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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困在水牢里,姜篱无聊得要发霉。泡在水里一整天,感觉身上要长出许许多多的蘑菇来。无聊到数绵羊,数到第三万七千八百八十八只,终于盼来了脆皮大肘子。不过送饭的不是殷雪时,变成了戚心竹。姜篱一边啃大肘子一边问:“殷雪时呢?”
“他……”戚心竹面露为难之色,期期艾艾道,“师姐,他收拾行李回南山学舍了,说再也不来给你送饭了。”
明明答应了又食言,姜篱挠挠头,男人心海底针,真是搞不懂。
戚心竹抱着膝盖,轻声道:“怎么办啊师姐,我觉得……雪时哥哥好像不大喜欢你。”
姜篱回想白天的亲吻,不会是因为那件事记了她的仇吧?姜篱颇有些郁闷,说:“那算了,咱不去招他了。”
戚心竹眉眼弯弯,用力“嗯”了一声。
姜篱被关了整整七天,七天后,南方发生地动,百年难得一见的天南福地在南海洞开。四海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听着数量挺多,但大多都隐匿于冥虚,要得大机缘才会现世。如今南方地动,天南福地的结界开了个豁口,正是一桩大机缘。
百家子弟在经筵上昏昏欲睡,呼噜声比白衣上人的念经声还响。白衣上人抚须一叹,道:“既然你们都不想听我念经,罢了,你们去天南福地走一遭吧。”
此话一出,整个苍岚山都沸腾了。所有人飞奔回学舍,收拾行李,准备去见识见识那传说中的福地。听说里头有不少珍禽灵植,若运气好,还能捡到天生地养的法宝。
白衣上人开了水牢,把快发霉的姜篱从牢里捞出来。
他点点姜篱的脑门,道:“天南福地虽为福地,却是七十二福地里最末一个福地。百年前的修者就已经将其探明,没什么危险。我打算让南枝送你们前去,你们自己进去试炼,你身为苍岚首徒,要担起守护兄弟姊妹的重责,听明白没有?”
姜篱懒懒哦了一声。
白衣上人又敲她脑门,“你若能在这次试炼收拢些子弟人脉,对你未来有益无害。来苍岚经筵的子弟,都是百家的嫡系子弟。你要多与他们结交,处好关系,莫要四处树敌,明白否?”
“知道啦。”姜篱不情不愿。
真不明白,修道者本应清心寡欲,师父常念的经也教人清静,为何师父铆足了劲儿要把她往尘俗里推?
“阿竹吵着闹着要跟你去,你照看好阿竹。”白衣上人絮絮叨叨,“这次但凡有一个子弟出岔子,为师定把你逐出师门!”
说罢,早已等在一旁的苏南枝冲白衣上人摆摆手,意思是“这帮孩子就交给她了”,尔后冲姜篱挑了挑眉。姜篱屁颠屁颠跟上她,油嘴滑舌地拍她马屁:“师叔,您今儿比前日又更美了。”
苏南枝睨她,感叹道:“这么甜一张嘴,将来不知要惹多少情债。”
苏南枝领她到山门前,早有百家弟子在那儿等候,个个背着包袱拿着剑,满脸兴奋。殷雪重被簇拥在中心,许多别家子弟过来与他搭话,与他交换名刺。他旁边的侍从抱着一沓名刺,全是别人送他的。姜篱打眼一瞧,殷雪时缀在人群末梢。他孑然一身,像遗世独立的美人蒿,安静又不起眼。
“师姐!”岑云芽踮着脚喊她。
她同岑云芽、燕珩和戚心竹会合,后头那个沉默的少年被纷乱的人群挡住,看不分明了。
苏南枝召来鲲鹏舟,大家登上仙舟,一路南下。风来云卷,几千里的路程,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早有南海齐家的长老守在结界豁口处,见苏南枝前来,都来与她打招呼。
苏南枝品级虽不高,却是难得精通阵法的高手,早有美名在外,几个齐家的长老都来献殷勤,偏生苏南枝嫌弃他们长得歪瓜裂枣,压根不鸟他们。
“孩子们,我们测算过,这个结界豁口至少能存留七天。也就是说,你们进入此处,七天之内必须返回此地,否则要想出来,就得再等几百年的时光了。”苏南枝高声道,“保险起见,六天后的这个时辰,我们在此集合,都听到了么?”
大家齐声道:“听明白了!”
