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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梦香的效果很好。
好到帐篷里不知何时少了两个人吴辅都没有丝毫察觉。
筑好的警觉心被夜晚的寒冷冰冻,蜷缩着身体陷入自我保护的沉眠,甜梦香燃尽时天光乍明,隐隐溜进帐篷里的晨曦带来了些微的温暖,当迷糊的视线触及身上厚重的毛毯的刹那,人终于强打着精神醒来。
稍感愕然,吴辅一时着慌地爬起一看,何时短香已尽,棚内空荡自知。
他道是为何史艳文向来与人关切,昨日却任由竞日孤鸣冷落他,还有这随身带着的一截短香……
吴辅将香炉一脚踢翻,被冷风吹拂成灰色的尘埃沾染了衣摆,不由得扶额一叹,“原是等着这么用呢。”
竞日孤鸣与史艳文离开不久,绿洲里面还能看见好几个模糊的脚印,绿洲之外自是难有丝毫痕迹,一夜的风嘶怒嚎,连沙形地貌都有所变化,何况脚印。
望着暗沉沉的沙漠,慢吞吞的跌坐在地,吴辅有些垂头丧气,“都到了最后关头,老天爷啊,你当真不愿给我一条活路吗……”
起时看不见月色,离开时也是风嘶怒嚎,走在沙漠中更是不真实,盲目的行了几十米之后才发现不对。
史艳文摸着身上的大氅,心想竞日孤鸣果然是在这里安排了人,这些东西也不知是何时带来的,只是从没听他提起,也不知是太重要还是太不重要。
“怎么了?”
“……没事。”史艳文摇摇头,前路黄沙漫漫,广阔无垠,他微微皱眉,拉住了身边人的衣袖,“我们要去哪儿?”
竞日孤鸣拍拍他的手,这一点的忐忑他能理解,漫无目的地前行总会让人不安,遂反手牵着他,温和解释,“别担心,我带你去个地方,只需几日便可。”
几日?史艳文微微沉吟,“可庙里的人怎么办,还有琉璃,她……”
“别担心,”竞日孤鸣淡淡一笑,“不过一座暂时居所,守不住便不守,山下的人打着除恶的旗号,总不会为难老人孩子,即便发生意外,也自会有人替他们解围。”
“山下有铁骕求衣的人?”
拢了拢大氅,竞日孤鸣道,“那封信带去了压力,也带来了救兵,我到底不比当初,手中能用的人几被剪除殆尽,仅所留存也大多都是当初培养待用的杀手,要想早早结束一切,总是要些外力支持的。”
“那……”
“留给他人烦恼吧,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的事,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值得烦扰?史艳文不太情愿的被拉着走,这一趟来的突然又毫无预兆,没有任何一点值得探究的信息,唯一一个可以回答他的人却推三阻四的敷衍而过。
如此心有挂碍,脸色自然也不会多好看,但竞日孤鸣却似毫无察觉,径自向着鬼漠中心而去,越走越沉默。虽然拉着他的手心没有一滴汗,反而有些冰冷,但不知为何,他却觉得这冰冷的触感透着异样的灼热,也越走越不安。
临近鬼漠中心的范围风云突变,明明已近正午,天地之间好像还维持着晨起时的阴暗,不见一点阳光,浓浓的黑云遮盖了一切,压力倍增,空中还传来阵阵如雷轰鸣,一道透明的空墙像是隔绝着两个世界,墙外或许是他看不见的晴空万里,而墙内看起来只有危险万分。
但竞日孤鸣却越走越急,史艳文看着前方越来越暴躁的疾风,目之所及最多不过十几米,脚下的沙子也过于松散,心里的着急不安逐渐盖过了疑惑。
“先生,再前面就是鬼漠中心了。”
风沙渐大,竞日孤鸣不得不用手臂捂住口鼻,闷声回道,“是啊。”
史艳文皱了皱眉,刻意放缓了脚步,牵扯着竞日孤鸣大声问道,“先生有从里面出来的方法吗?”
