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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电话让他由放松变得紧张,继而腹部又开始隐隐作痛。
谢小南从厕所出来,手脚麻利地爬上床,刘青跟在她身后将吊瓶挂回输液架上,对窦泽说:“你今晚回宿舍睡吧,我陪床,喝点感冒灵好好睡一觉。”
窦泽抹了抹汗,逞强道:“没事,你回去陪我爸吧。”
刘青无法,只好叮嘱他自己多注意,说明早来换他的班。
刘青走后,谢小南靠着枕头坐在床上看书,窦泽从包里抽|出一本新的西游记连环画给她。她瞪大眼睛,有些惊喜地抬头看窦泽,小声说:“谢谢舅舅。”
窦泽肚子还疼得难受,撑着笑摇了摇头说:“你看吧,我去洗手间。”
他刚进去,手机又响了起来。窦泽被这突兀的声音吓了个激灵,他撑着洗手台,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上面写着刘洋的名字。他忽然松了口气,有些疲倦地坐到旁边的马桶盖上,刘洋在那边问他:“你今天晚上还回不回来?”
“应该不回了,我在医院陪我外甥女。”他说道。
“你要是不回来,我就让张怡在这里过夜了。”刘洋大概还在为出差的事气愤,语气不大好。
窦泽刚出校园一年,尚年轻,还不能适应这种因为利益竞争说不玩儿就不玩儿的友情,想挽回,可思索一圈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回答道:“行,你让她留下吧,我不回去。”
挂掉电话,窦泽的心里有些惋惜,他和刘洋相处一年,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上都算很好的朋友,因为这次升职的事,两人之间的关系大概要留下疙瘩。
晚上睡觉之前,窦泽的姐姐窦源打来电话,问谢小南今天怎么样。
谢小南这时候才露出一些孩童的天真,对着电话小声说:“妈妈,我好想你啊。”
“有舅舅和姥姥、姥爷陪着你呢,好好听话,妈妈很快就回去了。”窦源的声音有些疲惫,电话被移交给窦泽之后才说:“辛苦你了,我这边还得几天才能脱身。我听说爸爸的胃病又犯了?”
窦泽嗯了一声,想了想还是说:“姐,我姐夫那边,真的不能帮帮忙?”他将谢小南安抚躺下,走出病房才继续说:“妈今天……怕南南治病的钱不够用,这几天一直让爸吃止疼片……”
窦源在电话那边半晌没说话,窦泽只能听到她带着潮|湿感的呼吸声,猜想她大概是哭了,又有些后悔把这件事告诉她。“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也别逼自己太紧……”
窦源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克制的鼻音,对他说:“小泽,对不起,拖累你们了……”
“姐你说什么呢?”窦泽感觉腹部又有些痛感,一边皱着眉微微弯腰,一边对窦源说:“我这里还有几万块钱,不至于揭不开锅,我就是觉得……唉……算了,你别担心了。”
挂掉电话,他整个人蹲下去,捂着肚子,额头上疼出冷汗。
晚上九点多钟,住院部楼道里黑漆漆一片,声控灯时明时灭。下班的护士远远看到一个在楼梯间蜷缩成一团的健壮身影,吓了一跳,喊了一声:“谁在那儿?”
窦泽答了一声,那护士听出是他才走近问:“你怎么了?”
窦泽撑着楼梯扶手站起来:“没事,天热吃坏肚子了。”
他们一家人跟这里的医护人员都很熟悉了,那护士笑了笑说:“天热是得注意饮食,不然我给你拿点药吧?”
“不用,不是很严重。”窦泽跟那个护士别过,回到病房的时候谢小南还没睡,似乎一直在等他回来。等他睡到旁边的陪护床上时,她才小声问:“舅舅,家里是不是没钱给我看病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说:“不是,我们只是……”
他没有说完,就听到谢小南用稚嫩的嗓音小声说:“如果真的没有钱看病了,也没关系,千万不要把我送回爸爸家,我就待在你们身边,快快乐乐的死去就好很好了……”
窗外的月光在病床前撒了一片,窦泽有些震惊,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南南,你会永远待在我们身边,然后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谢小南似乎不需要他的答案,她瘦小的身体侧躺在病床上,安静地闭着眼睛,不再说话。
第二天一早,刘青提着饭盒过来。谢小南还在睡,窦泽草草洗漱过,扒了几口饭,就奔到医院门口挤上了开往宿舍方向的公交车。他要回去洗个澡换一身衣服,昨天淋过雨,那一身衣裤已经皱巴的不成样子了。
他开门进去的时候,张怡正穿着一身真丝睡衣在客厅里晃荡,里面是真空的。两人一时间都有些尴尬,窦泽没想到她起这样早,只好目不斜视的打了个招呼,进了自己房间。这下也不方便洗澡了,窦泽换好衣服出来,便听见张怡在骂刘洋:“你不是说他不回来的吗?”
