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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三妹回老家,赶着晚饭点到余台。老两口快八十岁的人,虽然清瘦,但精神头都不错,看到幺姑娘回头,心里头都是高兴,赵老爷子嘴上说姑娘:“这再过两三月都过年了,到时也要回,你这时候回来干什么,净瞎折腾钱”,手脚却没停,忙打水拿毛巾给姑娘洗脸。老太太得过中风,半边身子不大利索,也能动,只是没什么力道,动作缓点。
“姑娘路上还顺利吧?”
“生意好不好啊?”
“李彬一个人生活怎么安排…”
开启了絮絮叨叨的连锁模式,七十大几的老人很自尊,基本不出门,不上别人家的饭桌,怕影响到别人家。连隔壁两三百米远的小叔子、小姑子家也不去。大姑娘嫁到西边十几公里外阳桥,二姑娘嫁到东边五六公里的巴村。两个人隔三差五也回来看看两老,要接两老到自己家住几天,两老是绝对不去,用他们的话说:“我们这一把年纪的人,要是倒在别人家,不是给人添堵么?”
赵三妹不紧不慢的回着:“妈,你不要担心我们,生意还行,吃饭没问题;李彬不是一个人,我把文文喊过来了,两个大男人,拿着钱那么大一城市找不到饭吃,饿死活该。”
洗过手脸,看老爷子子已经把小桌子放好,酒菜齐活,鱼肉俱全,问道:“爸,您这生活可以啊!这小鱼小虾还是前面排水沟司的?”
‘司的’是地方土话,其实是晚上把地笼抛到水沟,第二天一早起笼取鱼。两个老人忙了一辈子,是闲不住的,老爷子每天在门前水沟晚上抛早上取,黄鳝泥鳅就卖给路边的小摊贩,小鱼小虾给老伴打理,盐腌晒干收起来。也没舍得吃,凑够差不多一袋就包起来在谷仓上吊好,哪个后人回来看他们,走的时候就带走。房后还有两三亩田地,年龄大了也种不了其它,就纯种种当季蔬菜,到出菜的时候就让菜贩自己上地里收,也不问价钱,适当给两个就行。嫩菜收走,老菜留下,于是老太太就坐在小凳子上摘摘拣拣,坏的喂鸡,好的切片切丝,拿篾席晒干,一包包的分好,就等后人回来带走。两个老人一年下来收收捡捡,也弄了一两万块钱,去年回去的时候,觉得幺姑娘过得不好,取了几万块钱,三个姑娘一个儿子一人两万,说还有十万块钱是棺材本,人走后也不要后人贴钱,回来送上坟头沟就行。去年李彬从老家回来,小车后备箱塞得满满的,家里冰箱、阳台上还有好些没吃完,着实省了些菜钱。
老爷子晚上一俩酒,将将一小玻璃,慢慢咪;不吃瘦肉,只吃肥肉,蔬菜吃得多。老太太刚好相反,不吃肥肉,只吃瘦肉,蔬菜要吃得少还要嫩,这两人也不知谁在迁就谁。今天幺姑娘回来,小鱼小虾用油酥了一盘,炒了盘时令蔬菜,开了盘咸鸭蛋,蛋黄金色,蛋油还淌了几滴在盘里,再就是盘红烧肉,酥烂得巍巍颤颤的,引得赵三妹口舌生津,不停抿嘴,实在没忍住,先夹了块过瘾。老太太盛了两碗米饭过来,递给赵三妹一碗装得多的说道:“你尽管吃,我和你爸平时只吃这一半,今天一半是你的。”
老两口的房子是二十多年前大洪水破垸后修的,当年大洪水,老房被冲垮,后来政府补助了部分,自己出了部分建的。三间瓦房,进深六七米,中间是堂屋,一东一西两间卧室。堂屋后墙开门连通后面院子,院子是水泥地的,左手是间二十来平的厨房,里面有贴磁砖台面,架大铁锅的双锅土灶,还有买的带煤气瓶的双眼媒气灶靠墙而放。其实用得最多的是厨房中间放着的·一个单孔煤球炉,每天烧水做饭基本都是用它,一天四五个煤球就够了。院子右上角是厕所和洗漱间,都贴了小白瓷砖。厨房和洗漱间之间靠着围墙种着一溜边的多肉,高的仙人常已有了一米多快两米了,有几片叶子开始搭着院墙往外伸了。院子外面是杨树,笔直的两排向边延伸,看不到头。这其实算是平原蓄洪区特色了,村落沿着排水沟建,一条条直线,在十字路口由几拱石桥交叉相连;屋前路,屋后树,也伴随排水沟而行。
大门前的水泥路三米宽,紧贴屋檐墙角;水泥路和排水沟之间还有两三米宽,每家用处各不一样,老爷子载了棵柚子树在西边,五六米高,枝繁叶茂,枝叶之间有青色的柚子漏出。东边先是一枝青花椒树,不到一人高,这时候己经没有叶片只有带刺的粗枝细枝四散伸着。青椒树过来是个带手压水井的洗槽和平台,吃的是自来水,但平时洗洗弄弄的就在这里。整个地面铺了厚厚一层粗沙,人站上面不会粘土带泥。水沟不宽,只有二十几米,深三四米,尽头到曲水岸边有排洪站。雨季雨水大的时候,排洪站就会把水沟的水抽到曲水,防止淹了整个蓄洪区。现在水沟的水很浅,还没有沟底的杂草高;这条水沟就是老爷子司鱼的地方,每年为老太太的钱包做了不小贡献。
