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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荣跟顾衍慈的相识就跟那些古旧的话本子里说得差不多。顾衍慈是顾家名义上唯一的女儿,是按照世家小姐的标准教养起来的,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为过。等到她初长成的时候,已经是让人一瞥惊鸿的美好模样了。
聂荣初见她的时候,是个桃花灼灼的三月。他同几个狐朋狗友一起,结伴去郊外踏春。一行都是年轻气盛的少年人,在郊外起了策马比较的心思,聂荣一马当先走在最前头,却突然被路上扑出来的一个肉团子惊了马。仔细一看,那原来是个一两岁的孩童,锦衣粉面,才刚会走路的模样,聂荣吓了一跳,赶紧勒住马急急掉头。
后面跟着赶来的朋友们见了这情景,都说“这是哪家的孩子,怎么不看好了,惊了小侯爷的马担得起这个责任么?”“小侯爷宅心仁厚啊,竟然为了这个孩子硬生生勒住了缰绳。”……众人还乱七八糟地说了什么,聂荣就没听进去了,因为他看到了急匆匆跑过来的那个女孩子。顾衍慈穿了一件粉色袄裙,绛色的束腰勾勒出将将发育的美好身形,头上挽了两个俏皮的发髻,像把漫天的桃花色都穿在了身上。
可她神情却像一个小大人似的,走过来一把拉起地上的小团子,先跟聂荣赔了不是再去看那小孩的情况。“有伤到哪里吗?”顾衍慈问,那个看起来不懂事的小团子说起话来倒是很伶俐,奶声奶气的指着一个瘪掉的布球,“姐姐,我的球球压扁了……”
“球球丢了可以跟姐姐说,下次不准一个人跑到路中间来,听到没有?”
见顾衍慈要跟她生气,那小孩见风使舵地红了眼睛,“呜呜呜,誉儿好疼,誉儿摔到了,姐姐还说我。”
顾衍慈没脾气了,把小团子抱了起来,给她擦眼睛,“好了,你停下不哭我回去就给你做一个新的球球。”小团子立马止住了哭声,聂荣看笑了,这哪是什么小孩子,分明是一个戏精,难得那个小姑娘还有本事制得住她。
顾衍慈抱了那小孩,朝聂荣再道了一次歉,“实在对不住这位公子,我弟弟个性顽劣,惊了你的马。不知怎么才能补偿你?”
聂荣尚未说话,他身后跟着的那些少年却抢先开口了,带着几分倨傲地说,“你弟弟是什么人,我们小侯爷又是什么人,怎么是你寻常人家能补偿得了的?”聂荣挥手打断了那人的话,不容置疑地吩咐道,“休要妄言,你们去前面等我,我自己会处理。”
几人看看顾衍慈,再看看聂荣,眼底有了几分心照不宣的促狭意思,随即策马走掉了。
聂荣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这才说,“他们不过是玩笑之言,有口无心,你不要太介意。”
“原来是小侯爷。誉儿,过来给这个哥哥道歉。”顾衍慈依旧是斯文有礼的样子,这个身份倒是没让她有多意外,反而聂荣为友人的出言不逊先着急起来,“没事的,稚子而已,不懂事的,也不要怪他。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顾衍慈却不依:“虽是幼童,是非也要分得清才对。这次是誉儿顽劣惊了你的马,一定要叫她道歉的。”
说完她身后那个看起来没骨头的小团子就心不甘情不愿挪了出来,糯糯地说,“哥哥对不起。”
聂荣眼睛都没离开过顾衍慈的脸,早就不想跟这小孩子计较什么了。此番更是觉得她不仅皮相好看,还很明事理。正恍神呢,听见顾衍慈叫他,“你的手受伤了。”
聂荣听她这么一说才看了看自己的手,刚刚勒缰绳勒得太急,不留神勒出了一道口子。渗出血来自己却没有发现,聂荣觉得有点尴尬,想把手收回去说着不要紧,动作却慢了一步。
顾衍慈道,“如果小侯爷放心就让我替你包扎吧,春季本就容易染病,这个口子不包扎可不行的。”
她眼睛亮亮的,却很温柔。聂荣不由自主地把受伤的手递了过去,突然间就有点脸热。
顾衍慈包扎伤口的动作熟练且轻松,聂荣咳了咳,侧过脸去才说出一句,“你包得很好,谢谢。”
顾衍慈抬头对他笑了笑,嘴角弯起美好的弧度,“应该谢谢你及时勒住马没有伤到我弟弟,对了,回去要小心伤口不要碰水。”
聂荣觉得自己连耳朵尖都开始发烫了,他心里一动,“你是哪家的姑娘?”
顾衍慈歪了歪头,但笑不语。
那个淘气得一刻不停的小团子跑过来抱着她胳膊,“姐姐,姐姐,誉儿好饿,我们回家好不好?”
顾衍慈摸摸她的头,“现在知道饿啦?好,我们回去吧。”对聂荣点点头,牵着那个小团子就要走。
聂荣叫住她,顾衍慈回过头来笑着问,“小侯爷还有什么吩咐?”
三月春花迷人眼,然人比花更娇。聂荣一时看得痴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说,我们出来踏青也带了很多蔬食,要不要一起?”
顾衍慈笑道,“不了,父亲还在家等,我们已经出来够久了。”
聂荣这才意识到自己唐突了,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又怕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就要走了,眼光落到包扎伤口的帕子上突然有了灵感,“还有机会见到吗,帕子什么时候还给你?”
顾衍慈施施然转身,“小事而已,再说吧。”
聂荣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跟友人踏青又回去了,想到那姑娘在桃花林里回头对他一笑的样子,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可他尚未知晓这个姑娘的名字。
如今那个从他马下堪堪躲过一劫的小团子已经成长为挺拔的少年人了,聂荣搁下手里的酒盏,只觉得人生过起来很快,他还算得上年轻,却已有了时光倏忽之感。可那个在桃花林里会对他回头浅笑姑娘,早已经嫁作他人妇了。“你要我做什么呢?”他问顾衍誉。
顾衍誉:“姐姐和锦儿在宫里,需要人关照他们的安全。”
“你凭什么认为我愿意出这个头?”聂荣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态度有点烦躁。
顾衍誉静默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来,那里绣着顾衍慈的名讳,角落里还沾着一点再也洗不掉的血迹。聂荣瞬间就怔住了。
顾衍誉心中了然,再点了一把火,“姐姐进宫之前那段时间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这个帕子出神。我问她在干什么,她说在等一个人。可是最后那个人没有来,父亲就把她送进了宫里。”
聂荣握着杯子的手颤抖了一下,“你说的……都是真的?不不,你一定是在骗我,你们顾家人最喜欢骗人了。”
顾衍誉看着他:“进宫之后姐姐不再带着这张帕子了,她说她已经配不上那个人,可她也没有丢掉它,因为对她来说,那是生命里很重要的记忆。”
聂荣眼睛发红,“她还说了什么?”
“她还说……想再去宫外看一次桃花。”
聂荣手里的杯子应声而碎,那双总是凛冽的眼睛有点失焦,“你的要求我答应了,要我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