刘洋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反驳她,语气有抱怨的意味:“他昨天是这样说得,谁知早上又回来?”
窦泽听在耳里,提着包三两步门口换鞋。没一会儿张怡从刘洋屋里出来了,身上已经穿戴整齐,笑着问他:“吃个早饭咱们一起走吧?我做了粥。”
窦泽拒绝道:“我在医院吃过了,你们吃吧。”他的个子很高,即便离这么远,张怡也能感到身高上的压迫力,她突然问:“窦泽,你有一米九了吧?”
“嗯?”他一愣,答道:“一八七。”说完也不等张怡再说话,就夺门而逃了。
他们的宿舍离公司不远,走路只要十五分钟。窦泽昨天淋了雨,晚上又窝着身体睡了一夜,以往一向强健的身体此时却开始叫嚣不适,小腹那里有种诡异的坠胀感。
窦泽走进公司的时候里面只有几个清洁工在拖地。他上楼到茶水间冲了一杯咖啡,在座位上一边喝一边打开电脑,肚子里稍微安生了一会儿,就看到十九层策划部一个面熟的职员捧着一束玫瑰花走进来。两人目光对上的瞬间皆是一愣,那面熟的同僚顿住脚步看着他有些进退两难。
窦泽惊愕道:“这段时间都是……你?”
那同事尴尬至极,又不能不送,灵机一动将那花直接扔过来,那花束足有四五斤重,直直砸过来,窦泽只顾着接花,便叫他跑了。
窦泽坐下来,看着那花发了一会儿愣,整个人像一根发霉的咸菜。
晚上下班,他回宿舍洗澡换衣服,打算稍晚一点去医院陪床,没想到刘洋又带着张怡回来,且在玄关处就亲热起来。窦泽躲在房里又尴尬又无语,等了十分钟也没见外面的动静轻下来,为避免更限制级的尴尬,他拿包直接走了出去。
他出去的时候张怡的雪纺衬衣已经被剥到了肩膀处,刘洋正搂着她的腰在啃她的脖子,像头发|情的公猪。张怡看到窦泽,一下子把刘洋推开,整了整衣领尴尬道:“我们还以为你不在。”
刘洋一只手抹了抹嘴上的口水,看了一眼窦泽,没说话,抓起沙发上的背包回房间了。留下客厅的两个人面面相觑愈发尴尬。
窦泽抿着嘴,看了一眼刘洋卧室的门,也没说话,在玄关换了鞋走了。
晚上在医院陪了谢小南一夜。第二天从医院出来,窦泽直接去了公司,没想到办公桌上依旧放着一捧玫瑰花,他腹部抽痛的感觉愈发明显。
上午窦源给他打电话说提前回来了,于是中午不必再去医院陪谢小南吃饭,便空出时间,他想了想,跟肖主任请了一个小时的短假,专程坐公交车去了另一个方向的医院。
医院里的冷风开得很足,午饭时间挂号排队的人还是很多,窦泽排到的时候,对小窗户里登记挂号信息的人报了自己的名字。
他拿着挂号单找到医生办公室,庆幸地发现外面排队的人不多,医生批准他作为今天上午最后一个病人得到诊视。
“可能是前天中午淋雨受了凉,肚子这儿一直不舒服,但是以前也没这种反应……”窦泽坐在那儿说道。
“躺到床上去。”医生抬手指了墙角的一张床,在他的病历上添了几笔,走过来按了按他的肚子,问:“这儿疼吗?”
“不疼。”窦泽人高马大,躺在诊疗床上非常憋屈,像占了幼儿的地盘。
医生戴着塑胶手套的手冰凉凉的转了个位置,向下移动到腹部,又问他:“这里呢?”
