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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那些村妇和孩子们刚刚吃过晚饭在院中休息,属下和阿柳则坐在院落一角守着。突然,属下觉得门外传来了一些动静,刚要起身出去看看,房顶上却在一瞬间跳下十来个黑衣人。”他痛苦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接着往下说。
“黑衣人带起掌风,将院子中燃起的火堆熄灭了,院子里一下陷入了黑暗之中,村妇和孩子们吓得大声尖叫四下逃窜。但那些黑衣人却没管他们,径直朝属下和阿柳攻来。那些人武功算不得太好,一开始阿柳和属下还能勉强抵抗住,眼见着我们快占了上风,房顶上却又跃下一个人。”
说到这里,他微微睁开了眼睛看向秦默,“那人也是身着黑衣黑纱蒙面,但身形纤细,似乎是个女子。她的武功很高,她一加入,属下和阿柳顿时觉得有些撑不住了。后来在黑衣人的轮番围攻下,属下和阿柳受重伤昏迷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属下看到那些黑衣人将院子里的妇孺全都带了出去,等了一会,隐隐约约看到后山上有火把的光亮亮起,后来属下便昏迷了过去。”
阿轸缓缓说完事情的经过,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莫子笙忙倒了杯水给他递过去。
“关于那个黑衣女子,你能详细说说吗?”秦默沉吟片刻开口问道。
阿轸细细思索了一番,道,“当时天色昏暗,院中的火堆又被熄灭,属下看不清那女子的脸,但隐隐约约觉得长得很漂亮。她身上很敏捷,招式又快又狠,应该是练武多年的练家子了。而且,属下昏迷之前看到那些黑衣人都对她毕恭毕敬的模样,属下猜测,她或许是那些黑衣人的头儿。”
公仪音看向秦默,却见他眸中水波绵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阿轸,你先好好歇着吧。”了解了事情的经过,见阿轸面色仍有些苍白,秦默便不再打扰,嘱咐阿轸好好养伤不要多想,然后同几人一道出了阿轸和阿柳的房间。
“熙之,你怎么看?”出了房门,谢廷筠沉吟着看向秦默。
“看来果然如无忧之前猜测的那般,天心教还有重要的人物潜藏在城中,怕是昨日知道了我们进京的消息,所以连夜将明隐村仅剩的村民给掳走了。”秦默淡答,幽深的眼眸中波光浅浅。他立在楼梯处,负手看向楼下大厅,似有心事。
“阿轸说见到山上燃起了火把,难不成天心教将村名带上了山。”荆彦凑上前道。
秦默微微点头,“明隐村后面的群山连绵数百里,又地形复杂少有人进入,的确是个藏人的好地方。看来我们得仔细搜搜那些后山了。”
他走下楼,抬眼看向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开口道,“只是今日时辰已晚,夜晚搜山多有不便,明日一早,我们就带人进山。”
“可要通知窦文海?”荆彦又问。
秦默唇瓣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自然,没有他,这出戏还怎么唱下去?荆彦,你亲自去窦文海府上走一趟,就说明日一大早,请他点了人同我们一道进山。”
“是。”荆彦应下,匆匆出了客栈。
华灯初上,秦默缓缓走出客栈,微微仰头看向明澈的天空,星光暗淡,只有头顶上一轮新月如勾。
“今日大家都早些歇着,明日一大早就出发。”秦默吩咐道,又看向莫子笙,“你也吩咐下去,留两个人在此保护阿柳和阿轸,其他人同我们一道进山。”
谢廷筠和莫子笙应了,各自退下了。
秦默看一眼身侧的公仪音,唇一张刚准备开口,公仪音就瞪着一双玲珑美目一眨不眨地觑着他道,“你别想把我一人丢在这里,明日我必然要跟着去的。”
秦默不禁失笑,微微压低了声音道,“我没说不带你去啊。你在客栈我反而不放心。”
公仪音这才舒了口气,笑意盈盈道,“那你方才想说什么?”
