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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总工走了，带走了柱子满身的沮丧和疲惫。但张律师的到来，让柱子彻底冷静了下来。
“根据现有的证据，我们没有充分的理由起诉他们。”张律师直接给事件定了性。
“他石老四不够渎职罪吗？”柱子追问。
“质量监理本不是他的职责，他作为工程施工经理，只要保证正常施工就算尽责了，就算他口头答应监理小吴帮忙照看着点儿，但在法律上这也不能算是委托，因为施工经理他没有监理的资质。委托是无效的，责任还是监理小吴的。”
“那他应该负什么责任？”
“失察，负领导责任。”
“那故意施工的人呢？”
“我们没有任何明确的证据来证明他们是恶意施工，只能证明他们技术不合格，是不合格工人。”
“那该怎样处罚他们？”老三始终不甘心。
“够不上刑罚，只能从经济上想些办法，但也仅限于工资、奖金部分。”
“那就让他们爷们全都滚蛋吧。”柱子沉吟半晌，一锤定音。
“吴监理怎么办？”支书大哥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敢给柱子上眼药的人。
“扣除全年奖金，继续留任。”柱子的决定让所有人深感意外。
“就这样便宜他了？”
“这又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被人利用了，人还年轻，得给他留个好前程。再说了，不能是咱给他交了学费让他去给别人家出力。”
“慈不带兵。当初就是你心太软。”支书大哥还是说出了自己的不满。
“在这件事上我是有责任的，我自罚一年工资。”柱子对自己也毫不手软。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啊。公司发展到今天，你的功劳所有人可都看在眼里啊，你要受罚，那我们每个人可都没脸了。”
“我懂得大哥的心，可这件事我确实有责任，先是我用人不察，再是我检查不实，还有我考虑不周、料事不准，我该罚。”柱子在认真反省。
柱子叫来监理小吴，小吴知道自己这次给公司捅了天大的娄子，他自己也想到了公司会如何处分自己。
“这次由于你的错误给公司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公司决定扣除你今年的全部奖金，并记大过处分，继续留任。”柱子停了停：“你有什么意见吗？”
监理小吴半天没有反应，他彻底懵了，他根本没有想到这是公司对自己的处分。他环视了几遍周围的人，并狠狠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确定这不是在做梦。他干张了张嘴，喉咙好像被什么塞住了，根本发不出声音，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如果你不同意公司的决定，也可以辞职。”柱子故意在逗监理小吴，他想调整调整办公室里压抑的气氛。
“不不不！不是，石总，我死都不辞职。”监理小吴扑通一声跪在柱子的面前，沙哑尖利的声音硬生生从干渴的喉咙里挤了出来，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你站起来，别这么没有出息，像什么样子！”柱子温和了许多。“你真不想辞职？”
“不辞，死都不辞。”监理小吴终于清醒过来，说话流畅了许多。
“你女朋友是哪儿的？不在本地吧？”
“我老家的，高中时的同学。”小吴喏喏。
“想不到你小子还是个情种，下手挺早啊。”柱子的谐谑引来了众人的欢笑。“她现在干什么工作？”
