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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迟宁便把迟星衍送上回北宁的飞机。
迟星衍说到底也就是个十六岁的小屁孩,心性还未成熟,想说点什么还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的。
“你要去MIT读书吗?”
“可能吧。”
“那我们……”迟星衍犹豫,“算了,我走了。”
“嗯。”
他们临别也没拥抱,也没握手,就像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关系。
迟宁到家才看到他发出来的消息,小少爷拽拽的语气。
【以后你跟我混也不是不行。】
【保证给你养的白白胖胖。】
迟宁轻笑,没回,她把迟星衍的航班号都发给他爸妈。
晚上到薄家已经快九点了,屋里黑得像住在山顶上,迟宁以为他还没回来,打开灯的一瞬间,男人跟幽灵一样坐在沙发上,旁边盘着条巨蟒,一大一小,眼神正死死地盯着她看。
迟宁给吓一大跳。
“你在怎么不开灯?”
今天这玛卡巴卡看她特别不友好,蛇头舞动,蛇信子一直外露,冰冷的眼神像是随时能将她拆吞入腹。
薄知聿没说话。
男人懒散地靠在沙发上,似乎是不适应这样刺眼的光,抬手遮住眼,宽松的家居服往上跑,露出一截劲瘦的腰身。
迟宁不知道这一大一小今天是怎么了,俩都冷冰冰的,还攻击力十足。
她懒得问,正打算上楼,玛卡巴卡的尾巴突然拍打着桌面,发出巨响。
她本能回头,才发现桌面上还放着一杯柠檬茶。
是她最喜欢喝的那家牌子,大概买了很久了,冰块已经化掉,杯身四散水滴,溢出一圈圆弧的水汽。
他不喜欢喝酸的。
迟宁顿了下,问:“给我的?”
薄知聿停顿得更久,姿势连变都没变,这句话像是挣扎着吐露的,想让她知道,又不想让她知道。
“嗯。”
迟宁终于意识到他的不对劲了,“你怎么了?”
“没。”
迟宁也跟着沉默,她就不是会哄人的性格,更何况遇到这种一个字不说的,完全的不知道从何下手。
她干脆想着坐到他身边,还没靠近,玛卡巴卡猛地站起身,这样体积的蟒蛇面前,迟宁显得格外娇小。
身体本能爆发出一层鸡皮疙瘩。
它很不友善。
还不等迟宁说话,薄知聿睁开眼,语气像是掉进冰窟里过,又冷又狠戾。
“——别碰她。”
迟宁莫名从它的眼神里看出委屈巴巴的的感觉,蟒蛇重新缩成一团,甚至还望旁边挪了挪,给她让出能过去的道。
她坐到薄知聿身边,刚碰到那杯柠檬茶。
薄知聿开口,声音很哑,“不好喝了。”
冰块化了,柠檬长浸泡时间,只会越来越苦涩,难以入喉。
“没事,我挺习惯的。”迟宁说。
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话。
迟宁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很重,像是浸泡过似的。
因为木沁的缘故,她不太喜欢抽烟,薄知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他们在一起的场合,他都不会当着她的面抽烟,包括烟味。
迟宁垂着眸,想去问问白涂他怎么了。
白涂正好怼消息过来:【这人在喝82年的陈醋,你哄哄他。】
白涂:【这人是有那么点难哄……但你可以的,你非常可以!】
如果排除白涂认识薄知聿至今,就没见过有人能让他这阴晴不定的破脾气晴转多云的结论,那薄知聿确实只是有点儿难哄。
“……”
她就是想知道怎么哄才问的。
迟宁坐那思前想后半天,也没想出个对策来。
薄知聿上辈子一定是个公主吧,不然怎么这么多脾气。
她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问出声:“薄知聿,你有没有想过你上辈子是位娇贵的公主?”
“……?”
迟宁小声道:“你好难哄呀。”
“……”
薄知聿气笑了。
她根本都没哄他吧。
他脑海铺天盖地都是傍晚看到的那副画面,迟宁恨不得跟所有人的划清界限的性格,可以任由那个男的碰。
那种亲昵感,是怎么都演不出来的。
就像,她怎么都不会对他有那样的神情。
他的情绪翻江倒海地折腾,苦涩、疼痛、怒火,无一不在灼烧着他的神经。
薄知聿垂着眸,脸色像布着一层灰蒙色调的滤镜。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难受得不知所措,总想撕开这层僵硬的皮囊,用那个暴戾又真实的自己,朝着她质问——
为什么,不能是他。
可他做不到。
多可笑。
他就连玛卡巴卡想象征性的威胁她一下,他都觉得难以忍受。
大量抽完烟之后的嗓子发涩,似乎说出的话都带着种苦味。
“阿宁——”
“给你。”
少女伸出手,手掌小小一团,手腕更是他轻而易举便能捏断的模样。她掌心放着两个浅黄色的柠檬糖,玻璃糖纸在光下折射出细小的彩虹。
薄知聿看着她。
“我只有这个能哄你了。”少女圆圆的杏眼弯成月牙状,温温软软地朝他笑,“薄公主,别生气了呀。”
薄知聿又觉得好笑了。
那两颗柠檬糖都还未放到他的掌心,只是她对他笑,那样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的压抑已有渐渐平息的势头。
他这算哪门子的公主。
她都不用哄,只要她在那儿,他便像个小狗只会对她摇尾乞怜。
/
迟星衍回到南汀后,没过几天,迟宁收到她妈的信息,让她收拾行李去读MIT的。
迟宁并不意外。
她妈要是这么好说话,她也不会说自己有九十的把握要去MIT。
但她意外的是,又过了一天,在纽约时间下午两点十分,北京时间三点十分,迟宁收到她妈怒火冲冲的跨国电话。
“你现在真是翅膀硬了是吧?当初我就不应该让你多留在国内读一年高三,你是不是当初就想好了要找一个靠山来对付我?”
