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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鱼既然是出自以技艺闻名的花月四院,就绝对不单单只有容色美丽而已。她带来的那几个女子很快便在堂中摆了琴架,再搬上一方古朴的七弦瑶琴,扶着沉鱼坐了下来。
公仪凝发觉,洛长熙的眼神几乎没从沉鱼身上挪开过。虽然沉鱼的确有一副天人之姿,但也没必要被迷成这样吧?看个不停就算了,竟然还丢一句“我觉得她比你好看”。公仪凝心中不爽,忿忿回了一句:“我觉得她也比你好看!”
洛长熙被噎住了。
公仪凝冷哼一声。
洛长熙心知公仪凝是故意在堵她,倒也懒得与她生气,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与她有什么好比的?”
“那我与她又有什么好比的?”
公仪凝愤然道。
一旁的凌霜秀听傻了,她觉得这两人一来一往的,还真有点小情人之间赌气的意思。
不过,凌霜秀又很快觉得自己多想了。
她是知道洛长熙是个女子的,而且她也猜公仪凝必定也是知道的,不然两人不会这般亲密,而且早些时候公仪凝进去换衣服,洛长熙也一直呆在里头没出来。
为了赶走心中那奇怪的想法,凌霜秀出言打断了两人。
“沉鱼姑娘要开始弹琴了,且先听一听花月四院的手法再论吧。”
公仪凝想了想倒也是,她非要跟来这一趟,为的就是亲眼看一看,苏五娘手下的花魁到底有几分本事。
堂中的沉鱼已经拨了一弦,压了一弦。
琴音古朴清越,一听便知她这瑶琴是一把上好的古琴。但越是名品,对弹奏之人琴技的要求便也越高,不然真成了糟蹋了好东西,暴殄天物。
公仪凝自己是不太爱听琴曲的。
琴曲大多需要沉下心来静静聆听,她耐不住,那曲子对她来说便是呆板,无聊,沉闷。可沉鱼才挑拨了几下,便连公仪凝也忍不住认真听了起来。
似乎……真与寻常人不大一样。
曲子倒还是寻常可闻的名曲,可沉鱼勾弦的手法却似乎与一般琴师不同。
公仪凝仔细听了一会儿,竟然慢慢地听出了诀窍所在。
沉鱼的手法很稳,勾挑按压时的力度和停顿掌握得极其精妙,琴音荡起来时,不但悠扬动听,还有颤音余尾,而那余尾却又把控得当,一分不多地收住了。
公仪凝出身江湖四大世家的公仪家,公仪家是以机关术数闻名于江湖的,对测算和计量都之术都有所涉猎。此时,公仪凝心中就突然冒出了个相关的奇怪想法。
这沉鱼……
是个“恰到好处”的人。
不论是容貌还是琴技,都好像一道计算精准的术数之题,所有的一切都是“恰到好处”,一分不错。
简直太奇怪了。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完美之人?完美得甚至让人恐惧,令人害怕。
公仪凝不敢深想,先出了一身冷汗,心中已经默默给这位美人沉鱼贴了个标记:怪物。
绝对是怪物。
还有,那个培养出这么个怪物的苏五娘,她也肯定是个怪物!
沉鱼一曲已毕,座上众人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她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施施然站起了身,又朝众人福了福身子:“沉鱼献丑了。”
座上的凌相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笑着夸赞道:“沉鱼姑娘太过自谦了。这一曲实在妙极!老夫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听到有人能将此曲弹奏得如此妙。”
公仪凝听了,心里忍不住琢磨了下。
凌相的确是个老狐狸,光是说“妙”,却也不说哪里“妙”。搞不好他也看出了沉鱼的不同寻常?
座上其余的人也纷纷开口夸了起来,说什么“颇有大家风范”,又说“只怕作曲之人再世也不过如此”,还有什么“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极尽赞美。
可这些话却没有一句打动了沉鱼。
公仪凝惊奇地发现,沉鱼面色冷淡,只是一味看着座上的凌相。
最终,等座上的称赞渐渐收了,沉鱼才又重新收敛了神色,低头告退。
这一场凌相府的晚宴,因有美人沉鱼的出现,而变得格外令人深刻。
宴席结束之后,洛长熙谢绝了众人相送,只说喝了酒要散步回去,与公仪凝一道,慢慢绕着福泰街往承宁郡王府走。
在这条路上,公仪凝又仔细回想了一番沉鱼的奇怪之处,再看身边洛长熙的样子,似乎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公仪凝一下便想到洛长熙那句对比之言,心中不免又有些酸,故意嘲讽道:“怎么,还在想那个美人沉鱼?”
“对。”
洛长熙竟然承认了。
这么一来,公仪凝倒不好发作了。可是不发作,她又觉得气闷至极。
大概……是她太小心眼了?
长这么大以来,她的容貌总是被人夸赞,她亦对自己有几分信心。可仔细想想,洛长熙自第一次见到她起,就从来没将眼神在她的脸上多停留过一刻,两相对比之下,公仪凝还真就有点吃味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
公仪凝气鼓鼓的,板着一张脸。
好半天之后,洛长熙才好像想起公仪凝在她身侧,看她一眼之后,不知怎的想起宴席上的事来,就问她:“之前我说她比你好看,你生什么气?”