“我想说……明日林中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你待会准备一些常用的药材,明日一并带上以备不时之需。”秦默浅浅道。
公仪音笑着点头应下。
两人一道往客栈二楼的房间走去。
秦默送了公仪音到房门口,两人停下脚步。“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都没来得及好好跟你说说话。”秦默凝视着公仪音淡淡道。
公仪音豁达一笑,“我此次同你一道出来本就是为了案子,不是跟来游山玩水的,你放心吧,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秦默的手伸了伸,又顾忌到这是在客栈,怕被人看见,终究还是落了下来,只眼中落缠绵情意看着公仪音道,声音低沉道,“阿音,此生能得你,实在乃我之幸。”
公仪音微微红了一脸,似嗔非嗔睨他一眼,说不出的娇羞明艳。
秦默强忍住想抱她入怀的冲动,借着宽大袖袍的掩护,轻轻握了握公仪音垂在身侧的手。
他的手掌修长有力,又带着绵绵不断的温暖,让公仪音的心逐渐被温热所填满。四周仿佛一下子静止下来。两人站在那里,静静对望着,深浓的眼眸中都只剩下彼此的身影。
直到耳边有小二的脚步声传来,秦默才松开公仪音的手,面色如常地冲公仪音笑着点了点头,将房门替公仪音推开来,“好好休息。”
公仪音“嗯”一声,转身进了屋。
看着房门在眼前合上,秦默这才轻甩衣袖离开。
夜色越来越沉。
新月从云层中探出了头,淡淡的光辉洒在地上,不远处一座府邸的牌匾在月光的照射下被看得清清楚楚,“窦府”两字映入眼帘。
这时,紧闭的府门被拉开,从里头走出两个人来。
“窦县令,请留步罢。”打头的正是荆彦,他停下脚步,转身朝身后的窦文海笑道。
“那窦某就送到这里了,荆司直好走。”
“明日县衙门口见。”荆彦微微颔首,又收了一句,转身离去。
瞧见荆彦的身影融入夜色之中,窦文海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了下来,定定地看着远处出了一会神,这才转身回了府里。
青石铺设的道路,因为走得多了中间呈现出浅浅的凹痕,月光倾洒下来,散发出淡而奇妙的光芒。窦文海踩在这条走过无数遍的青石道路上,忽然对前路生了几丝混沌的怅惘。
只因出生寒族,他汲汲营营了数十年也只做到了一个小小的县令位置。而秦默他们这些士族子弟,生来就占了太多的优势,很多东西,金钱,名利,地位,这些也许那些寒族子弟需要穷极一生才能获得的东西,他们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
这让他如何甘心?!
只有废掉这旧世界的秩序,新的时代才能到来!这么一想,原本有几分沉浮的心思蓦然又变得沉稳下来。抬头一瞧,已经到了自己的房间前。
房内没有掌灯,一片漆黑,只有明亮的月光洒在门前的廊上,温柔地流动着。
窦文海心不在焉地推开了房间,可素来警醒的他很快觉得房间里有些不对劲。
似乎……有人的气息!
他的房间,没有他的允许,其他人是绝对不允许进入的!
窦文海神情蓦然一凛,神情高度戒备,手握成拳头,背靠在门上,瞪大了眼睛在黑暗中搜寻着。
忽然,一声轻笑声在空中响起。
那笑声,带了几分年少的天真,却又有几分看脱世事的超脱,在这样寂静而暗黑的夜里,却让人蓦地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窦文海心中一“咯噔”,神情戒备地朝笑声的发源处看去。
只见窗户旁的黑暗中突然走出一个黑色的影子,影子走到窗台旁停住,一双犀利而清透的眼睛直直朝窦文海看来。
月光自窗外泄入,在地上绘出明明灭灭的光圈,那黑影,就立在柔和的光影之中,神情却似如水的夜色般清冷。
因为逆着光影,窦文海瞧不清那黑影的容貌,只能看清他身材颀长,一身黑色夜行衣,面容用黑布蒙住,只露出那双清亮而幽深的眼眸。
黑影眉微挑,似笑非笑看向窦文海道,“窦县令倒是警醒。”他的声音似乎刻意压低了些,带了些喑哑和低沉的难辨之色。
窦文海暗中运了运气,沉着脸看向黑影道,“阁下何人?为何深夜闯我府中?”