苏南枝又道:“天南福地虽说早已被前人探明,并无凶兽猛禽,也无恶鬼走尸,不过万事小心为上,尔等须结队而行,不可单独行动。每人发一枚烟花弹,若有不测之灾,发信求援,我的好大侄姜篱瞬息必至。”
好大侄姜篱:“……”
苏南枝无奈地耸耸肩,小声对姜篱道:“你师父的吩咐。”
齐家家主让开身,子弟们踏上灵剑,化为一道剑芒,流星般扎入结界豁口。
姜篱却不动,犹疑了半晌,问苏南枝:“师叔,修道不问俗事,为何师父偏要我和这帮世家傻蛋扯上关系?还得照看他们安危,他们要是作死,关我毛事。唉,还有我那未婚夫,这几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不愿意搭理我。”
苏南枝笑了声,道:“你师父为你铺一条锦绣前程,你却不识路。罢了,我观你性子,也不像是能走这条道儿的,奈何你师父固执得很,我可劝不动他。至于你那未婚夫,确实蠢了点,浑身公子哥的坏毛病,不过好在心地不错,你嫁给他,虽称不上好事,倒也不算什么坏事。”
殷雪时有公子哥的臭毛病么,没看出来啊。苏南枝这么说殷雪时,姜篱有点不大乐意。她郁闷地看了眼苏南枝,“您今年二十好几了吧,为什么不成亲?”
“成了亲,你只能拥有一个男人。”苏南枝高深莫测地说道,“可若不成亲,天下男人全是你的。”
姜篱想起苏南枝包过的无数小倌,有的会弹琴,有的会唱曲儿,有的会拉二胡,忽然明白了什么。
“阿篱,你师父是你师父,你是你,你干嘛非要听他的?”苏南枝弹她脑瓜子,“男人要女人贤惠稳重,又要女人妖媚知趣,要女人聪明,又要女人没他们聪明。你师父也是,要你功法卓绝,又要你去做高门长媳。我听他说这话,笑了一晚上。纵观这世间男子,一个个好为人爹,可见当爹是个好差事。你莫要去叫别人爹,要让他们喊你爹。”
姜篱:“……”
“行了,师叔我还忙着去睡回笼觉呢,快进去吧你。”苏南枝一脚把她踹进了福地,“对了,别告诉你师父我笑他啊,我还指着他发我月俸呢。”
师叔的话振聋发聩,姜篱在空中转身,召出剑保持平衡,飞入福地山水。岑云芽燕珩捎着戚心竹跟在后头,姜篱一路上尽在想师叔言语。师叔的观点和师父的总是大相径庭,有时候姜篱真不知道该听谁的。
听说师叔少年离家,一个人逍遥快活,问道寻仙,到现在家里也不敢奈何她。姜篱心生艳羡,慢慢有了计较,以后她也要做师叔这样的人。
等落了地,她才被这福地奇景吸引了注意。
入目是蓊郁的松林,怪石叠立,天空变幻着奇异的色彩,恍若鲜艳的云锦杭绸层叠在一起。刚进福地,姜篱便见齐绿萝在打骂下人,鞭子抽得爆竹一般,那仆婢跪在地上痛哭求饶。
姜篱看不下去,出声喝住她。
“又是你,”齐绿萝嗤笑道,“怎么,你认识我这没用的丫鬟?当初你在我家端茶送水的时候,是不是和她睡一张大通铺啊?”
岑云芽气道:“你怎么说话呢你。”
姜篱道:“姓齐的,今儿我心情好,别犯我跟前,要不然再让你跪一遭。”
齐绿萝不屑道:“你是水牢的滋味还没尝够,我就不信你敢让我再跪!”
她扬鞭往那仆婢的脸扫过去,殷雪时上前一步,挡在那婢子面前,鞭子打在他身上,有了一条血迹。姜篱眉心狠狠一蹙,敢动她的人,找死。她正要冲上去揍齐绿萝,被戚心竹抱腰拦住,“师姐,算了。”
殷雪时的目光与姜篱相遇,又别开,好像把她当空气,不理不睬。姜篱很郁闷,他到底怎么了?
殷雪重冲上前道:“齐绿萝,你不要太嚣张,你打我堂兄,就不怕我殷家问罪吗?”
齐绿萝自知误伤了人,嘟囔了声“多管闲事”,领着一拨人走了。姜篱再看殷雪时那,他却已经不在那儿了,只有殷雪重在安抚那个哭哭啼啼的仆婢。
弟子们各自扛着锄头去挖宝,岑云芽取出个罗盘,煞有介事地四处寻觅。殷雪时那个小身板,能捱住鞭子吗?姜篱忍不住想找殷雪时,刚刚迈出一步,就被戚心竹拽了回来,“师姐师姐,我们去挖宝!”
