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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哪儿见过?”
“呃,应该是我还小的时候,在——在昆仑——”
龙菀有些羞涩地瞥了一眼余念,旋即咳了一声,端正姿态,眨巴着她那漂亮的大眼睛:
“在昆仑雪山之巅,我见着这位跪在雪地里,似乎就是这个样子!对了对了,我好像还曾被娘亲逼着叫这位落魄人族女修为‘师姨’呢,可那时我性格叛逆,拒绝张口,便为此挨了娘亲好一顿叱骂……所以到了现在,对这与我有‘仇’的女修,我依然隐约有点儿印象……”
“……”
这番话信息量简直是爆炸一般的多,陆漾怔怔地瞪着龙菀,心里无端的猜测忽然清晰起来。
“龙师姐,冒昧问一句——这问题很重要,请你一定要想好了再回答。”他迟疑着,犹豫着,一边在心里咒骂自己,一边沉声问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
龙菀愕然,瞧瞧脸色肃穆的陆漾,又瞧瞧同样满脸不解的余念,张了张口,但是没能吐出声音。
陆漾也知道这个问题是强人所难——不,这根本就是残忍地揭人伤疤!
龙菀是个人族和妖族的混血,这事儿因为那只淡蓝色胖猫的关系,陆漾很早就知道了,而龙菀也知道他已经知道了。但二人向来闭口不谈此事,就像不谈论陆漾的生身父母、出生之地、来帝都的原因一样,关于龙菀的过去,他们也已达成了缄默的协议。
不问过去,不论出身,这是在帝都幸福生活的保证。活在当下,展望未来,这就已经足够了。
而对于龙菀这样特殊身份的人来说,过去更是能不提就不提,能假装不存在,那就得拼命地假装下去。
因为一旦讲出来,第一个问题定然就和陆漾问的一样,绝对是有关她那跨种族恋爱的神奇父母亲。
古往今来千万年,妖族钟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自然而生,自然有灵,享寿命万载。若与人族相比,则会出现这么一种状况:等到人族的天君都老成了一把骨头,妖族的妖王们大概才正当年;个别超级长寿的,甚至还有可能是个少年稚子,情窦初开,青涩而懵懂。
所以,因为在年龄、心性、成长速度、修行法则、身躯魂魄之构造等方面的迥异,罕少有妖族会和人族谈恋爱,更不会有这二族之人,会选择违背天地至理、真界法则,去诞下他们爱情的结晶,生下一个在各族都会被嫌弃的孩子。
而等到红尘和绿林被天壑分开,妖族和人族绝难再见面,以上情况就更少了。
龙菀,就是陆漾前后两辈子听说过的唯一一位人妖混血儿。然而,说书人总津津乐道其异族的身份,却从不说她的双亲究竟是哪两位,甚至连哪一方是妖怪,哪一方是人类,他们都语焉不详,含糊略过。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陆漾没兴趣深挖别人的**,更不想惹这么一位可爱的师姐不开心。
但联系到龙菀说的“昆仑山”、“娘亲”、“师姨”,再一想自己做出的可怕猜测,陆漾不敢不问,也不能不问。
也许龙菀的回答,能够直接左右这场帝都混战的结局!
可龙菀沉吟了很久,还是没有说话。
她苦笑一声,望向陆漾,有些抱歉地摇了摇脑袋。
“是吗……我明白了。”
陆漾倒不以为意,甚至有些舒怀地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因为龙菀这个态度、这种沉默,即便未曾张口明言,却也算一个相当明确的回答,至少,陆漾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师姐,那姓师的女修有可能真的不对你怀有什么恶意,便是鬼雾中那原本想弄死你我的流幻元君,你现在也不必怕她了——如我所想不错,她们来这帝都,目标并不是龙塔,嘿,也不是帝君!”
“等等,等等!你说你明白了?你明白什么了?又怎么明白的?菀儿为何不用怕她们?她们和菀儿是什么关系?所来不为帝都帝君,却是为了什么?”
另一边,余念看这二位打机锋,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心中便像有只猫儿在使劲抓挠一般,让他心痒难耐,郁郁不平。好容易瞅准机会,他嗖的插话进来,瞪着陆漾,连珠炮似的轰了六七个问题出去,直炸得陆漾耳边嗡嗡乱响。
陆漾便笑:“很简单啊——”
余念死死盯着他,侧耳聆听。
“——你自己应该也能想出来!”
“……”
余念气得差点儿没上前掐死他。龙菀及时拦住,忍笑劝了几句,接着扭头,冲陆漾轻轻嗔了一眼。
“喂喂,瞪我作甚?”陆漾很无辜地摊开手,“咱们的信息可都是共享的——不,应该说,我知道的还没龙师姐多呢,也没余先生多。所以没道理我能想出来,余先生想不出来呐!”
“我也没有想出来。”龙菀气呼呼地抱起手臂,对陆漾话里话外的骄傲自得劲儿十分不满,“师弟,你以为谁都像你,心思多似鬼,魂窍千千万呢!想得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儿,瞧你这身子骨,普通小孩子家,哪有你这般经了风就倒的!”