黑影朝前走了几步,如此一来,窦文海得以看清他蒙面黑布以上的容貌,肌肤细腻莹白,眼睛透亮而幽深,看着人的心里忍不住发憷起来。
那人笑笑,“窦县令不认识我,我可是对窦县令早有耳闻了。”
“少废话,你究竟是谁?!”窦文海暗中挪了挪脚步,找了一个方便出招的角度。
那人却似发现了他的企图,挑了挑眉道,“窦县令,论武功,你不是我的对手,我劝你还是歇了这个心思吧。我要想杀你,你早就没命踏进这个房间了。”
从黑衣人的话语中听出几分端倪,窦文海收了拳头,只是面色依旧沉郁,阴沉着脸打量着不远处一脸佻达的黑衣人。
这时,只见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看向窦文海道,“窦县令不认识我,这个东西总该认识吧?”
黑衣人手中的东西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清晰,窦文海一瞧,脸色骤然一变,利剑般的目光射向黑衣人,“你究竟是谁?!我的信怎么会到了你手里?!”
没错,黑衣人拿出来的东西正是他昨日绑在鸽子脚上准备寄给青龙使者的那封信,月光下,小小的竹筒泛着幽冷的光芒。窦文海的全身却起了一身冷汗。
看出窦文海的紧张之情,黑衣人又是一声轻笑,“窦县令放心吧,你我是一路人。”
联想到今日发生的事,窦文海隐隐有了猜测,但他素来的小心谨慎让他不会主动开这个口,只是站在那里阴沉着提防着那黑衣人。
黑衣人把玩着手中的竹筒,似笑非笑地睨着窦文海,“青龙曾跟我说过,窦县令戒备心非常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顿了顿,黑衣人清冷道,“天寒翠袖薄。”
窦文海神色一凛,条件反射地接了下一句,“心随朗日高。”这两句诗是他以往和青龙圣使派来的人接头时的暗号,句首两字隐含了“天心”二字,眼前这人既然知晓,就说明他亦是天心教的人。
想到这里,窦文海不由舒了口气,语气也和缓起来,“阁下是青龙圣使派来的人?”
黑衣人又是淡淡一挑眉,神情间一抹不以为意的感觉,“青龙并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我只不过是……偶然看到你的鸽子,然后截下来了罢了。”月光从她身后照过来,窗台上的孔雀蓝釉暗刻云纹三足香炉流光绚烂,散发出袅袅轻烟。
窦文海一惊,他昨日派去飞往的鸽子居然被这人截下来了?不由又惊又骇,声音颤抖着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黑衣人忽然似幽怨似慨叹地叹了口气,“看来我久不出山,世人竟只知他青龙,不知我朱雀了。”
窦文海越发心惊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结结巴巴道,“你……你是朱雀圣使?”青龙和朱雀两大圣使,是天心教教主的左右护法,稍微在天心教待久一些的人都有所耳闻。不过,教主的命令一般都是由青龙圣使执行,而朱雀却鲜少在人前露面。
现在传说中的朱雀圣使居然就站在了他面前,这让窦文海如何不惊讶?
黑衣人“咯咯”一笑,“我朱雀的名头,别人还不敢冒名顶替。”
窦文海忙行礼道,“窦某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朱雀圣使赎罪。”
“不知者无罪。”朱雀圣使淡淡道。
正当窦文海微微松口气之事,朱雀圣使的声音却又蓦地响了起来,这一次,带上了方才没有的阴冷,“但是,青龙和教主交代的事情你都办不好,这就该罚了。”
窦文海身子一抖,赶忙辩解道,“圣使息怒,实在是……”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朱雀圣使冷冷打断,“我不知道青龙是怎样,但我最讨厌手下之人找借口,不管你是何种理由,这事你办砸了就是办砸了!”
“是。”窦文海颓丧地低下了头,心里头不住打着鼓。也不知道这个朱雀圣使的性格如何,又会怎么对他?
