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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应了武皇后口谕,快马自城外赶至朱雀门时已至二更,出城前热闹非凡的天街此时已漆黑冷清——只是今夜巡逻的士兵多了起来。
尉迟真金与狄仁杰自马上下来,立即拾阶而上。只见沿路都有金吾卫把守,料想今夜他俩并不好过。
两人三两步登上最后一级石阶,便见闪烁火光间,一人负手而立——两名金吾卫手持火把护在武皇后身旁。
狄仁杰见了直皱眉,但此时也不便多言。他与尉迟真金皆上前几步,跪下行礼。
“下官尉迟真金,奉命前来觐见。”
“下官狄仁杰,奉命前来觐见。”
两人异口同声禀报,双拳端握在额前,静候武皇后下令。
“都来了?”武皇后回身俯视跪着的两人,语气冷淡道:“从城外回来?”
尉迟真金恭敬回到:“禀天后,自起火驿站快马赶回。”
“驿站起火?”武皇后逼近一步,“因何起火,查清了吗?”
“下官……还在查。”尉迟真金握住的拳头又紧了紧。
“査?”武皇后用力一甩长袖,“本宫给了你大理寺三十日的宽限,如今二十余日已过,你给本宫查了些什么?!本宫方才遣去的人回报,葬身火海的乃我朝岭南节度使张云。堂堂二品大员,竟然就如此不明不白地被烧死在天子脚下,叫我国威何存?!先是三品鸿胪寺卿,再是二品节度使,恐怕这下一个,该轮到本宫了吧!”
尉迟真金连忙回道:“臣知罪!”
“你知罪?你知什么罪?”武皇后再度负手而立,“李叔瑞!”
“臣在。”一人自火光不及处踱出,与两人跪作一处。
“再有七日,若大理寺破不了案,这大理寺卿之职,你刑部尚书便一并兼了。”
刑部尚书李叔瑞与尉迟真金再一揖,道:“臣遵旨。”
狄仁杰以余光打量左右两人的神色,忍不住拱手一揖,道:“天后,下官有事禀报。”
李叔瑞语带愠怒斥道:“放肆!此处岂是你可以胡乱说话的地方!?”
武皇后神色一变,轻轻摆手道:“你说。”
狄仁杰盯着武皇后脚尖,小心翼翼道:“还请两位手举火把的护卫把火灭掉。”
武皇后目光一换,瞥了眼身边的护卫,又俯视狄仁杰道:“为何?”
“回天后,二更天,宵禁始。四周漆黑,唯朱雀城楼上火光通亮,此处情况让人一目了然,有心之人必然可以善加利用,继而……”
李叔瑞惊道:“大胆!”
“李叔瑞,别总一惊一乍的。”武皇后瞥他一眼,抬手示意金吾卫将火把灭了,又道:“狄卿,你就只说此事?”
狄仁杰又道:“还请天后边走边说。”
尉迟真金怕狄仁杰顶撞了武皇后,忙低声喝止:“狄仁杰!你想作甚?!”
“起来说话。”武皇后倒是懂他的顾虑:如今情况未明,动总比静有利。
“谢天后!”狄仁杰领命站起,紧跟武皇后之后。
待走出几步远,武皇后才道:“狄卿查到什么,但说无妨。”
“回天后,如今证据不全,下官不敢妄言。”狄仁杰恭敬道,“只是下官有个不情之请。”
武皇后步子倏停,稍稍侧过脸瞥他:“狄仁杰,你好大的胆子!”
狄仁杰连忙后退几步,一掀衣摆跪下道:“下官妄言,天后恕罪。”
“你大理寺査了二十余日也没给本宫个明白,还敢提要求?”说着,竟往前逼近一步,“你这项上人头,是不想要了罢?”
狄仁杰把心一横,咬牙道:“臣自知办事不力,枉受天后隆恩。但这朱雀案,便就是差这点睛一笔!”