“我可不是小孩子家——”
“明明都叫做小清,怎么不是小孩子?”
“都说了不要叫我小清!”
陆漾要炸毛,旁边的余念更是不爽。咽下一嘴的醋味儿,他挡在两人之间,喝道:“莫吵莫吵!快看看外头怎么样了,一切等出去之后,慢慢再谈也不迟!”
他的意思就是:陆清安你给我等着,现在你不说不要紧,到了外头之后,我一定会找你细致地、耐心地算一算账,老子不怕迟!
陆漾自然很懂,龙菀也是个心思灵巧的主儿,瞧着余念面色不大对劲,心下亦明白了几分,张口就来:
“余大哥,你要谈什么?莫不是关于我的吧?”
“哈?怎——怎么可能!菀儿你不要想太多,我就是——就是作为龙塔的特邀宾客,和本地后起之秀聊聊当下局势——和你无关啦!”
龙菀嗤之以鼻,决然不信,却也不再胡搅蛮缠,只笑了一笑,一指那刚才又传了影音回来的法宝:
“没出去之前说什么都没用,我只等出去之后,再看看你们二人却要做什么勾当!现在么,咱们果然还是去看那——”
她一句话没说完,忽的障壁尽去,天光倾洒,灰尘和杂声一窝蜂冲进三人的小小圈子里,炸起了铺天盖地的喧嚣。
场景变幻,三人都被那突如其来的刺眼光芒射得眯起了眼睛,陆漾也不例外。只是,他虽然丧失了一点儿视觉,但其余五感依旧灵敏得过分,只刹那之间,他心有感应,踮着脚尖就是一转,躲开了某个突然而至的人影。
然后他就听见那人影又气又笑,轻声呵斥他:
“大胆童儿,向哪儿跑呢!”
“向远离魔爪的方向呗。老爷,不错嘛,你这次——”
陆漾尽力睁开眼,适应外头璀璨的日光。朦朦胧胧之中,他看见自家天君老爷正稳步向自己走来,面带那熟悉的坏坏微笑,肩头——插着一根长钉?!
陆漾正准备夸奖他的话语登时鲠在了喉头。他立刻扑了过去,忽略宁十九唠唠叨叨的碎碎念,皱眉凝视对方肩头的伤。
他记得这位曾说过,除非是凌驾于天道之上的武功术法伤了他,否则他身子绝不会留下伤痕,伤口皆可即时恢复。所以这钉子——是破法则的玩意儿?
宁十九不懂得真界法则,且对真界法则没有一点儿抵抗力,这点陆漾曾试验了无数遍。
想当初,陆彻陆大将军一根枪杆子抽在宁十九身上,让他带着一身伤疤晃荡了好久;如今,人家直接把武器钉到了他的皮肉骨头里,他——
还能痊愈吗?
要多久才能痊愈?
陆漾心头发苦,叹气着问:“疼不疼?”
宁十九笑:“疼啊,超级疼!要不你帮我拔了,再给我吹吹?”
“……嘁!”
陆漾偷偷扫视了一下四周,见余念和龙菀尚未恢复视觉,女修师隐却是立在窗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陆漾看过去时,女修便挑起眉毛,用相当轻快的口型,无声无息、一字一顿道:
“没关系,我知道的。”
——你知道个鬼!
陆漾心里乱糟糟一团。他手指抚摸上宁十九的肩头,感受伤口处血液的粘稠和湿热,心里竟产生了一种恐慌的情绪。
大宁不会受伤。
大宁不会流血。
大宁不会疼。
大宁可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天君啊!
“讲真,”陆漾飞快地说道,“你准备把这个怎么办?”
宁十九无所谓地回答:“搁着吧,等你和那女人谈判完了——”
“要好几个时辰!”
“好几个时辰就好几个时辰,这种小伤小痛,忍一忍也不是难事。”
陆漾颔首,目光游离了一下,突然一震身躯,大声道:“啊呀,奇怪,黑雾怎么散了?!”
师隐脸色一变,应声便扭头向窗外看,视线从陆漾身上离开了大概不过三两息。
就在这极短极短的时间内,陆漾的眼睛蓦的由碧蓝变成了点墨的漆黑,碎发飘扬,挡住了外人的视线。而他右手五指扣紧在宁十九的肩头,稍一用力,便轻松捏碎了那蕴含天地法则的长钉。
同一时刻,他心脏内部的“魇种”,在沉寂了七年之后,猛的一跳。
陆漾喉间涌出了惨烈的腥甜味儿。千万里之外的远方,有一只燃烧着鬼火的幽暗独目,一点一点转动着眼球,遥遥便要锁定过来。
只是,神国未散,虚空隔绝,鬼魇处在此境之外,欲进而不可得,只能反复扫视扫描,大怒欲狂,却又无计可施。
下一息,陆漾的眼睛便恢复了妖族的碧蓝之色,身而为人的绝世武功隐去,鬼魇已再次失去了找到他、杀死他的机会。
他安全了。
在冒奇险为宁十九治疗伤势之后,他自身亦安然无恙。
运气!
陆漾微微一笑:“过来,老爷,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他缓缓地咽下喉间的鲜血,对着宁十九,扬起了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