燕珩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岑云芽小声道:“我从师叔那儿高价买来的寻宝罗盘。”
姜篱走不开,只好看他们寻宝。什么寻宝罗盘,姜篱觉得云芽被师叔骗了,这罗盘看起来更像是寻阴罗盘。师叔欠了山下成衣铺子胭脂铺子一大笔债,天天骗人,上回还骗姜篱买了她的大罗星阵阵盘,一个圆圆的小玩意儿,说什么可以更改任何星阵的吉凶星位,结果屁用没有。
罗盘指针忽然一动,岑云芽大呼小叫,扯着燕珩和姜篱去挖。福地不会有鬼,姜篱暗自嘀咕,难道她看走眼了,这真是寻宝罗盘?她扛了锄头过来挖,戚心竹举着帕子给她擦汗,还给她递水。
燕珩抱怨,“阿竹,我也好渴啊。你能不能别只管师姐,管管我呗。”
戚心竹捧着水,赧然道:“抱歉啊珩哥,师姐有洁癖,除了我,其他人不能喝她的水的。”
姜篱:“……”
她并没有这种洁癖。
“挖到了挖到了!”岑云芽大叫。
土层下方现出了一块布料,燕珩和姜篱加把劲儿,吭哧吭哧把土挖开。猛然间,一个腐烂的人头从土坑里挣扎而出,苍白手爪抓住燕珩的衣袂。姜篱拔剑,一剑斩断了凶尸的手。岑云芽和燕珩护着戚心竹后退,凶尸从土里爬出来,嘴里嗬嗬作响。姜篱又一剑斩了他的头,他的身子瘫在了土坑里。
“怎么会有凶尸?”姜篱神色一沉。
四周地里,一根根苍白的手爪破土而出,摸空乱抓。戚心竹差点被抓着腿,燕珩把她抱了起来。姜篱御剑凌空,把岑云芽和燕珩一个个抓了上来。不远处,殷雪重那帮人也在惊呼。所有人紧急御剑登空,纷纷避开那些从土里爬出来的凶尸。
“怎么回事?”殷雪重问。
姜篱举着刚从凶尸身上砍下来的断手端详,手上戴着扳指,刻着下邳林氏的徽识。
“这是进来寻宝的林家人,死在这里,成了凶尸。”姜篱蹙眉道,“这个福地不对劲,被凶尸咬了才会变成凶尸。”
有人惊声问:“福地怎么会有凶尸?”
殷雪重猜测:“难道福地风水被破,不再是福地了?”
姜篱扫了周围人一眼,问:“殷雪时呢?”
殷雪重这才发现,一众殷家子弟里没有殷雪时。再看底下,也没有殷雪时的踪迹。
他没跟着他们么?
正当此时,松林北面一簇大烟花直冲云霄,在色泽诡异的空中绽开。
殷雪重问:“会不会是堂兄求救?糟了,他学的医道,手无缚鸡之力,要是遇上凶尸,岂不完蛋?”
那家伙跑去哪儿了?姜篱生怕他出事,道:“走,去找他。”
松林深处,一道狭长的地裂横亘在山上,仿佛刀斧削出来的口子。地裂上方有烟花弹残留的烟气,姜篱御剑下行,遁入裂口。底下深不见底,有种阴冷的寒气汩汩往上冒,牛毛针似的刺着大家的脊背。
有只凶尸被吊在山壁上的一道罅隙外,脸上还贴了张纸,上面写:“我们在里面。”
姜篱把凶尸踹进深渊,领着众弟子进了罅隙。里面有不少子弟,或坐或躺,好些受了伤,肩膀手臂都被包扎过。还有两个弟子中了尸毒,脸色青白,正嗷嗷喊疼。殷雪时蹲在他们边上,铺了一伏绒布在地,捻着银针为他们刺穴解毒。
“姜师姐,我们被凶尸伏击,慌不择路躲到这下面来,绿萝师妹和我们走散了。”有个齐家子弟伏在她跟前哭,“里面错综复杂,十分难走,不知绿萝师妹去了哪儿。师姐,求你帮帮忙,去找找她吧。”
姜篱看了眼殷雪时,原来这厮跟着齐绿萝的队伍走了。他并不看她,只默默给受伤的弟子施针。
看来这货是打定主意不理她了。
可恶啊,好想揍他一顿,揍到他理她为止。
“殷雪重,让你家子弟带他们撤出福地,”姜篱道,“我去找齐绿萝。”
她与殷雪时擦身而过,跃入漆黑的甬道。殷雪重有条不紊地疏散子弟,他手下子弟没有姜篱厉害,一人最多只能带一个伤患,人不够用,只好多次往返带人。
“戚姑娘,你稍等一会儿,我和我堂兄送完这最后两个伤患回来接你。”殷雪重道。
殷雪时召出自己的法宝青叶舟,和殷雪重带着两个起不来的伤患撤出地裂,罅隙里只剩戚心竹。
甬道深处传来脚步声,戚心竹欣喜地喊:“师姐。”
来人却并非姜篱,而是齐绿萝。她手臂上有咬痕,显然是中了尸毒。齐绿萝见有人,松了口气,脱力倒在地上。
“送我出去,快。”她命令道。
戚心竹扶她靠在山壁上,温柔的眉眼里有怜悯的味道。
“真可怜。”她说。
齐绿萝有气无力道:“戚心竹,只要你送我出去,要什么法宝我都给你。听说你先天不足,我让我爹赠你千年灵芝。快,送我出去。”
“千年灵芝啊,”戚心竹歪着头,“我师姐送过我好几株呢。为了帮我采灵芝,师姐御剑攀千仞悬崖,可危险了。”
“那你要什么?”