竞日孤鸣捏着他的手腕,硬拉着史艳文向前,“此处流沙广布,不益停下……鬼漠也并没有传闻中那般可怕,小心谨慎,自然出的来。”
就是说也不一定出得来。
“竞日先生!”史艳文脚步猛地停住,“若无必要,我们还是不要再进了。”
史君子想来成熟稳重,这般辞色已是呵斥无疑,竞日孤鸣顿住脚步,终于转过了头,黑色的大氅被狂风吹动,两人竟似这片诡谲天地中唯一的活物。
周身的狂风似猿啼虎啸,震的人胆战心惊,竞日孤鸣没有说话,史艳文也看不清那双被兜帽掩盖的眼睛,只觉那视线比这要将人吹走的狂风还有让人忐忑不安,心里的重石又莫名加了一重。
“先生?”心有戚戚,史艳文差点忘了面前的人到底身份高贵,他的态度有些过了,“抱歉,是艳文僭越了,但前面——
“必要,”竞日孤鸣打断他,将人拉近身前,安慰的捏捏手腕,力道不大,却有种奇异的安定力,让他悬着的心放下不少,“在下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更何况还有艳文在身边。”
“……”史艳文怔了怔,正想说话,一声巨响在空中震耳欲聋地炸开,一股隐隐的火药味被狂风一吹而过,让两人都不由一愣。
浓云疾风相遇之处,天空一瞬大亮,竟比白日更加刺眼。
“雷电相撞,这地方很不安全,”竞日孤鸣抬头望了望,后退两步转身,意思也不松懈的将人抓着,“走吧。”
史艳文从未经历过沙尘暴,但他想应该和他现在的情况应该差不多。
眼睛只能露出一条细缝,尘埃扑面,每寸肌肉每处关节都像僵硬了数十年一样举动艰难,在乌烟瘴气的肆虐天气里寸步难行如同攀爬,若不是竞日孤鸣在旁用千斤坠托抚着,恐怕他连正常站立都做不到。
难怪叫鬼漠,能在这样天气里正常行走的,除了鬼,难道还有人吗?
“咳咳……”一晃神不小心被风侵袭,史艳文又忍不住停住脚,咳的一发不可收拾,还是竞日孤鸣停下给他顺顺气才好些。
“怎么了?”竞日孤鸣侧头看他,凑近了问,“还走得动吗?”
史艳文靠着他的肩膀摇摇头,“没事……倒是这风,似乎越往里走越大了。”
“这里大概是风力最大的地方了,再进去又是另一片天地,你会喜欢的,”说完又笑了笑,搀扶的手顺势一揽,半拥半扶的与他顶着风前行,“要我背你吗?”
“……”史艳文沉着眸子瞧他,打量了半晌,蓦然失笑,“先生明明都自顾不暇了。”
“是吗?”竞日孤鸣嘴角轻轻抬了抬,似比以往收敛,“艳文倒是可以试试。”
这表情太过熟悉,史艳文微微抬起兜帽,浅笑盈盈,甚是纯良,看起来奕奕,“还是不好麻烦先生。”
“哪里麻烦,这是在下之荣幸。”
“然君子不予人以忧,还是算了。”
“哈。”
“先生,小心嘴里进沙。”
“等一下就没沙了。”
“等一下?”
“就现在。”
“恩?”史艳文眯着眼看向前方,越加浓密的沙风阻隔了视线,仅能奉献几米之遥,但那处的沙子却像无数的细小暗器组合在一起,不见半点缝隙,看着十分渗人,“看起来不好进。”
竞日孤鸣柔声道,“闭上眼睛,我带你进去。”
史艳文看着他思忖一瞬,显然以自己现在的力量是无法轻易突破风墙进入的,强行突破说不定还会平添不必要的危险,便点点头闭上了眼,头轻轻的搭在了竞日孤鸣的肩上。
竞日孤鸣搂紧了他的腰,深吸口气,四周猛烈强势的沙风乍然一顿,似被驱逐一般,细小的沙粒逆风退开。双眼紧盯着前方,寻找着那一瞬间的空隙。乍见风势相撞,各有扭曲,竞日孤鸣微一闭眼,身形眨眼之间便消失在原地,抱着史艳文硬生生撞向风墙……
喘息几声,竞日孤鸣放下了他,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意,“可以了。”
史艳文睁眼后先行看了看他,除了脸颊有一丝细痕,气息稍有不稳,大氅上的细毛有些杂乱,此外倒还齐整。
“先生可还好?”
竞日孤鸣看他一眼,笑吟吟道,“不是很好。”
“……哦。”
那就是还好,史艳文松了口气,这才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只是不看还好,一看竟觉失神。
睁眼,无风,无沙。
两人正身处另一番异境,背后数米外风墙齐齐止步,拉出了一条奇异的警戒线,空出一处广袤平原,中有湖光水色,外是柳暗花明,碧空如洗,云水相映,野草闲花依林附木,更远低矮水瀑掩映其间,不见鸟兽。
好一幅于世隔绝的盛景。
若非千里环绕的风墙高立,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回到了中原。
不真实的像一场梦。
史艳文一时惊叹,摘了兜帽怔愣的往前移了两步,却不知踩到什么东西,脚下一软,身体不自觉的往旁一片,险些跌倒。幸而竞日孤鸣眼疾手快,眼光又一直不曾自他身上移开,才能将将扶住,忙解开了两人的大氅扔在地上——此处温度适宜,暂时还用不上这些。
“多谢先生,”史艳文抱歉的笑笑,“一时放松,倒没注意脚下。”
竞日孤鸣同他坐下,摇头道,“风沙中连行三个时辰,在下尚感乏力,何况艳文?”
