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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千里追凶】
狄仁杰被武皇后遣了回去——一如他所料的那般。
武三思与武承嗣虽是朝中重臣,又是武皇后亲侄,但若说他们能够肆无忌惮的把蕃贡收入囊中,又能使计吞并林邑第一大户而不惊风浪,仅凭他们这层关系去办事,定是吃力非常。
但转念一想,若是在某人默允的情况下去做这一切,那么这件事可以瞒天过海,又能办得如此顺风顺水,便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假设他们原先所认为的幕后指使是武三思与武承嗣并非私吞贡品案的幕后主脑,而只不过是代人行事的棋子,那么可以摆弄这两颗棋子的人,一定比武三思二人更加位高权重,甚至是一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
由阮氏赠予的手帐看来,与方渐接触的大多是六部要员,而方渐只是鸿胪寺卿,一位只典外宾事宜的官吏,为何会与六部要员都有往来?方渐等人如此大费周章也要吞并阮氏的沉香园,除了想牟取暴利之外,大概就是为了方便把原本只少量运出的上等沉香运出林邑。而这些林邑沉香大量外运后除了流入市面之外,应该还被送进了这些官员的府中。
不惜费尽心机去笼络人心,想必这名幕后主脑比之这两位大人更需要得到朝中重臣的拥护,从而……所以,狄仁杰呈上去的手帐,并不是阮氏交给他的完整本,而是他连夜誊抄的选节本。
武三思与武承嗣等人的大名并不在那份手帐上,为的,就是试探武后的心思。
果然不出所料,武后知晓一切。
沙陀今早一起床便跑去找狄仁杰,哪料翻遍了整个大理寺都不见狄仁杰的人影,急得他一个早晨都只能在大理寺的大门与尉迟真金的卧房间来回穿梭。如今他站在门前,离远就看见狄仁杰有气无力地骑在马背之上,任由爱驹把他驮回大理寺,心中一激动就忍不住大声叫住他:“狄仁杰!”
狄仁杰听到沙陀的声音后立刻抬起头来,见人站在门前等他,连忙驽马前去。
“一夜鏖战,你身上有伤未愈,怎么还到处乱窜?”沙陀伸手牵着马鞍。
狄仁杰跳下马来,依旧说了句:“区区小伤并不碍事,只是怕违抗天后旨意,未能准时破案,有损大理寺声誉。”
“你进宫面见天后了?!”沙陀震惊,呆愣在原地。
狄仁杰不答,算是默认,只低着头前去牵马。
沙陀紧跟上去,追问道:“天后如何说?”
“天后只说雨祀当前不容有乱,既然凶手已死,就让大理寺与刑部速速结案,择日再论功行赏,朱雀案不容再查。”狄仁杰与沙陀并肩而行,忽然步子一顿话头一转便问:“大人情况如何?用了阮氏给的药后,情况可有好转?”
沙陀一拍脑袋,忙道:“我来大门等你,就是为了尽快与你说,大人在天方破晓之时曾转醒过,向我们讨了点水喝,之后又昏过去了。我师父说,大人所中之毒已解,不过当晚受了寒,如今只是发热,其实已无大碍,吃两服伤寒药,再慢慢调理便是。”
狄仁杰难得笑了起来:“甚好、甚好!天后命太医署的人前来医治,也说可以调用太医署的药材。只不过太医署远在别处,调动还须时间,不过应该稍后便到。”
谁知沙陀听了只是摆摆手,一脸不以为然的道:“大唐最神的神医都在大理寺里了,如今还让太医署来人,不是给我师父添乱么?不过,如果可以调用太医署的药材……师父可能会‘大开杀戒’吧?”
狄仁杰与沙陀对视一眼,两人贼笑得心照不宣。
“不过说来也怪,当晚大人落水,是你救的人?”沙陀停了脚步斜睨着他,“你不是不懂凫水么?原来都是骗人的?”
狄仁杰笑容一僵,不过脑中闪过些许画面,僵硬的表情又重新笑开:“狄某何曾说过不懂凫水?我再三强调过本人不过是不识水性,假以时日,我定能畅游一番。”
沙陀听了还是不信,一直以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待狄仁杰把爱驹绑好,便与沙陀一同去了尉迟真金的卧房。里面躺着的人虽不如往日那般神采奕奕,不过比起昨晚的一脸紫青,今日看起来便觉得脸上终于有些血色了。
狄仁杰上前一步,对坐在石凳上的王溥一拱手,恭敬道:“有劳王溥太医。”
王溥一只脚撑在石凳上,一手拿着一个造型奇特的药瓶,另一手则捋着自己刚刚长长的胡须。他眯着眼细细闻着瓶中之物,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吓了狄仁杰一跳。
狄仁杰看着他青紫的嘴唇,不由问:“王溥太医这是……”
“嗯!好物好物!”王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这毒、这解药,真是妙!二者皆毒,单独用之均可使人毙命,不过一阴一阳,同用则解。妙哉、妙哉!”说完就疯疯癫癫地大笑着跑了出去,沙陀适时拦住,不料叫他一把推开。
“我师父又……”沙陀不解,转头看着狄仁杰。
狄仁杰笑道:“你师父可能中了毒,你若担心便去看看吧。”
“中毒?!”沙陀大惊失色,心中不由暗忖:究竟是什么样的毒药,竟然让他师父亲自试毒?