戚心竹笑意温柔,说出的话却无比冰冷,“我要你去死。”
齐绿萝嗤了声,道:“因为我骂过你么?”
“骂我,我打你几巴掌就解气了。”戚心竹捡起一把匕首,比划她的肚子,“谁让你骂我师姐呢。你骂我师姐几个字,我就捅你几刀。”
齐绿萝不信她有胆子杀人,骂道:“下贱的东西,量你也不敢杀我,等我父亲来……”
话未说完,字儿卡在喉咙里。戚心竹的匕首刺入了她的腹部,鲜血汩汩而出。她不可置信,又身中剧毒,无力运气反抗,只能拼命往外爬。
戚心竹拽住她的头发,连捅了几十刀,她竟还没断气,呜呜哭着求饶,“对不起,我不敢了,我再也不骂姜篱了,求求你……放过我……”
“好吵。”戚心竹皱了皱眉,割了她的脖子。
她说不出话了,戚心竹又捅几十刀,直捅到她断气,再把尸体拖到罅隙边上,一脚踹进了深渊。又把匕首扔了,低头看,两手都是血,戚心竹取出水囊,慢条斯理把手洗干净,干干净净地等师姐回来。
过了半晌,师姐终于回来了,殷雪重和殷雪时也赶回来接人。
“齐绿萝呢?”殷雪重见姜篱一人返回,讶然道,“没找到?”
姜篱喘着粗气,道:“里面太复杂了,不知道她跑哪去了。”
大家脸色微沉,殷雪时打手势,“出去,禀告师长。”
“你说啥?”殷雪重看不懂。
姜篱道:“只能如此了,走。”
正要走,洞穴深处忽然传来一个幽幽的嗓音——
“救我。”
“救救我。呜呜,好黑……”
姜篱猛地回头,“是齐绿萝的声音。”
戚心竹一惊,肝胆生寒。
齐绿萝明明已经被她捅死了,是谁在说话?
姜篱掉头要往里走,忽然天摇地动,细小碎石簌簌下落,砸他们的脑袋。外头一线天似的裂口越来越小,竟有缩小的趋势。
“来不及了,地裂要合拢了!”殷雪重叫道。
师父要姜篱看管好大家,姜篱没办法把齐绿萝一个人扔在这儿。虽说师叔教她要当别人的爹,可她现在还没这胆量当她师父的爹。齐绿萝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师父说不定真的会把她逐出师门。姜篱当机立断,“你们先上去,我去找齐绿萝。”
戚心竹拉住她手腕,慌忙喊道:“师姐,你不能去!”
姜篱一把把戚心竹推给殷雪时,“带她走。”
戚心竹力气远没有姜篱大,一下就被推了出去,眼睁睁看她踅身进了洞。殷雪重急得快爆炸,眼看地裂马上就要合并,上头的殷家子弟都在喊他快出来。他咬了咬牙,正要御剑,谁知殷雪时把戚心竹推给他,跳下青叶舟,追着姜篱进了洞穴。
“雪重哥,快上来!”上面人在喊。
来不及去拦殷雪时,殷雪重拉着戚心竹御剑腾空,在地裂合并的最后一刹那逃逸而出。低头看,地裂严丝合缝地闭合,殷雪时和姜篱俱看不见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