽这世上的污秽,让神州大地重换新颜……
可是,理想无异,就能同路么?
莫降不敢答应,也不想答应。
他现在已经完全想明白了,托克托今晚所做的一切,目的已经完全达到,表面上看,托克托是要救他,而实际上,托克托是要把他牢牢的攥在手心。
尽管托克托已经将他逼的无路可退,尽管背后就是万丈悬崖,但是他仍不打算屈服。他没有出声反抗,只因为今ri他是败者。败者没有发言的资格,但是却有权保持沉默。
于是,莫降沉默着挺直了脊梁。
看到莫降如此反应,托克托不为人察的皱了皱眉,可那yin郁一闪即逝,他知道,他与莫降之间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想要彻底战胜这个汉人书生,绝非一ri之功。不过经过今ri之时,托克托知道,自己距离最终的成功又近了一大步。
“阿丑。”托克托对莫降的称呼,又回到了往常,“我不求你今ri就给我答复,但我希望,你能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以你的智慧,很容易就能想明白其中得失,该如何选择,到时候也自会有答案了。现在,跟我出宫吧……”
说着,托克托转身。
转身的同时,他挥一挥衣袖,御膳房的吊灯因这个简单的动作而熄灭。
黑暗之中,莫降微微用力,捏了捏韩菲儿的小手,然后拉着她,跟在了托克托身后……
皇宫南部,太液池畔,墀山台顶。
高耸的台顶一片黑暗,散弹星光下,依稀可辨认出有两人迎风而立。
“七叔,你觉得这一次,我们胜了么?”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按照千仞鹰的说法,这一次是胜了。”被老者称作七叔之人的声音,竟然无比清亮,仿若一个少年。
“七叔,我们是不是太过纵容千仞鹰了?”老者接着问道。
“他心高气傲,素怀大志,且他是个凡事追求完美之人——我们若不给他充分的ziyou,他怎能翱翔千仞之高?我们若不信任他,又怎会给他千仞鹰的称号?”
那老者叹一口气道:“希望真如他所言,他这不救之救,真能一石三鸟——既能唤起陛下振作之意,又能让懈怠已久的侍卫亲军惊醒,还能让诸子之盟对莫降起疑……”老者顿了一顿问道:“七叔,这莫降对汉人如此重要,我们为何不直接杀了他?”
“我们要杀他很容易,但是要斩断他们的传承很难;我们要毁灭他的**也很简单,但是毁灭天下汉人的信仰却很难;我们杀他一人轻松,但要彻底将汉人皇族血统从这个世界上抹杀却很难……”
“汉皇之血,真的很可怕么?”
“汉皇之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流淌在血液中,不屈不挠的jing神——传说,那jing神继承于刑天,虽死犹战的刑天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