“大学学的是园林设计，去年毕业分配到了我们县建设局的一个下属单位。”
“呦呵！是人才啊。你问她愿不愿意到我们公司来，如果愿意，就把她调过来吧，也免了两地分居牵扯你的精力。”柱子不等小吴有任何反应，就快步走出了办公室，只剩下傻呆着的凌乱青年。
柱子把自己关在葫芦峪家中的书房里一整天都没有出门。他在思考这些年来的成败得失。一开始秀兰还担心柱子有心事，不开心，怕憋坏了身体，故意把已经三岁的小女儿留在了家里，没有让她去幼儿园上学。这是柱子的第二个孩子，也是他最疼爱的。粉嘟嘟的瓷娃娃一般，煞是惹人疼爱。这个叫小妹的女儿是他们一次避孕失败的结果。当时秀兰本想把她打掉的，但奶奶说既然来了就是前世注定的缘分。后来柱子为此还交了一大笔罚款。
当秀兰把饭菜端到柱子的面前，柱子狼吞虎咽时，秀兰放心了，就一直陪着也担心柱子的奶奶唠嗑。奶奶已经83岁了，仍然耳聪目明，头脑清晰。
母亲终于等不及了，都一整天了，就是心中无事躺着睡觉也该起来活动活动了，否则人会生毛病的。在柱子面前，母亲没有任何忌讳，直接到楼上的书房把柱子给拎了下来。“一年也在家待不了几天，好不容易在家待一天也不陪陪爹娘和奶奶，真是没有良心。”母亲的埋怨让柱子毫无招架之力。
经常选择性失聪的奶奶这回听清了母亲的唠叨，冲秀兰伸了伸大拇指。“你娘这几年也大有长进了。”
“奶奶，人不是常说所有的女人面对儿子都是聪明的，面对深爱着的男人却都是愚蠢的吗？”
“胡话。你的立场决定了你的判断标准。只要是为了爱，怎么做都是正确的，这不是判断一个人、尤其是女人聪明与否的标准。真正的标准是取舍。”奶奶的话从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奶奶您教教我怎样才能做一个聪明的女人？”秀兰再次乖巧地向奶奶讨教。
奶奶深邃的眼睛再次扫过秀兰：“柱子是个心气很高的人，这点很像他爷爷。他不仅仅属于你秀兰自己，他属于咱全葫芦峪，属于更多的人。他想用自己的时间、自己的金钱为大伙儿做些事情，他的心中有大爱。如果你小妮子想自己独占他，想用爱束缚住他，那他一定会想着办法挣脱，最终你将一无所有。而如果你想着成全他，支持他这点儿心愿，那他一定会感激你，也一定会回报你，自然你也就拥有了一切。这就是取舍，也就是常说的舍得之道。我看你小妮子有慧根，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别看他整天不着家，但我看他一回家来的那个舒坦样，就知道他心中有你，有这个家。我放心的很。”奶奶难得的长篇大论再次让秀兰玩味不已。
柱子下楼来陪奶奶吃晚饭，母亲破例让父亲跟柱子喝两杯。小女儿也嚷嚷着要坐在爸爸和爷爷之间喝酒，一小杯果汁也与爷爷、爸爸碰来碰去，煞有其事。儿子小山就很规矩地坐在妈妈身边看着小妹妹微笑。也就是在爸爸面前小毛丫头才敢嘚瑟，爸妈都不在时，还不是跟屁虫一样听自己吆喝？饭桌上母亲是最忙的一个，一会儿让柱子尝尝这个，一会儿又让柱子尝尝那个，还得给奶奶夹菜，还得收拾小孙女夹掉的饭菜，还得看住父亲不能喝多了。奶奶就笑眯眯地冲秀兰说：“瞎操心。”
奶奶吃饭很少，常常是最先吃完的一个。照例母亲是最后吃完的一个。吃完饭的奶奶就问柱子这次工地上的事，这让母亲很是揪心，她担心奶奶的问题让儿子心生烦恼，但又不敢违背奶奶，只好干着急。
“这次工程损失怎样？”奶奶直奔主题。
“收获不小。”
“那就好。”说完话的奶奶就让秀兰扶她到爷爷的躺椅上坐下。
二人的对话让小学三年级的小山一头雾水。毫无逻辑，也不规范的对话要是让老师发现了，一定得批评他们。可没有上过学的母亲听了，却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只要柱子认为有收获，那就一定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奶奶都说“好”的事，自然也不用她瞎操心。
