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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书茹和小胖墩冯世宁的对话,虽然声音压得很低,别桌的大人们听不见,同桌的小孩却都听到个大概。
林琴茹原本没觉得冯家两孩子有多怎么样的,只是下午的时候听着老太太一直个儿的夸冯家孩子,又一直个儿的夸林书茹,林琴茹就开始坐不住了。
她爹是荆州知州,她娘是户部员外郎的长女,凭什么老太太要将所有觉着好的东西都尽紧着二房的林书茹?她林琴茹是长房嫡女,凭什么老太太如此偏心?
林琴茹越想越不忿,白了林书茹一眼,道:“食不言,寝不语,你们俩也不怕噎着。”
她的声音压得刚刚好,仅只他们这小桌子人听见。林棋茹转着眼珠子,望向侧旁的老太太一桌,见没人朝这处看来,知是没人听见林琴茹方才说了些什么,顿时有些失望。
林书茹见林琴茹面色不虞,知她是不开心,却不知道她究竟不高兴些什么,以为是自己和小胖墩冯世宁的说话声音大了吵了旁人,嘻嘻朝林琴茹笑了笑,对冯世宁使了个眼色,让他别再说话,遂自己埋头吃起来。
冯世宁正同林书茹说得起兴,没想到半路冲出来一打岔的,见林书茹埋了头不再搭理他,瞬时来了气,冲林琴茹道:“你也说话了,你怎么没被噎着?”
林书茹用只冯世宁听得到的声音小声嘟喃道:“吃你的饭,有什么好吵的。”
冯世宁一扬眉头,道:“就看不惯别人教训我。又不是我爹,又不是我娘,凭什么教训我?”
林琴茹气得小脸涨得通红,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她是长房嫡女,林家家中如今也就长房得力一些,即便老太太不喜欢她,家中向来也都没有人敢甩脸子给她看。
如今冯世宁不仅给她甩了脸子,且还当面呛了她,一向心高气傲的林琴茹一时语塞,紧握着筷子的手直颤,谁都知道她已是气极。
林棋茹望了望老太太那桌,见林家四小姐和顾氏已经朝他们这小桌瞧过来,老太太也蹙了眉斜睨着眼儿,只老太太手边坐着的薛姨娘很淡然地夹起菜,一口一口慢吞吞的吃,似乎没听到那侧小桌上的动静,可嘴角噙出的笑,却实实在在的出卖了她。
薛姨娘的神色变化尽被林棋茹看在眼中,她知道这是个让大奶奶那屋人掉脸面的好机会,于是等不及林琴茹、冯世宁之间争吵的自然恶化,以劝和的口气挑拨道:“我们家大姐姐的脾气一向不大好,冯家弟弟就别同我们大姐姐置气了。”
林琴茹听得林棋茹的话,心中火苗蹭蹭上窜,忍不住将手中筷子一把拍在桌面上,林琴茹道:“林棋茹,你说什么呢你?!你再给我说一遍看看!”
那“啪”地一声拍筷子的重响,加上林琴茹那怒气腾腾地质问,惊着了正津津有味吃着红曲排骨的林画茹。林画茹手中的筷子一抖,她夹来的碗中最后一块排骨便掉在了桌上。林画茹愣了愣,然后哇哇大哭起来。
这么一来,远处大老爷那一桌也被惊动了,林二爷听着是他的宝贝闺女林画茹在哭,赶忙甩了筷子跑过来,将林画茹抱在手中哄了又哄。
与林画茹一同哭起来的还有林棋茹。她垂着头,抽噎着,眼泪缓慢地自脸颊流下,从下巴尖处不断跌落到衣襟上,模样甚是可怜,真真是柔弱无比。
林书茹瞧着林棋茹那副默默流泪的可怜样,放了手中的筷子,逐渐抿起唇,虽然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心头却忍不住好笑起来。
虽然穿越成林书茹的时间不长,可她已经见识过了各色哭法。默默流泪什么的,对于沈氏而言,简直是手到擒来。早上才起,想到孤枕了一夜,默默垂泪。吃着早餐,想着林二爷在谢姨娘那进着,也会默默垂泪。上午时分,听着远远有喜鹊叫,想着露薇轩中空寂寥落,还会默默流泪。……
总之,林书茹的娘亲沈氏,有一千一万种道理,可以在各种时间各种地点落泪,分别只在于是默默的,还是呜咽不停的。
看过了那么多真实哭泣的劝也劝不住的流泪样,林书茹很快的分辨出了林棋茹那惺惺作态的眼泪。
林棋茹哭泣的模样与沈氏的太过不同,不是悲从中来的凄凉,也不是盘旋于心头的委屈难以发泄。林棋茹的眼泪浮于表面,时不时还会偷看老太太的动作,很明显地不怀好心。
在林书茹旁边坐着的冯世宁见一桌子有两个人被林琴茹方才的动作言语吓哭了,更对林琴茹不满,鼓着眼珠子正要同林琴茹继续吵,却突然被人扯了扯衣袖。
冯世宁低了头,看见林书茹拽着他的袖子,奇怪地朝林书茹看去。
林书茹压低声音道:“冯家弟弟,拜托,别参合了,这都够乱了。”
冯世宁哼了声,瞥了林琴茹一眼,居然真没再同林琴茹吵。
林书茹的话虽然说得很小,却仍然被林辰宗听到了个大概。他朝林书茹点点头,以示道谢,足下一动,又踢了林琴茹一脚。
平日里,林辰宗总是这么提醒林琴茹的。可此时的林琴茹已是怒火中烧,根本没有办法冷静下来。当下又被林辰宗踢了脚,林琴茹的火气爆发,倏地起身挪了几步,到得林辰宗再踢不到她的地方,林琴茹道:“你见着他们个个的欺侮我,为什么只会叫我忍着?!你是我哥哥,你为什么总是不帮我?……”
林琴茹说着便红了眼睛,眼泪水哗哗地往下掉,背却挺得直直的。
听着林琴茹越闹越大,老太太的脸拉了下来,正要发作却被顾氏抢了先。
也不知顾氏什么时候走到了孩子们坐的小桌边,青着脸紧紧拽着手中的帕子,冲林琴茹喝道:“你给我闭嘴!”