如此一想便再也按捺不住,急急追着他师父而去。
狄仁杰笑着摇摇头,前去掩了门,便转身往尉迟真金的床榻走去。
床边的香炉里燃了艾草压成的香饼,使得满屋馥郁,让人心旷神怡。未几,床边一矮,狄仁杰静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床上之人。
尉迟真金此时眉间舒坦,表情平和,一改以往易怒的神色。
狄仁杰心中只觉难得,貌似自从朱雀案以来,就鲜少看见尉迟真金有过不蹙眉的一天。不过说来也是讽刺,这铁人一般的大理寺卿也有倒下的一天,而偏偏只有此时,他才能好好休息一番。
说甚么为强求真理而置生死于度外,简直是胡闹!即使为了查案,也不能这般逞强,最后落得这般地步,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种方法,恕他狄仁杰不敢苟同。
只有多在这世上多一天,才能与这帮目无王法的歹人抗争到底。
“大家说得不错,你确是个好官。如今能为了伸张正义而不顾自身安危的又有几人?狄某只觉幸哉忧哉。幸,入仕得随大人大义;忧,大人全无后顾之忧独自冲锋陷阵。”
狄仁杰突然收住话头,抬手将由汗沾湿而贴在尉迟脸上的几缕茜丝轻轻抚到他耳后,手再收回来时,话头已转。
“不瞒大人,狄某此时却是心有不忿。不忿被默许的谋财害命,不忿被利欲掩盖的公义,更不忿自己的人微言轻。”
“强求正义举步维艰,追求真理又谈何容易?”
“狄某虽心有顾虑,但我知有些事情一旦被默许,处于黑暗之中的人便会更加肆无忌惮。我虽只为一介六品寺丞,但亦容不得有心之人罔顾纲纪,目无王法,草菅人命!”
狄仁杰说罢便往地上一趴,大半个身子探进床底才拉出一个被油纸包得严实的长盒。
待褪去层层油纸,一个华美的锦盒便出现在眼前。
狄仁杰轻抚盒面,然后迅速挑开盒扣将放置盒中的神兵拿出举至眼前,受伤未愈的右手用力转动柄上转轮,蜂鸣霎起,乌身长锏已被移至耳边,最后收锏站起,一气呵成。
锦盒与油纸被重新放入床底,站于床边之人去意已决。
“大人保重。”狄仁杰躬身抱拳,末了又微微抬头,“此行无论能否归来都难逃一死,希望大人一定健康长寿,长持正义。”
话毕人已去。
外头烈日当空闷热非常,狄仁杰未乘马驹,只避人耳目地自大理寺偏门而出,离开后直往崔千裴住处而去。
崔千裴所在宅院外埋伏了大理寺的哨卫,狄仁杰避过几处暗哨,只身潜入府中。
府中只有几名照料日常起居的下人,却不见正主。
狄仁杰溜进长廊,飞速潜入崔千裴卧房——果然,早已人走茶凉。
正当狄仁杰考虑他会逃向何处之时,不过一侧身的功夫,一道寒光便折射`在狄仁杰脸上。
亢龙锏已挡在了面前,预料中的攻击并未如期而至。
狄仁杰放下亢龙锏,小心翼翼地往光源走去——原来是一枚未开刃的四角钉,钉上还缠着一条缎条。
是阮氏!
狄仁杰心中一惊,连忙摘下四角钉,展开缎条一看,上面只留下一行蝇头小楷:
灞水码头。
手中事物一并收入怀中。私闯府邸的‘不速之客’原路折返,直往灞水码头而去。
而大理寺中,方才从大理寺卿的卧房内传来的声响惊动了门外伺候的人。
沙陀被王溥赶了回来,刚入门便听到房内动静颇大,进门一看才觉事大。
“狄仁杰呢?去把狄仁杰给本座找来!”尉迟真金推开面前的人,执意要出去找人。
沙陀连忙跑上去把人拦着:“大人!大人切莫动气,狄仁杰就在大理寺内,我这就去找来!”又吩咐在场的人把尉迟真金看紧,千万别再让他动气或下床。
可是待他跑遍了整个大理寺都找不到人后,他便觉得步履维艰起来。不过兜兜转转,还是走到了尉迟真金的房前,小心翼翼道:“大人,狄仁杰他……他人不见了。”
尉迟真金倒吸一口凉气,掀开被子就下了床,上来阻止他的人都因他一声暴喝给吓退好几步。他蹒跚走了几步,忽然双眼一亮又退了回去,最后竟在床边趴下,煞有介事地伸手进去找着什么。不过很快,被狄仁杰藏在床底的东西便让他一把揪了出来。
尉迟真金气得把锦盒往床上一摔,额上青筋暴起。
众人大骇,却又不敢真正逃走,只悉数退到门边静观其变。
只见他攥紧双拳,怒喝一声:“狄!仁!杰!”
作者有话要说:要在未来四天内,完结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