窦泽忍不住哎哟一声:“就是这里。”
“这儿是小腹,不是肚子。”年轻医师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腹肌:“身材不错。”
窦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有些谨慎地轻轻咧嘴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原本以为只是受了个小小的风寒,没料到这年轻大夫却给他开了一沓化验体检的单子,颇有些受到欺骗的嫌疑:“大夫,我就是受凉了,不用做这么多检查吧?而且我三个月前刚刚参加过公司的体检。”
“你三个月前肚子疼吗?你连肚子和小腹都分不清楚,怎么能自己断定是受凉的?”那医生一边将他的病历填好,一边抬起眼皮看他,又说:“你腹部有肿块,指不定是哪儿坏了,现在还不能确诊,只能化验,我劝你还是别心疼这点钱。”那医生将一沓化验单递给他,好心指引道:“出门右拐直走到头,出了这栋楼继续直走就是化验部。有两项检查大概得明天才能出结果,你到时候拿着病历和化验结果直接来找我。”
窦泽捧着那沓化验单出来,想了想,还是去缴费处付钱做了。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下午两点,他在门口找了家面馆胡乱塞了两口,就接到邱晓琳的电话,问他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大事,就是要做两项检查,过两天还得再来一趟。”他说完擦了擦嘴,一抬头,看见马路对面停了一辆熟悉的车子,只是车牌号被挡着看不清楚,他刚走出餐馆,却发现那车子已经在拥堵的街道中神龙摆尾地不见了。
晚上他回他爸妈那儿取东西,一进门就听见窦源的声音。“都是我的错!我当初就不该生下南南!谢骏这个王八蛋!”然后是一连串的哭声。“妈,我该怎么办啊……”
窦泽微微一使力关上防盗门,屋里的说话声停住,窦爱国撩开半长的布帘从卧室里出来,或许是因为胃疼,他的上半身微微佝偻,几天不见老态毕现。
窦源的长发遮住脸,靠在刘青的肩膀上,隐隐有啜泣声漏出来。刘青也是满脸的泪,夹在皱纹的沟壑里。
窦爱国看了她们一眼,对窦泽说:“回来了?吃饭没有?”
“吃过了。”窦泽两步跨过来想扶他,被窦爱国轻轻推开了手。“我还没老呢。”
窦源还在哭,窦爱国坐到旁边的沙发上,轻轻叹了口气说:“我这身体老|毛病了,没大碍,这两天也不怎么疼了……看医生也就是那么回事。”
窦泽听出话音,插嘴道:“爸,病还是要看的,不行我这儿还有两万块钱呢。”
“你自己留着娶媳妇儿吧,咱家连个婚房也给你出不起……”
窦源突然撩起头发站起来,她满脸通红,整个人不同以往的紧绷着,像疯了似的说:“我去把南南掐死!然后我再自杀!”
“你说什么疯话?!”窦爱国骂了她一声。
窦泽抿着嘴,看着窦源,她骨瘦如柴,年纪轻轻脸上已经干瘪到没有丝毫光泽,一头乱发缠在脸上,几乎看不出八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影子。“姐,你别说这样的话……你让爸妈心里多难受?”他转头对窦爱国说:“爸,我一会儿就把钱打到你卡上,要是连病都不给你看,你儿子成什么了?再说也不一定是什么大病,至于哭天抢地闹成这样吗?就是真揭不开锅了,也到时候再说!”
他看着窦源,既心疼又生气,发狠骂她:“你下回有什么事跟我说,别回来跟爸妈哭!当你兄弟是死的吗?”
窦泽到卧室的柜子里拿了东西,出来的时候又对他爸说:“明天早上就去看病!”
他走到楼下,用手机银行转了一万块到窦爱国的卡上。
窦泽再次走进医院的时候,还是第二天中午,走廊里静悄悄,他到化验部取了结果,在医生办公室门口看了两眼,刚探头进去,就看见那年轻医生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激动地喊他:“哎!你来了?!”
“啊,是啊。”窦泽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把今天刚取来的两张化验结果递过去。那年轻医生接过看了两眼,喜不自禁地说:“我就说是!”
“什么?”窦泽问了一声。
“你跟我来!”那医生风风火火拿着化验单就出门,窦泽不明所以只好跟着他。
被带到主任办公室的时候,窦泽还在心里犯嘀咕,难道是得了什么重病了?他看着那年轻医生激动地把化验单递给一个头发半白的中年大夫,然后说:“老师,可以确诊了!真的是!”
那中年大夫接过化验单仔细看了一遍,倒是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笑着对窦泽说:“请躺到床上去,我再给你检查一下。”
窦泽躺在床上,心里忐忑不安,他咽了口口水问:“医生,我是不是得什么重病了?”
那老医生干燥温暖的手掌在他腹部滑来滑去,十分有分寸的诊察了一会儿,说:“不是病。好了,你可以下来了。”
窦泽刚刚站到地上,正在整理衣服,便听见那医生说:“你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