史艳文轻轻颔首,眼神看向落脚处,一块半圆晶石静静的躺在那里,在阳光下明亮闪烁,好似在哪里看过……
“先生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古籍有载。”
“古籍?这地方很特别吗?”
竞日孤鸣看向远方,丛林之后传来水击之声,略带滂鸣,“这里是药泉的源头。”
史艳文闻言顿了顿,“我们为何来此?”
“在这里结束一切,”竞日孤鸣道,“来实现我的私心。”
史艳文动了动嘴唇,偏头嗫嚅道,“……既是私心,先生何必带我来。”
竞日孤鸣略感无奈,“艳文再装傻,在下就该伤心欲绝了。“
史艳文脸色微红,轻咳了一声,“……先生找到地方,寻得时机,那药引子是什么?”
竞日孤鸣微微阖眸,不答反问,“艳文怕疼吗?”
这话问的奇怪,史艳文忍不住回过头头看他,但那副俊美的面容上只挂着常有的浅笑,看不出丝毫破绽,好像这句话真的就是在无意义地闲聊一般,并无它意。
“艳文平生受伤无数,然畏惧疼痛乃人之常情,只是比常人要耐疼些罢了。”
“……该是如此,”竞日孤鸣看了看他,伸出手,“现在腿还软吗?”
“啊?”史艳文扶着他的手站起来,眼中有些惊讶,他们两人才刚刚坐下而已,“没关系……若时间紧迫,先生不必顾虑太多,艳文还不至于如此脆弱。”
竞日孤鸣眼神变了变,颇有些意味深长,不待史艳文再问便拉着人离开,还只拿了一件大氅。
“那就劳艳文多多包涵了。”
离风墙较近的地方还有些细沙,越往里走草木渐多,但两人没有丝毫停留,只是路过中间小小的湖泊时史艳文顿了一下,但也只是顿了一下,接着两人便钻进了稀疏的树林,直向瀑布而去。
那瀑布不大,也就三四高,严格来说甚至算不得瀑布,只是水流湍急,高处到低处近乎垂直,落下时刚好砸在水中凸起的巨石,上面是四面八方汇集的水流,从林中窜出,林子外又是平原,平原尽头又是环绕而过的风墙。
景色很美,但仔细一看却美的毫无生机,除去水声,风息虫鸣一概皆无,瀑布下的水潭清澈见底,边上都是平坦的草地,那些驳杂的树木隔得稍远,人站在潭边视野就显得格外宽阔,一眼过去甚至依稀能望见远处他们落下的白色大氅。
潭水波纹不断,冒着些微雾气,还没走进就能闻到浓浓的药味,只是味道过于浓郁,让人连呼吸都显得困难。
竞日孤鸣拉着史艳文来到潭边,却默立半晌不见说话,表情可见慎重,犹豫又挣扎,连拉着人的手都不自觉的用了几分力,若不是史艳文微挣了挣,竞日孤鸣倒像是要开始闭眼冥想了。
“先生似乎脸色不太好。”史艳文道。
竞日孤鸣叹口气,他哪里只是脸色不好。
许久,竞日孤鸣谨慎的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瓶,青鱼瓶身不过盈盈一握,很小,只装了一颗乳白药丸,却让史艳文眼皮一跳,不知为何竟有些退缩。
“……不如还是先找到小胖子吧?”
“找,当然要找,”竞日孤鸣将药丸倒在手心,道,“这是之后的目的。”
史艳文心里有些不安,或许这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但他却莫名有些担忧,甚至有一种奇怪的排斥感,好一会儿脸上才露出了笑容,强作调侃,“先生总不会拿了温皇先生的替命蛊吧。”
“怎么会,”竞日孤鸣目光灼灼看着他,“替命蛊替死,其效果也不过让人回到当前的状态,回到你现在的样子,又有何意义?”
史艳文退后一步,笑道,“还是先找到小胖子吧。”
“已经找到了,你转过去看看。”
恩?史艳文怔了怔,转过身去,草地上一片葱郁,平静如同静止,正觉奇怪,一边草丛中却传来窸窣之声,一条细长的尾巴自草中伸出……
吱吱!