朱雀圣使向前走了几步,毒蛇般冰凉的眼神在窦文海身上打量了一番,终于开口道,“你可知你错在哪里?”
窦文海身子抖了抖,颤抖着道,“我……我对青龙圣使的命令反应不及时,没能……没能赶在秦默他们来之前将明隐村解决道。”
“这的确是你的错误之一。”朱雀圣使冷冷道,语气愈发森冷起来,“但是,你最大的错误是识人不明!”
她清冷的目光定在窦文海的面上,“明知徐阳这个人不可靠,居然还让他带队去处理明隐村的事情,还被他抓住了把柄。窦文海,我真不知道青龙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就你这种水平,也想为教主办事?!”
朱雀圣使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利刃,直直插进窦文海的心脏,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要出声顶撞。
“这两天,你找个机会将徐阳解决了。”
窦文海一愣,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朱雀圣使。
“怎么?烧村你不会?连杀人你也不会?”朱雀圣使冷冷嘲讽道。
“圣使,徐阳此人……此人还有利用的价值。”窦文海勉强挤出一句话,心里头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虽然讨厌徐阳,却从未想过置他于死地。看来眼前这个朱雀圣使,行事作风比青龙要狠辣得多!
朱雀圣使这次冷笑着出了声,“窦文海,你记住,再大的利用价值,都不上此人的潜在威胁。如果你不想有天莫名其妙被反咬一口,就趁机将他解决了。”
见朱雀圣使都看出了徐阳的狼子野心和桀骜不驯,窦文海不敢再多说,呐呐应了下来。
“秦默他们还在城中,你可别又让他们抓到把柄了。”
“我明白。”瞧着眼前这人的年纪明明比自己好小,自己却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被他训斥得毫无招架之力,窦文海心里说不憋屈那是假的。但他清楚地知道,他追求的世界,正是用实力说话的世界。而眼前这人,实力就比自己高出不止一截。他现在能做的,唯有韬光养晦!
深吸一口气平复下不甘的心情,面上带上一丝恭谨小心翼翼问道,“圣使,昨夜明隐村的事,可是您……?”
“明隐村那些妇孺留着只会碍事,我先让人将他们带走了。”
“死……死了?”毕竟是自己的治下范围,若是一下子死这么多人,难保上面不会起疑心。
似乎看穿了窦文海在担心什么,朱雀圣使冷冷一嗤,“放心吧,我们留你在这里还有用,不会将他们赶尽杀绝的,只是让人先看守着,顺便……试试我们新练的药。”
“什么药?”窦文海奇道,眉间闪过一抹异色。
“不该你问的事就不要问。”朱雀圣使冷冷道。
窦文海讪讪一笑,想了想又道,“明日我要去秦默他们一道上山搜山,我该如何表现?”
“你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便好,秦默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暴露了自己。其他的,就看秦默他们的造化了。”
“万一秦默找到了那批妇孺怎么办?”窦文海担心道。
“找到了便找到了,若是药效成功的话,秦默从他们身上得不到什么信息的。”
“那……”窦文海仍然不放心,“先前带走的那一批村民呢?”
“他们……事情已经办完了,此处已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本想将他们带走,只是出了秦默这档子事,为了避免引火烧身,还是将他们放回去吧。”
“那会不会泄露主上的大计?”窦文海追问。
“那就要看试药的那批妇孺反响如何了。若是药效好,便给先前那批村民喂下放回去。若是药效不好……”她似笑非笑地挑眉睨着窦文海,“你就想想怎么善后吧。”
虽然朱雀圣使没有告诉他他们在炼制的究竟是什么药,但听这些话,大致也能猜出个轮廓来。窦文海咽了咽口水,点头应下,眉眼间闪过一抹淡淡的忧色。
“我这几日会留在城中,如果有情况,你就在县衙外的石狮子爪子旁放上一颗鹅卵石,我自会来找你。另外,秦默那里记得别露馅了。”朱雀圣使又道。
窦文海忙出声应了。
朱雀使者转身朝窗口走去,岂料脚步还未动,又停下来看着他道,“秦默身边那个女子,是什么身份?”