武皇后笑道:“照你意思,本宫这是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臣不敢……”
“你且说说,是什么个请求?若是在理,本宫便准了。”
狄仁杰刚松了口气,但下一步心又揪了起来,只因他的请求,若触了武后的霉头,必定是要掉脑袋的。
“微臣,想查广府递交户部的帐,也想査礼部的蕃贡记录。”
武皇后沉吟片刻,又道:“说说其中缘由。”
“微臣怀疑,此案与官员私吞贡品有关。”
“放肆!”武皇后一拂袖,“狄仁杰,你可知诽谤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名?”
“臣知。”
“既然如此,也决意要查账?”
“恳请天后恩准。”
“好。”武后轻笑一声,道:“本宫准了。若查不出个端倪,提头来见。”
“谢天后隆恩!”
武皇后越过狄仁杰,行至方才站立处,又道:“李叔瑞!”
“臣在。”
“即日起,协助大理寺翻查岭南历年递上来的帐,连带着礼部的蕃贡也一并查了。”
“这……臣遵旨!”
武皇后负手而立,俯视跪着的三人道:“此乃本宫的宽限,若再破不了案,你们好自为之。”说罢又唤来候在一旁的女官:“铃儿,回宫。”
“恭送天后。”
待武后与一众金吾卫离去,一直跪在地上的刑部尚书才愤愤站起,瞪了尉迟与狄仁杰一眼,不悦地骂了句“乌合之众”便愤然离去。
尉迟真金“你!”了一声,若不是狄仁杰及时抓住他手腕,怕此时已冲上去给那不可一世的刑部尚书好一顿胖揍了。
狄仁杰低声笑道:“大人,又何必与之计较?待查账之日,他们刑部,还是由我们差遣。”
尉迟真金那如箭在弦般的身体忽地放松下来,后又稍稍后倾,几乎与狄仁杰耳语:“查账一事,你可有把握?”
狄仁杰大笑出声,又压低声道:“一成也没。”
尉迟真金气结,指着他鼻子“你”了半天,也没憋出下一个字。
“大人息怒,息怒。”狄仁杰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道:“下官这次扔出去的,是块大肥饵,便是等着大鱼上钩来着。”
“此话怎讲?”
“要知他们有私吞贡品的胆子,就必然有私吞贡品的能耐。递上户部的账本与给礼部的单子,定是做得天衣无缝,绝难查出什么端倪来。”狄仁杰说着,又凑近尉迟真金的耳边,轻声道:“而且天后,也不愿我们能查出什么,所以才让刑部尚书盯着我们。”
尉迟真金浑身一震,转头紧紧盯着狄仁杰。
狄仁杰得意一笑:“可是我们得在刑部尚书的眼皮底下,以及那天衣无缝的账本上‘找’到些什么,大做文章,让别人觉得我们查到些什么。”
尉迟真金也笑道:“你这招引蛇出洞,要用几次才罢休?”
狄仁杰大笑道:“大人,这招可不是引蛇出洞,这明明是打草惊蛇。”狄仁杰忽地话锋一转,问道:“大人怎么浑身血腥味?”
尉迟真金猛地收住脸上的笑容,答道:“不碍事。”
狄仁杰脸色一变,怀疑道:“大人,放血止毒?!”
尉迟不语,算是默认。
狄仁杰怒火顿生,手上用力,拉着尉迟就往石阶走去。
尉迟本就失了点血,加之麻药药性还在,竟叫他拉得踉跄几步,直直往前扑去。
狄仁杰知道自己冲动坏事,连忙一挥手臂,把人搂个结实。
狄仁杰紧紧抓着尉迟真金的肩膀,道:“大人,莫要消磨自己的身体啊!”
尉迟真金难得见狄仁杰神情紧张,竟一时有些恍惚,与之定定对望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回神的瞬间,却有种难以言明的紧张,只慌忙挣开狄仁杰牵制,斥道:“本座,何时轮得到你来操心?”
狄仁杰一时无语,良久才抓起他一手,眼神坚定道:“大理寺乃国法之尺度,任大理寺卿之人至关重要。你尉迟真金便是这度量,我狄仁杰誓死追随。”
“狄……”尉迟真金哪料他连狄仁杰的名字都没叫全,便教这吃了熊心豹胆的狄仁杰硬拉下了城楼。
两人推攘着上了同一匹马,策马之人下了死劲挥着马鞭,使座下良驹飞速往大理寺方向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