顾氏此言一出,不止林琴茹瞬间闭了嘴,连抱在林二爷手中的林画茹都被威慑到,立时停了哭。
顾氏问林辰宗:“你说说,棋茹为什么哭的?!”
林辰宗瞥了正梨花带雨的林棋茹一眼,敛了眸子。
林棋茹虽是说了有挑拨意味的话,但语气却是劝和的温顺样,而且林棋茹为什么会劝和?那是因为林琴茹和冯世宁吵起来了。
冯家今日是贵客,林琴茹却很不礼貌地挑梁子。
不论如何陈述,都是林琴茹的错,也都是她有错在先。关于这件事,林辰宗真是不知该如何说。
顾氏见林辰宗敛目垂头,拽着帕子的手越更紧了,心中明了林琴茹应该在这事上占不了多大的道理,牙关紧咬,一时间没了言语。
正在这时,薛姨娘呜呜哭起来,“我自是不信琴茹丫头会欺侮我们家棋茹,可如今孩子为何会委屈成这样?……如今宗哥儿又不言语,这……这……,还请姑妈做主。”说着,薛姨娘险险要扑跪在老太太面前,却被林四小姐一把稳稳扶住。
林曼冷道:“怎么每次有薛姨娘你们这些人在场,家里总有大戏唱?”说着,林曼转了眼睛瞪着林棋茹道,“还有棋茹丫头,阵仗也大起来了呢!”
薛姨娘听着,越发哭得狠了,抽着气凄楚道:“四小姐一直看不得我,这我是知道的,可棋茹丫头是大老爷的亲闺女,孩子还那么小,如今受了欺侮还要认了是自己的错?”薛姨娘边哭着,边发了狠,甩开林曼扶住她胳膊的手,朝哭成泪人的林棋茹跑去,娘俩抱在一起嚎啕大哭,薛姨娘还不忘边哭边道:“孩子,都怪娘不好。怪娘是个姨娘,所以日后在家里受了什么委屈你多少委屈都得忍着,知道么?琴茹丫头就是再不对,你都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要哭,就回了屋在娘面前哭……”
顾氏听着,面色越发青白。林琴茹眼眶含泪,木然瞪着薛姨娘和林棋茹唱的大戏,明白自己中了套,双手攒成个拳头,指甲尖掐进了手心直发疼。
冯世宁倾身凑近林书茹,低声问:“只不过说几句话而已,怎么你们家人哭成这样?”
林书茹眼见沈氏看着薛姨娘和林棋茹母女情深,抽了帕子出来唏嘘着,哭得情真意切,哭得连薛姨娘都望尘莫及了,不由叹了口气,侧了头小声对冯世宁道:“女人多了就是这样。”
小胖墩冯世宁听得不甚明白,问:“为何呢?”
林书茹道:“等你以后有了夫人,又有三四五六个姨娘通房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冯家弟弟。”
冯世宁撅了嘴,道:“我不比你小多少,别老叫我弟弟长弟弟短的,把我给小看了。”
林书茹笑道:“小一个时辰都是弟弟,更何况你小了我半个多月呢,冯家弟弟。”
他俩正说着话,没发现林大老爷已经大步走了来,听着薛姨娘的哭哭啼啼,眉头紧紧蹙起来。
实话说,对于薛姨娘他从来没有上心过,对于她的两个孩子,比之顾氏所生,他是知之甚少。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他探看林琴茹挺得笔直的脊梁,知她的脾气真有可能在盛怒之下出语伤人,却又觉得林琴茹不会无缘无故地如此,应当有些因由在其中。如此想着,林大老爷便沉默下来。
林老太太眼见薛姨娘同林棋茹哭得可怜,林大老爷又如此偏心一句话都没说,气急之下重重拍了桌子,怒道:“大奶奶,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林琴茹见老太太又将怒火转移到了母亲身上,赶忙道:“祖母,不是这样……我……”
老太太一把将面前的碗筷扫落在地,道:“竟想要在祖母面前强词夺理?给我闭嘴!”