此话一问,公仪凝才真是快要气死了。
这个洛长熙简直就是人头猪脑!竟然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不对,等等,她哪有生气?公仪凝横了洛长熙一眼:“我没生气。”
洛长熙不信:“你明明脸都绿了。”
“……”
“我说她比你好看的意思是……”
“你……你住嘴!”
“又怎么了?”洛长熙有些奇怪,见公仪凝又不理她,索性接着话头又说了起来,“你还记不记得,我上回去染香楼的时候,你说你比金顶花娘还贵?”
公仪凝正不高兴着,一时也没去想洛长熙话中的意思,顺嘴答了个:“是啊。”
“那么你觉得,如果这个沉鱼是染香楼的花娘,她该是个什么等级?”
“啊?”
这一回,公仪凝有点明白洛长熙的意思了。
洛长熙见她领悟其意,又笑道:“我知道,苏五娘是你一直想要打败的对手。现在,她有这沉鱼在手,胜算比你可大了好几分。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法?”
公仪凝突然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羞愧。
不过,她并不承认是自己多心。
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个洛长熙不会说话,惹得她不高兴。若要讨论生意场上的事,那就干脆直接说生意场啊,干嘛莫名其妙地将她拿出来比对?
总之,都是洛长熙的错。
公仪凝心中认定,稍稍觉得释怀了一点,便也不再去想旁的,认认真真地思索起洛长熙的话来。
最后,她下了个决定。
“对付这个沉鱼,有两个说法。”
“哦?什么办法?”
“要么,抢过来,要么,灭了她!”
“灭了?”
洛长熙的脸色有点不太自然。
公仪凝一看便知她想岔了,摆了摆手道:“别用你打仗的想法来想生意上的事。我说的‘灭了’可不是说要杀了她,而是说,想办法让她当不成花魁,没办法再出场子。”
洛长熙仍皱着眉。
“就算不当花魁,她还可以做别的啊,对,她还可以嫁人!”公仪凝顿了顿又道,“而且还没到那一步呢,我现在应该先试试,能不能将她给抢过来。”
“嗯。”洛长熙总算点了点头,“怎么抢?用银子收买?”
“不。”公仪凝摇了摇头,“这你就不懂了。”
“什么意思?”
“这个级别的美人,用金银是打动不了的。看她那副高傲冷艳的姿态,喜欢的东西也肯定不会是什么凡俗之物。”公仪凝解释道,“而且你想想,苏五娘花了那么大的功夫培养她,她什么没见过啊?再说了,说不定她与苏五娘之间的关系,并不是用金银来维系的。”
洛长熙还真不懂这些,于是她很是虚心地追问了一句:“那你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先查一查她。”公仪凝狡黠一笑,“兵书上也写过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洛长熙也是聪明人,一下便明白了。
“先查她与苏五娘的渊源。”
“对。”
“需不需要我帮忙?”
公仪凝想了想,点头道:“要。”
“怎么做?”
“过两天,你带那个秦尚书来染香楼里逛一逛,喝个花酒。”
洛长熙这就不明白了:“为什么?”
“让你带你就带!”公仪凝故意卖了个关子,“等你带来就知道了。”
洛长熙只好点头:“好。”
说了这么久的话,不知不觉便已到了承宁郡王府的门前。洛长熙见天色已晚,便对公仪凝道:“我平时不坐轿,郡王府里还真没轿子可派,要不,我骑马送你回去?”
公仪凝直接白了她一眼:“就你会骑马吗?借一匹马给我就行了。”
洛长熙笑了笑:“行。”
她突然笑了并不是真觉得公仪凝好笑,还是经公仪凝这么一提,她想起了一件事。她刚回京几天的时候,有一次也是喝酒喝得有些醉了,与景青两人逛到了莳花道上。
那时,有一美人,红衣烈马,叱声而来。
后来,洛长熙当然知道了,那美人就是眼前的这个公仪凝。
想到这儿,洛长熙又忍不住在心里比对了一番。当然,这次,她没敢再说出口来,怕公仪凝又莫名其妙地不高兴。
但这一比对,洛长熙觉得,还是那一骑红衣给她留下的印象更深刻一些。
大概是沉鱼太美了,美得反而失去了特点。
而这一位,鲜活得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所有人——她存在于眼前。
公仪凝可不知道洛长熙在心里琢磨这些,她兴致勃勃地在马厩里挑了一匹马,一翻身就骑了上去。
“反正你是郡王,好东西多得是,这马啊衣裳啊应该也不急着要吧?”公仪凝嬉皮笑脸道,“等过几天,你自己去染香楼领回来好不好?”
洛长熙真是怕了她,只好说:“随便,你要是喜欢,留着也行。”
“好啊好啊,我留着。”
公仪凝喜滋滋地骑着马往外走,可刚走出了几步,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朝洛长熙大声嚷嚷了几句。
她说:“殿下千万记得!到时候,你可要点你的相好花凝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