早上起来,赵三妹换了老娘一身衣服,和两老趁早把菜地的尾菜收了收,主要是些没长成的小辣椒,嫩嫩的,带点轻微的辣,用油爆炒很好吃。辣椒摘完,没用的辣椒树按以往精作的方式可定是要起出来,但现在两老只是不希望地荒着,没说靠地糊口发财,加上人体力跟不上,只是在行间的空地用锄头轻轻的挖了一行行的小坑,分块点了些大蒜、萝卜、白菜的种籽,然后用脚把土一抹就行,保证冬天的菜蔬就够了。洪区的地很肥,虽然没有非洲随便撒点种子就会长成树那般夸张,但肥确实不要施的。忙忙碌碌六七天才算是结束,主要是劳力不太好,三妹也不是能种地的,做的还没老人多;这点量要是有个好劳力,一天下大半,第二天收个早工。中间又去小叔、小姑家打了顿牙祭,两家人都只有老人、小孩在家,堂兄夫妻、表兄夫妻都出门打工,孩子留在家读书,老人们在家种地看孩子,三妹帮不上忙,给小婶、小姑留了点钱,也算是回来看过了。两个姐姐也拎了鸡子过来,三姊妹唱了了半天戏,东家长、西家短的,简单聚了聚就回去,家里一堆的事等着了。老家的空气再好,水再甜,三妹还是不能再留,还得去草头坡看看那边的老人,这边的老爷子、老太太已经开始赶人了。
草头坡的停留,赵三妹就很短了,李彬不是一起回的,家里也没多少地忙,和婆婆能聊的不多,亲戚也不需要她走动;公公还是那般潇洒,除了钓鱼,再就是打麻将,七十岁的老人,打完麻将还得和一帮四十岁上下的年轻麻友们在饭馆聚聚,喝上两口,吃点好的。用老爷子自己的话说“家里的饭菜不好吃,饭馆的味好”。大姑子、小姑子的儿子倒是拎着菜来看过自己,给红包又不要,实在没人可聊,住了两晚,第三天一大早就坐车往省城去了。
赵三哥一家、赵二叔一家都在省城,春节不顺路,也没去拜年,这次回来去补上。两个小姑子也在省城的汽车厂打工,一个做了流水线的小领班、一个做了库管,一个月两三千块钱,日子也过得苦哈哈的,既然来了,也得去看看。
赵三哥排行老三,但老家排是分男女的;赵三哥是唯一男丁,在老家是称呼“赵家大哥”或“赵大哥”,李彬就是称呼“大哥”。女的也是单排,大的叫“大姐”,老二叫“二姐”,按序派下去,最小的除了序数,也可叫“阿妹”“幺妹”“小妹”。老爷子可能图省事,也没给三妹另取名,小名和书名就一样了,都叫赵三妹;长大后的赵三妹抗争过,还自己取了名字,可惜家里人不认可,天天‘三妹三妹’的喊着,就是不喊她自己取的高端大雅的名字,没办法,最后不争了。
哥哥嫂嫂也是重点大学毕业,分配进了央企,不知怎么就安排到子弟学校,专业不对口,学化工的安排去教书,家里也没背景,和单位领导请示转本行,领导说:“你先回去,我考虑考虑”。其中,也没少给领导拜年贺节,钱花了不少,就是考虑的时间稍微长了点,这一考虑就三四年,最后也没个结果,赵大哥索性也不请示了,下海折腾去了。起初的几年把老本折腾了个干净,日子也是过得紧巴巴的,老爷子隔三差五的说要看孙女,大包小包的往省城拎,给孙女各种名头的红包,想着法的帮。在海里折腾了几年,终于会划水了,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小房买了买大房,正准备大展拳脚的时候,一顿酒喝了个脑溢血,弄了个轻微中风,这一下全歇了,只能找个清闲的工作打发时间。大嫂考了个注册会计师,算是把家撑了下来。姑娘赵青争气,考了外省一所重点大学,拿了两个学位,本校直保读研,去年毕业,考进本省城投,工资还不错,一家人也算是熬出了头。赵青和三妹关系最好,只要在一起,赵青就缠着小姑不放,让她妈妈吃了不少味。
赵三妹先到二叔家去补了个年礼,和二叔、二婶叙了会话,给小侄子、侄女一人塞了个红包,只说家里就李彬一人,要赶快回去,下次再来看二叔二婶,也没吃饭,就赶往哥哥家;和哥哥一家逛了回街,过了一夜,大家都忙,第二天就准备走了。约了大姑子、小姑子准备中午聚个餐、下午坐高铁回润城,晚上到家也不迟。李彬一个人在家,时间长了不是太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