窦文海虽然奇怪朱雀圣使为何会对秦默感兴趣,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据秦默说,那个女子是重华帝姬府上的门客,因为擅长破案这才跟着来了。”
“重华帝姬?”朱雀圣使喃喃了两句,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可是最得那位宠爱的帝姬?”
“正是。”
朱雀圣使眉一挑,拂袖转身准备离开。
恰好一阵凉风从窗外吹进来,窦文海闻着鼻端飘来的一丝似有若无的香味,不由皱了皱眉。他房中的熏香向来以安神静气的淡香为主,可这传来的香味当中,分明夹了几分胭脂气。
他霍然抬头朝行到窗前的朱雀圣使看去,月光下,她的身姿显得愈发窈窕婀娜,脑中一道灵光闪过,不由惊呼出声,“你……你是女的?”
虽然时下也有些男子喜欢涂脂抹粉,但这窈窕纤细的身姿,还有刻意压低的声音,无一不说明一个事实:朱雀圣使,是女的!
原本正准备跃出窗外的朱雀圣使停住脚步,转身朝他看来。
“是啊,我是女子,那又如何?”这一次,朱雀圣使恢复了女子的声音,却带了些刻意的模糊,听不出来年纪。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窦文海走来,眉眼间带着无所谓的笑意,手指划过身侧的长几。
窦文海看着她纤长的手指在长几上划下痕迹,仿佛一瞬间鼻端全被她身上的脂粉味所充斥,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的神情。
朱雀圣使是何等精明的人,很快察觉出窦文海的反应有些不对劲。
她眉眼一动,忽然带上惑人的笑意朝窦文海走来。
窦文海连连后退,看着她道故作镇静道,“圣使还有事要吩咐吗?”
朱雀圣使突然“咯咯”娇笑一声,走到窦文海面前迫使他直视着她,然后用一种娇媚而迷离的口吻道,“我突然发现,其实你长得甚是俊俏呢。”说着,还伸出纤长手指在窦文海脸上轻轻一划。
细腻的肌肤感刹那间传遍窦文海的五脏六腑,还有尖利的指甲带起的细微的摩擦音,让窦文海的心里如同百爪闹心一般十分难受。
两人隔得这么近,脂粉香一阵一阵袭来,窦文海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连忙推开朱雀圣使跑到旁边大口大口喘起粗气来。
好不容易等到胃里的烧灼感退去了些,他长吸一口气,调整了面上情绪看向朱雀圣使,满脸歉意道,“圣使,我……我晚上吃坏了东西,实在是不好意思。”
“是么?”朱雀圣使清清冷冷反问一句,“我还以为,窦县令是讨厌本圣使呢?”
窦文海尴尬的笑笑,“圣使多虑了。”
朱雀圣使突然扬起一个奇怪的笑容,定定看着窦文海一字一句道,“还是说……你讨厌的不是本圣使,你讨厌的……是女人!”
