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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王对感情的自我意志能力令贪佩服不已,即便他的目光快把那张照片烧出个洞来,他还是能慢慢把照片放下,不引人注意地抚平自己捏出的折痕,并插进相册上的空格里。
然后他还能把相册合起来,递给老邢头,附带一个可爱的笑脸和一声“谢谢爷爷”。
让贪心情不爽的悲伤气息被他的主人迅速收敛起来,压回心底,并加上一把重重的锁。
轻轻啧了声,贪转身出门。
即便现在屋子里的味道不是那么难闻了,可那个家伙平静的脸更加讨厌。
礼官镇虽然虽然是殡葬用品生产地,可却意外地没多少难闻的味道,在这儿的人看来那些棺材啊纸人啊都是生活的正常一部分,贪亲眼看见几个光屁股娃娃在一摞棺材上爬上爬下,旁边的大人只是吼了一嗓子让他们小心别摔下来,半点把他们赶开的意思都没有。
平和的好地方啊。
贪在心里感慨了声,开始乱逛,他的脸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不过大多数人只是看上几眼就不再说什么。
然后他看见了在老邢头那儿看到的青年。
青年此时正蹲在一家纸扎铺子前,研究着摆在那里的金银纸。他顺手抽了一张,手指随意地捏了捏,一个圆滚滚的元宝就在他手中成形。
顺手把元宝塞给路过的小孩子,他又抽一张,继续捏。店主人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对他这种近乎明抢的行为视而不见,显然也是熟人。
有意思。
贪晃了过去,并在青年把下一个元宝递给小孩儿的时候成功将之截获,失去唾手可得的玩具的小孩张嘴意图用哭声表达不满,贪朝他丢了个媚眼,同时扔过去一个“平静”的情感暗示。
小孩闭上嘴,跑开了,贪拿着元宝丢了丢,满意于它饱满圆润的体形。
青年停下了动作,他皱着眉,看向贪。
“……你是什么……”话说到一半他停了停,然后沉默不语。
“来探亲的人。”最后一个字他加了重音。
“鬼仔跟你们什么关系?”青年上下打量他,皱眉,“你们长得有点像啊。”
“人都说我们像亲兄弟,”还是老回答,“你认识他?”
“算认识吧。”青年撇了撇嘴,“他让你们来的?”
“算是。”
“是还是不是?”青年忽然执拗起来,“你直说就好。”
“不是,我们来这的原因跟他有关,但他没说过关于这个地方的任何事,也不是他让我们来的。”毫不犹豫的,贪说。
“那就好。”青年似乎是松了口气。
“怎么,他不能说?”
“对,”青年点了点头,“他当年发过誓,这辈子不近鬼乡一步,而且鬼乡的事情从来不许告诉外人。”
青年的眼神忽然锐利起来:“要他真破了誓……哼。”
难怪张非记忆表层没有跟那儿有关的东西。
贪想了想,换了个问题:“你是鬼乡的人?”
“是啊。”青年点了点头,脸上表情淡淡的,不卑不亢,就像他的家乡只是个普通地方,“我出来买东西。”
“买东西?”
“这个,”青年晃了晃他手上的金银纸,“今天买了四五百刀吧。”
一刀是一百张……难怪店主根本不在乎他拿纸玩。
“买这么多干嘛?”
“快到日子啦,当然得买。”青年一脸“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的表情,“这还是少的呢,接下来我还得继续买,买完还得立刻送回去——怎么就我这么倒霉。”
提起他的使命青年显得很郁闷,连玩纸的兴趣都没了。贪沉默了一会:“你能带人去鬼乡么?”
“你不行。”青年警惕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你是个啥,但是绝对不行。”
“不是我。”
“跟着你的那个小孩儿?”虽然青年看起来也不过二十来岁,可他却这么称呼钟错,“他……”
他停了下来,按按头,小声咕哝道:“他是什么啊……”
“不是坏人就是,”贪怂恿,“我也不怕告诉你,张非出了点事,必须要用他的生辰八字……”
青年的嘴角忽然浮现出一个古怪的笑:“而他从来没告诉任何人?”