林书茹眼看事态越发激烈,低声对冯世宁道:“帮个忙好不好?”
冯世宁眨巴眨巴眼睛,问:“什么忙?”
林书茹扯扯衣襟,“待会我说什么,你记得都说‘是’。”
冯世宁迷惑不解地点点头,林书茹对他笑了笑,转头起身对老太太道:“祖母,宗哥哥不愿意说发生了什么,可不可以让我来说说?”
林辰光被扶枝搀扶着,走近了来,恰好听到林书茹的话,未等老太太表态,林辰光便恳求道:“书茹丫头是个实诚孩子,祖母可否让她说说。若真是琴茹的错,您再狠罚她也是不迟,可否?”
老太太想着,点点头,道:“书茹丫头,你说吧。”
林书茹双眼明澈,声音朗朗道:“大姐姐原本在与冯家弟弟开玩笑,二姐姐没听出玩笑话,插了嘴。后来,大姐姐就同二姐姐开了玩笑,声音大了些,二姐姐就突然哭了,我都不知道为什么。”
林琴茹未曾料到林棋茹会这么说,顿时呆了。
同时傻了眼的还有林棋茹,哑着嗓子道:“三妹妹,实情根本不是这样,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林书茹歪着头,一副迷惑不解的模样,“咦?不是我说的那样么?难道是我误会了?”转头,她问冯世宁,“冯家弟弟,你那时候不是在跟大姐姐开玩笑吗?”
冯世宁愣了一会儿,马上晃过神来,说道:“是在开玩笑啊。切,我说那边那个怎么突然哭了呢,原来是开不起玩笑啊。”
薛姨娘也傻了,嘶声叫道:“书茹丫头,你怎么这么说我们家棋茹?明明就不是玩笑,明明就是我们家棋茹被欺侮了……”
林书茹眨巴眨巴眼,童真无邪道:“姨娘说的好奇怪。我原本以为是我误会了,可刚刚冯家弟弟不是都说了吗,他也说是在开玩笑呢。大姐姐,莫非你不是在开玩笑?”
林琴茹听林书茹这么一问立马反应过来,高昂着头道:“我的确是在开玩笑,声音大了些,让棋茹妹妹误会了。”
薛姨娘不甘心如此被林琴茹和顾氏绕过去,赶忙道:“辰祖,你说,是你妹妹说的那样还是三丫头说的那样?!”
林辰祖想着下午那时偷听到的薛姨娘与林棋茹的话,以及方才被他看穿的林棋茹的诡计,心中一团乱麻。
他想着今后前程所必须的攀附,又想着薛姨娘满面的不开心,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好,脑子里乱糟糟的,于是低了头来。
薛姨娘眼见林辰祖这么反应,恨恨收了目光,抚着林棋茹的头。林棋茹气不过,咬着牙在薛姨娘耳旁恨恨道:“母亲,看看我的好哥哥。”
顾氏面色缓和了些,顺着这个势头厉声对林琴茹道:“让妹妹误会了,也是你的错,跪下!”
林琴茹不甘不愿地跪了下来,对老太太道:“琴茹的错,琴茹领罚。”
顾氏跪在林琴茹前头,对老太太道:“媳妇教导无方,媳妇领罚。”
林曼上前想扶顾氏,却被顾氏侧身避过,知她甘愿陪着大姑娘受罚,心里就火了,对老太太道:“母亲,这都是个误会,罚什么罚啊?!”
老太太横着眼瞧着地上跪着的顾氏,半晌不说话,却在此时,冯良几步上到老太太面前,揖身道:“说来说去,都是我家那顽劣子的错,定是我那顽劣子语气不佳,惹得二姑娘误会了。……还请老太太将我那顽劣子一并罚了。”
冯世宁一听,急得跳起来:“父亲,我……”
林书茹压低声音,嘘了一声,让冯世宁赶紧收声。
冯世宁瞧瞧父亲,又瞧瞧林书茹,无可奈何地坐了下来。
林书茹舒了口气。还好还好,要是刚刚冯世宁说了真相,林书茹可就惨了。
冯世宁坐是坐下来了,却是如坐针毡,低声对林书茹道:“你害死我了!”
林书茹嘿嘿笑,道:“今后还你个人情。”
冯世宁哼了一声,半晌后说:“我替你保着这个秘密,你却以后不能叫我弟弟。”
林书茹鼓鼓眼,问他:“那我叫你什么?”
冯世宁道:“叫名字,我有名字,我叫冯世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