“啊,果真在——”话出则止,史艳文脸色变了变。
“它已经等你很久了。”竞日孤鸣道。
“……竞日先生,这种事情应该不需要点穴吧。”
“破而后立,会有点痛,艳文忍着些。”
……
“叔父,这里……”
“是这里。”藏镜人皱着眉头四处看了看,“人不是被苗王抓完了吗?”
“叔父,”俏如来顿住,摸着破碎的庙门想了想,“苗王带走的人尽是些浑水摸鱼的杀手和普通江湖人,甚至还有些边境平民,但这庙里你说的老丈和孩子都没有踪迹。”
“竞日孤鸣还会蠢得等人来抓他?”藏镜人又扫了一眼院落,放眼望去唯一完好的大概就是那座婆罗浮屠了,书房主卧被掀的凌乱,书册墨宝散落一地,点板砖也被翘起,凌花窗框都碎大半,连凉亭也被拆倒在雪中,山贼打劫也比这要矜持。
“来时路上并没有见到其他人,他们是往沙漠去了么?”
“啧,那就去看看,何必想那么多。”
“也是,但是爹亲他……”
正说着,山腰处却跑来一人,普通人打扮,手上还拿着一把砍柴刀,佝偻着身体状似遮掩,偷偷摸摸的顶着根野草,好像就能将整个人隐藏起来,背对着他们慢慢退了过来,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一如既往的滑稽。
“哎呦喂小祖宗啊!你们可是要了药老的命哟,这什么时候啊还四处乱跑?!回头我不得让主人扒下三层皮啊,快出来吧丫头们诶……”
“……”
“……”
俏如来拨了两下佛珠,往前走了两步,“这位老丈——”
“喂!史艳文人在哪!”
“叔父……”
“回答!”
叔父你这样问会吓着人家的。
虽然对方并没有反应。
俏如来看了他一会,那人还是佝偻着身体,全身僵立,头上的小草在寒风中孤零零地左摇右晃,保持这样的姿势对一个老人来说可不简单,俏如来同藏镜人对视一眼,脸色突然有些怪异。
轻咳一声,两人一左一右绕道他的面前,定睛一看,霎时沉默。
大抵是从没见过如此可笑模样,翻着个大白眼,嘴巴也张着,脚边还流着……
“……”
“……”
齐退三步,藏镜人不忍直视的别开头,俏如来则有些面带尴尬,“那个……老丈!”
“啊?!”猛然惊醒,药老顿时跌坐在地上,在腌臜秽物里直接坐了下去,老人家特有的哭腔突兀间惊天动地地爆发,好似受到天大的委屈,“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人都散了药人也不见了重塑丹也被北竞王和史艳文带进鬼漠史除了这些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说什么?!”俏如来一惊。
老人又被吓到,狼狈不堪的在地上缩起了身体,抱着脑袋闭着眼睛大叫:“我说我什么都——”
“不是这个!”俏如来用力将老人拉起,略沉了沉气问,“……敢问老丈,我的父亲,史艳文去了哪里?”
药老一愣,战战兢兢的抬头一看,一位白发少年扯着自己的手臂,正定定的看着他,而在他身后,站着一个不久前还让他胆战心惊的“熟人”。
“是……你啊。”药老算是松了口气,依旧半弓着身子。
藏镜人拍拍俏如来的肩膀,让他松手,好在俏如来也只是激动一时,眨眼间便冷静了下来吸了口气退开,让藏镜人站到了药老跟前发问,“史艳文进鬼漠多久了?”
药老讪笑着后退几步,“呃,大概快两天了……”
“他们去鬼漠干什么?”
“好像是去给史君子治病之类的,”药老看了他们两眼,见他们有些疑惑又补充道,“其实主人还是有两分把握的,虽然过程……有点痛苦,成功后也有可能武功全失五感不全,但是人保下来就不错了对吧,呵呵……”
俏如来沉默了片刻,压下心中的焦躁,突然道,“老丈知道他们在鬼漠的落脚点吗?”
药老呆了呆,“这个,知道是知道,但是很远啊,走过去恐怕……”
俏如来微微欠身,“劳烦老丈了。”
“可是……”
藏镜人可没那么好的脾气,看着他扭捏的样子就是一瞪,冷声喝道:“还不走!”
药老身体一震,险些又翻到在地,怯生生地巴结道,“好!立刻!马上!请让我为你们带路!这是小老儿的荣幸,小老儿——”
“闭嘴!”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