晚饭后，秀兰带小山和女儿到楼上去写作业，母亲在收拾碗筷，柱子坐在奶奶的身边与父亲谈话。
“我早晚得把石大头一家给收拾了。”最先开腔的是一贯老实的父亲。“你爷爷去世的时候不是因为你们还小，我那时就想去劈了他们。”
“好鞋不踩臭狗屎，犯得着跟他们拼命吗？”奶奶总是不慌不忙。“狗急了才跳墙，这次他们这么急躁，我看也是黔驴技穷了。柱子这座山越来越大，再等下去不压死他们才怪，到那时，他们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既然他都出手了，那咱也不能不接招啊。”柱子这才发现父亲原来也是一个血性十足的汉子，只不过在奶奶这个女王的威严震慑下，他和几个大爷们都一个个老老实实地雌伏着。
“自古上兵伐谋，只有没脑子的人才会急赤白脸地跟人动刀子。也是一把子年纪的人了，遇事还是这么毛躁。柱子早有主意了，用得着你瞎操心？安心享你的福吧。”因为父亲是老幺，在奶奶的眼里，父亲一直就是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需要她时时训导。
“奶奶说的对，您老人家在后面掌掌舵就行，冲锋陷阵的事就让我们兄弟几个来吧。他们西山上那几个小虾米，翻不起大浪。”
“首先咱们不能自己乱了阵脚，你们几个兄弟要团结一心。柱子你就接过你大哥这个村长的担子吧。按说你大哥的能力当这个村长是绰绰有余，但有你柱子在这里，你大哥的村长当得就有些累。他是个死要面子的人，自己给自己背上了包袱，我看着都难受。”奶奶的话让柱子吃了一惊。
“大哥干得好好的，何必多此一举。”柱子有些不解。
“你就当心疼你大哥，你接了村长，哪怕你让他当个副的，再让他全面主持工作，他都能睡个安稳觉。”奶奶喝了口父亲给泡好的菊花枸杞茶。“我找机会跟你大哥谈谈，他不是一个小气的人，就是书读得少了些，有些事情自己看不透，心里放不下。”奶奶如重又挂帅的佘老太君一般指挥若定。
“可这不是我说了就能算的事儿啊，这得要村民选举。”
“这事就不用你管了，让你爹与你大爷他们几个捣鼓去，反正也是闲着，光喝酒遛弯脑子容易生锈。”
“您就?好吧娘。”得令的父亲终于露出了笑容。
秀兰帮母亲伺候完奶奶睡觉，挽着柱子的胳膊漫步来到看山爷爷的小屋前。初夏的山风清爽宜人，皎洁的月光让眼前的山水晕染开来。又是一个难得的欢聚时刻。两把父亲自己动手做的小木椅，一湖湛蓝的清水，和着漫山浮动的暗香，秀兰真想与自己心爱的男人唠上一整夜。
“想了一整天了，能跟我说说吗？”女人永远是好奇的。
“他们现在就敢跟我过招，看来是翅膀硬了。如果这次曹总工能够有办法解决了这次的问题，就等于躲过了他们的一脚。我一定要好好地还他们一拳，让他们彻底清醒清醒，不然还会祸害他人。不过，经过这次事故，我也发现了公司管理上存在的致命的漏洞。你看，事情是谁干的事后都无法查清，这种管理不容易激发职工的责任心，也很难保证建筑质量，最终也会影响公司的声誉。必须要完善责任追偿制度，进行工程施工过程登记，要明确到每一块砖是谁砌的都要清清楚楚。设立质量评比奖励基金，由总公司年终评比奖励。”
“这太好了，这应该就是你说的不小的收获吧？”秀兰一直很关心公司的发展，也为公司的发展作出了不小的贡献。
“公司的管理层也需要调整，把玉林大哥调到总公司任副总，全面负责质量监督检查，如果哪个工地临时有紧急情况也可以有人手顶上。老三的进修也快结束了，让他到建筑工地去。晓强我看也成手了，就让他负责房地产公司吧。”
“晓强太年轻，还没有什么经验，不能让他负责一个公司，就让他到总公司跟着你再锻炼几年吧。”秀兰对弟弟晓强还很不放心，毕竟才毕业工作不到两年。