“对。”
低头喃喃了一句什么,青年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我跟他差不多大,不可能知道他是哪天生。大人也不告诉我——他走了之前就是这样,走了之后就更没人说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许不服气的味道,像是个不满差别待遇的孩子。
“那你能回去问么?”贪不抱希望地提议。
“不行,”青年摇头,“我回去说没用,除非有人跟我一起去。”
“那就没办法了。”贪微微叹了口气,心里勉为其难地为钟错祈祷了一下。
他虽然不知道空色到底在想什么,可那显然是个会让小鬼王吃不少苦头的计划……
其实贪觉得自己挺冤枉的,他压根没打算占了张非的身体。虽然他表面上不承认,但是他的意识确实是源于恶情果和张非的灵魂。
说得直白点,张非就像他爹,没有血脉牵连,却有更强悍的灵魂羁绊。
灵魂上的亲缘关系却难以违背,就算他根子上就是“恶”,他还是不可能对张非不利——说两句话占占便宜不算。
那天他本来是安安稳稳地蜷缩在张非灵魂的角落里睡觉,结果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灵魂波动,等他醒过神来,张非暖呼呼的灵魂没了,剩下一个冷冰冰的空壳。
贪傻了几秒,随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出事了,需要你帮忙。”
那个声音他也知道,空色,他的创造者,但贪对空色并没有像张非一样的感觉,他立刻提出质疑要求解释。
“遇到一些麻烦,我刚才在休眠,没来得及制止。”空色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情绪,“等会儿我会帮你暂时占用张非的身体,你要……”
“这不算解释!”这个提议刚出来贪就本能地感到一阵厌恶,“我才不信你来不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
粗心——或者说不愿去想——的张非没察觉,但是贪不是傻子,恶情果的力量中还包含了天生的知识,让他能猜出这个寄居者的身份。
空色沉默了片刻:“我确实是来不及,你可以不相信——但是相信我,如果你不帮我,对张非来说会更糟。”
他忽然笑了笑:“别的不说,如果他回来之后我说点你的坏话……你说他是信我呢,还是信你呢?”
这是红果果的威胁。
贪相信张非不会因为空色的三言两语对自己产生敌意,但是些微隔阂是避免不了的,而他讨厌这个。
于是贪只好咬着牙照做——天晓得他说那些话的时候心情多不爽,好在他可以靠别人的郁闷开心开心。
空色的指示看起来莫名其妙,但是一一照做之后,贪大概明白了一点他的用意。
对比、反差、刺激……空色几乎是想尽办法地在撩拨钟错的忍耐极限,手法很温和,一时半会看不出效果,但是累加起来也够他受的了。
可是为什么?钟错跟他没仇吧?前后代鬼王不是名义上还有个父子关系么?
“……想什么呢?”
青年的声音总算把贪从苦思中拖了回来,贪耸耸肩:“想点心事——对了鬼乡里面是什么样的?真有鬼么?”
青年咧了咧嘴:“你忘了我刚才说啥了?别想了,你这辈子都知道不了了。”
他伸了个懒腰:“看在她的份上带他进去也成,不过那地方能不能进去我也不敢打保票,他……味道不跟你似的冲,可也不太正常。”
看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贪善意地笑了笑,悄悄丢过去一个“不要多想”的暗示,青年很快释然,嘀咕着“该吃晚饭了”溜达回老邢头的家。
贪回去时钟错已经彻底收拾好了情绪,正系着围裙帮老邢头做饭。青年立刻凑上去,被虎着脸的老邢头敲了几下后才被允许上桌。
饭吃过大半,青年忽然没头没脑地开了口:“去鬼乡是把?我能带你。”
钟错一怔,诧异道:“你……”
“他下午跟我说了,”青年戳戳贪,贪立刻露出个亲切友善的笑,“你们是为了鬼仔,我不好不帮忙。不过话说在前头,能带不代表一定能进,你要是真不行,我也没办法——这个人是不能进去了,会出事的。”
钟错斜了贪一眼,贪淡定地继续笑。对这人的厚脸皮没什么办法,钟错转向青年,郑重地点了点头:“谢谢。”
“没办法,看在我姨的份上也不好不帮这个忙。”青年耸了耸肩,“对了,我叫靳阳,按辈分算,我是他表哥。”
他眨巴眨巴眼,特别兴奋地看着钟错:“你跟他什么关系,该叫我什么?”
“……表叔你好。”钟错恭恭敬敬地开口。
“叫哥就成,不用那么客气……”靳阳缩了缩脖子,郁闷道。
钟错翘了翘嘴角,事情总算有了点进展让他的心情终于变好。忽然想起一件他在意很久的事,钟错顺口问道:“对了,为什么你叫他鬼仔?”
作为外号,这也太奇怪了点……
闻言,靳阳忽然停下了筷子。
他沉默地看着钟错,表情像是“这有什么可问的”和“问了也没用”的结合——重新端起碗,他平静地回答:“死人生的孩子,不叫鬼仔,又该叫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一百零八这数字真不错哈。
明天就过年啦,顺便拜个早年(如果我明天没能搞出除夕更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