迟宁维生素药罐在生效,她困得一愣一愣的,反应特别慢。
“啊?”
“阿宁,你以为薄知聿这种人能护着你多久?男人要能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你知道他对你是什么龌龊心事吗?”
迟宁更愣了,她什么时候靠着薄知聿了,再说薄知聿哪儿对她龌龊过?
他平常甚至都不会经过她的私人领地,基本都是他在迁就她,在薄知聿这住了一年,她就没体验过那种寄人篱下的难堪感。
迟宁越想越生气:“您说我就算了,您能不能别说他?”
“你还护起他来了?”
“我是就事论事。”迟宁揉着太阳穴,“他真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他真的很好。”
“呵。”木沁冷嗤了声,“行,他是好人,你亲妈我是坏人,我对你可太坏了。”
“……”
迟宁有时候是真觉得跟木沁聊天很累,七弯八绕、词不达意,她好像说什么都是错的。
她垂着眸。
还不如跟薄知聿聊闲话,直接、简单,哪怕他们不说话都能明白含义。
“不说话是默认我为你做的都是错的了?”木沁的忍耐到极限,“你这么厉害为了个男人,执意留在南汀这种破地方上大学,那你就留在那儿!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生活下去。”
迟宁想说“她是因为奶奶才想留在南汀,这儿也不是什么破地方”,因为这两个字都还未说出口,电话已经被挂掉了。
她长长叹出口气,无力感逐渐爬上心头。
奶奶是木沁的亲生母亲,辈分是因为木沁的家族事业更强大,迟星衍他爸算半个入赘,她跟迟星衍都以男方的称呼来算长辈关系的。
爷爷去世的早,木沁看不上奶奶在南汀小镇的小本生意,母女算从小就分开了。
迟宁每次想跟木沁吵架的时候,总会想到那个一个人把她拉扯大的奶奶,在夜晚小镇村口时的模样。
老人家两鬓斑白,眼角夹着三条鱼尾痕,她是老花眼,不舍得花钱买眼镜,总是眯着眼看东西。
可她想看清木沁的模样,步履蹒跚,一直跟在她车后面努力看着。
这是前一秒跟木沁说“去忙你生意的,别管我”的奶奶。
这是后一秒依依不舍的奶奶。
迟宁只能跟在她身边。
那时奶奶便用那双因为干活满是粗茧的手紧紧握着她,唉声叹气,“阿宁啊,奶奶老了,以后麻烦你多照顾照顾你的妈妈。”
“以后如果她做错了什么,还请你别怪她,那都是奶奶的错,是奶奶没能看着她长大。”
“……”
迟宁知道,她牢牢记住了。
所以从小到大,她有千般的委屈都不敢对着木沁说一句坏话,那是奶奶的宝贝女儿,奶奶会难过的。
可迟宁在想。
她好难过,又可惜她连难过都是麻木的。
她不是别人的宝贝女儿,也找不到奶奶了。
/
凌晨四点。
迟宁随手套着件短袖的T恤,没穿鞋,脚触碰着冰冷的地面阶梯,往下走,往前走。
熬夜带来的心跳声格外炙热的律动着,那是她明确的生命体征。
她却好像感受不到这样热烈的生命,像被人捂住鼻息,扼住咽喉,氧气被隔绝在外,窒息感稳固地裹挟着她。
她好像只有一副躯壳,哪怕只是微风吹,都会轰然倒地的巨响。
迟宁眨着眼,向前走。
前面是一扇大门,她像独闯恶魔洞穴的勇士,直直地迎上去。
额头磕碰出伤,不疼。
她体内奇妙地滋生出一种怪异的快感,很难形容,只是觉得舒畅。
她要继续闯荡洞穴的时候,手臂忽的被拽住。
男人的掌心很烫,肤色冷白,青筋突起,皮囊削瘦又满是力量,却没拽疼她。
迟宁偏头看他,有些呆呆萌萌的。
这瞬间,薄知聿脑子嗡嗡作响,那双漂亮的桃花眸充斥着血色。
“——迟宁!”
他这回是真想暴躁到骂她,想说好多话,连手心都是黏腻的冷汗,指尖一动,那些话全部被哽咽在喉咙里。
月色下,少女终于露出那两条粉白纤瘦的手臂,上面都是奇形怪状的线条文身,突兀又奇妙地生长在她的皮肤里。
他手掌微动,文身覆盖的表层底下,指腹触碰到的全是凹凸不平的起伏,这些痕迹交错的、杂乱的刺进她的肌理。
薄知聿哑着声,他这辈子都没觉得说话是件这么艰难的事情,最后说出的声音很轻,又哑得不像话。
“阿宁,是不是……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