“别看晓强年轻，性格沉稳着呐，这可随你。上次车站职工住房建设的活干得就很漂亮，毕竟是学财经管理的，我们这几个土包子谁都比不了他，你就放心吧。我再给他配个好财务，保准能干得红红火火。啊对了，晓强还没有女朋友吧，那就把董晓玲调到晓强那里，这是个好姑娘，业务好，人也漂亮，难得的是人很机灵。”
“想不到你一个大老总还当上媒婆了。”秀兰取笑柱子。“这样，那你的公司不彻底成了家族企业啦？！”
“家族企业怎么啦？公司在发展的过程中虽然人才是重要的，但在公司制度还不完善的初期，信任才是影响企业发展的关键因素。好的管理人才要慢慢发现，等到值得信任了，再大胆提拔任用。况且这几个人也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好好好，公司的事情你说了算，一切都听你的。”秀兰的温情让夜晚的花香更加浓郁了。“咱二大爷家的玉松哥你是怎么打算的？咱玉林哥是副总了，大哥和老三也都是响当当的部门经理，连晓强都负责了一个部门，现在玉松哥还只是一个小队长，这会让他在众人面前很没有面子的，咱二大爷脸上也不好看啊。今天奶奶可说话了啊，让你注意加强团结，这事你是怎么想的？”
“我还能怎么想，奶奶都说话了，我可不敢惹她老人家不高兴。”柱子顿了顿。“可玉松哥性子软，抗不住地方上那些虎狼似的人，对工人的管理也没有力度，肯定不适合工程经理的位子。不过他做事细心，我看就让他到你这里来，把冷库这摊子管起来。一来工人都是熟人，省心，二来大爷也有年纪了，家里得有人照顾着，不能太累了，三也能帮你省些劲。又是学校、山庄的，家里的这一大摊子也真够你受的。”说着，柱子替秀兰理了理耳边的秀发，顺势把秀兰揽进了怀里。
“很多事情有玉桂哥帮我料理呐，我不累。”
“你告诉玉桂哥这段时间就不要外出了，就在山庄守着。”柱子不得不小心。
“你说他们爷们怎么就敢现在跟咱翻脸呢？心里就是再怎么着急，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啊？”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工地上挖出古墓的事吗？我想他们爷们一定是得手了，仗着手中有了宝贝，就感觉硬气了。不过我一直不明白他们是怎样瞒过公安把东西运出去的？”
原来，那天在挖掘现场施工的就是石老四带着他们爷几个干的，当时开挖掘机的是石老二家的大宝，石老四就在跟前看着。当大宝一铲子挖出了地下的东西时，他们只停下了一分多钟，简单察看了一下现场后，石老四就让大宝立即在旁边不远处挖掘了一个土坑，把墓葬中的主要东西三下两下用铲斗转移到了土坑内给埋藏了起来，并把挖掘机停在了土坑上面。然后喊人说挖掘出了东西。于是引起了众人的哄抢。他的这招瞒天过海、浑水摸鱼的手段确实奏效了，不但瞒过了柱子，还瞒过了公安的金属探测仪。因为金属探测仪一到挖掘机附近就响，众人还都以为是挖掘机的原因，根本没有考虑到挖掘机下面还埋藏着他们想找的东西。这就是灯下黑。虽然是一招险棋，但确实走对了。直到警察彻底走了，他们才趁着黑夜偷偷把东西转移了出来。也就是自觉手中有了宝贝，石老四才迫不及待地对柱子下了手。
“别为他们费神了，就算他们能弄个几百万，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只要你小心点儿，他们就翻不了天。”秀兰往柱子的怀里挤了挤。“天晚了，明天我还得上课呐。”说着双手就搂紧了柱子的脖子。
浓浓的花香伴着清凉的夜晚慢慢荡漾开来。葱茏的葫芦山庄夜色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