她的话音刚落,窦文海尴尬的笑意僵在原地,脑中仿佛一瞬间一片空白。
“哈哈哈!”朱雀圣使大笑出声,似怜悯似讥讽地看一眼窦文海,“居然真被我猜对的,你居然真的讨厌女人!这么说……你是喜欢男人咯?难怪……难怪你这府中,竟然连一个女婢也没有。”
窦文海脑中一片嗡嗡之声,无比痛苦地避开朱雀圣使审视的目光。
“有意思,真有意思!也不知道青龙知不知道这事。”她再意味深长地看窦文海一眼,走到窗前足尖轻点,一跃而出,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窦文海颓然地跌坐在坐榻之上,双手痛苦地抱着头,脑中仿佛还在不断回响着她的声音,一遍又一遍,恍惚中,那声音却变成了记忆中另外的模样。
“不……不要……你……轻点……轻点……”
“臭娘儿们,到底是你爽还是我爽?”另一个粗狂而暴躁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又是一阵不堪入耳的声音传来。
窦文海紧紧捂住耳朵,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幼小的自己,趿着破败的木屐,身上披着隔壁邻居施舍的破旧衣衫,怯怯地透过房间窗户上被风吹破的窗户纸,看着房屋内榻上打架的两人。
一人,是他的母亲,另一人的模样,他却记不清了。
因为,每天那榻上的面孔似乎都不一样。
他看到母亲躺在那些人*的身下,面上是痛苦的神色,有一天,她似乎感觉到了窗外有人注视,侧目一瞧,见是窦文海,不由怔在原地,满目惊骇。
良久,她缓缓地别过脸去。
窦文海清楚地记得,那一日阳光很好,金色的光芒照射下,他看到母亲的眼角旁,有一行闪烁的清泪留下。
他的母亲没想到,本该在房中睡午觉的窦文海,却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房间的窗外。
再后来,他下学回来推开房门,看到的却是一双出现在眼前晃荡的双脚。
他的母亲,他相依为命的母亲,悬梁自尽了。
于是这世间,就只剩窦文海一个人了。
他不怪他母亲。
父亲早逝的他,从小与母亲二人相依为命。母亲每日拼命干活,两人却还是吃不饱穿不暖。直到有一天,母亲满身狼藉地回到家中,却从怀中掏出了两块饼递给了他。
年幼的窦文海接过,狼吞虎咽地吃着,却错过了母亲眼中痛苦的屈辱之色。
直到后来长大了,他才偶然得知,那一日,母亲在回来的路上,被一个落魄的士族子弟给玷污了。完事之后,他在她身边扔了一吊五铢钱。
在这样一个时代,寒族的命贱如蝼蚁,他们没有办法,只能忍受。
后来,那士族子弟似乎尝到了甜头,时不时过来找他的母亲,甚至,还带上了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一道。母亲为了年幼的他,生生忍了下来,用那些肮脏的钱,给他买吃的,买穿的,送他上学堂。
直到那一天,母亲看到了窗外的他。
那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窦文海在邻居们的帮助下长大,最后通过自己的努力,做上了一个小小的官。他成了他们那个地方的骄傲,可是,他却再也不想回到那个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
每次一回去,他就仿佛听到母亲凄厉的呼喊声在耳边响起。
那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心魔。
后来有一天,他被同僚邀着去喝花酒,美丽的女郎眼含秋波望着她含情脉脉,同僚一个个带着他们的歌伎舞姬离去。他看着怀中浅笑盈盈的女郎,再也忍不住。
然而扑到在榻上的那一刹那,他仿佛看到母亲凄苦的面容出现在自己身下,耳边开始一声声回荡着母亲凄厉而悲惨的呼叫声。
他一把推开歌伎跑了出去。
再后来,他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严重到只要闻到女子身上的脂粉味他就忍不住呕吐起来。
只有一次例外,那就是他那日见到秦默身边的宫无忧时,后来他想,或许是她身上,没有那种甜腻的脂粉香吧。
窦文海喘着粗气,渐渐从痛苦的回忆中清醒过来,双目无神,呆滞的盯着打开的窗扉,脑中一片空白。
良久,他才恢复过来,沉声道,“来人。”
门外很快有人敲了敲门,推门而入。
“郎主,您有何吩咐?”来人恭恭敬敬问道。
窦文海沉默片刻,终于开了口,“今晚叫阿清过来伺候我。”
“是。”来的仆从恭谨应了,又毕恭毕敬退了出去。
一片流云飘过,遮蔽了天边那一轮弯弯的新月,人间刹那间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夜,正长。
翌日,公仪音和秦默一行早早按照约定时间到了中丘县县衙门口,窦文海自然不敢怠慢,早就在县衙门带人候着了,见秦默他们过来,忙迎了上去。
“寺卿,你们来了。”说话间,抬头看一眼秦默,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秦默淡淡瞟他一眼,“嗯”了一声,“出发吧。”
因为昨日的教训,这次窦文海让人准备了好几辆车,秦默和公仪音一辆,荆彦和谢廷筠一辆,他自己则单独一辆。
众人纷纷上车,荆彦正准备跨上去,忽然像想到什么似的,转身看向窦文海道,“窦县令,今日徐捕头不跟着一起去么?”
窦文海眼睫一颤,心突然“噗噗”跳得有些飞快,忙解释道,“他……还有别的事,今日就不跟我们一起去了。”
荆彦“哦”了一声,没有放在心上,转身跨上了车。
倒是秦默若有所思地看了窦文海一眼。
窦文海被他这清亮的眼神看得心跳一滞,许久才回过神来上了车。直到牛车缓缓驶动了,窦文海也没有从方才秦默那一眼中回过神来,心跳“噗通噗通”越跳越快。没想到他昨夜竟然梦到了秦默!虽然只是一个模糊朦胧的背影,却还是让他不由自主羞得满面臊红。
上了车,公仪音和秦默坐定,行驶了一会,公仪音挑起帘子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在秦默耳旁道,“九郎,你有没有觉得窦文海看你的眼神怪怪的?他是不是在计划着什么?”
秦默摸了摸她的头,示意她别担心,“放心吧,不管他在计划什么,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见秦默如此胸有成竹,公仪音这才微微定了心。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时间,车队行到了明隐村后山最近的山脚下。
众人下了车,站在山脚下眺望着山上的情形。
之前只在明隐村远远望了望,并未觉得山有多高,此时站在山脚看来,却发现这些绵延起伏的山脉比他们想象中要高不少。
更棘手的是,这些山都是一山连着一山,绵延数百里,一眼望不到尽头。山上长满了茂密的植物,虽不及南方那般高耸如云,但真要搜索起来估计还是有些呛。
窦文海看向秦默,略有些为难,“秦寺卿,你看……”
秦默四下看了看,指了指不远处被村民们踏出来的一条小路道,“先从那里上山吧。”
他发了话,窦文海自然不敢有异议,扬手一招呼,身后的捕快们跟上他们的步伐,一起朝山上爬去。
秦默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地上的痕迹。
不幸的是,这些天中丘县附近都没有下雨,山路上的泥土十分干燥,踩在上面完全看不出来。因此也看不出是否有人走过的痕迹。
终于,一行人爬到了山顶。
放眼望去,四周全是一人高的灌木丛,到处都是可以藏人的地方。
秦默看了看,给众人分配起任务来,“子沐,荆彦,子笙,你们带着一队人马去那边搜搜看。无忧,窦县令,你们同我一起。”又看向都文海,“窦县令,烦请你将带来的捕快分成两队人马,分别跟着我们两队人。”
人员分配完后,两队定下约定,一旦发现什么线索,便吹口哨和放信号弹示意,另一队再赶过去汇合。一切准备妥当后,两队便分开来,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秦默这边也带了几名秦府侍卫,阿翼和阿井走在前头开路,替他们拨开茂密的灌木丛,一路披荆斩棘往前走去。其他人紧跟其后。
搜了一会,眼前似乎还是看不到边的灌木丛,没有发现半丝蛛丝马迹。
这时,公仪音却眼尖地发现一侧的灌木丛似乎有被践踏过后人为扶起的迹象。她看一眼走在前头的窦文海,扯了扯秦默的手示意了一下,然后往那边走去。
拨开那茂密的草叶灌木一瞧,发现那里因为地势低洼,常年积水,土壤十分泥泞,而在那些湿润泥泞的土壤上,赫然出现了几个深深浅浅的脚印。
公仪音伸出手指比了比,然后又与自己脚下的鞋履一比,压低声音道,“看来,昨晚她们正是从这里经过的。”那鞋印的大小同自己的差不多,若是男子的脚未免也太小了,这么看来,应该就是昨天被掳上山的那一群村妇的脚印。
秦默伸手将前边的草丛拨开,却发现前面的土壤又变得干燥结实起来,脚印渐渐失去了踪迹。
公仪音有些泄气,刚要说话,眼光不经意瞟到前面,不由眼神一亮,指了指前面不远某处,拉了拉秦默的袖子惊喜道,“九郎,你快看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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