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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alassemia,地中海贫血症。”下了多大决心般,裴陆臣顿了顿,又补充道,“β中间型,但是……偏重症。”
彻骨的寒意瞬间攫住时颜,那种隐隐的担忧此时幻化成无边的黑影,令她有些犯晕,喘不过气,好半晌才醒悟自己要干什么,可她除了慌张无措地看着裴陆臣,别无他法:“kings呢?护士把他带哪去了?”
裴陆臣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抚这个女人,不禁眉头深锁,将她的拳头从自己衣领上扯下来,包在手心里,“你也得去做个基因检查。”
时颜没有动。
裴陆臣另一手按在她肩上,环护着的姿态,仿佛这样就能给予她力量,除了他,这女人此刻再无别的依靠了,“我等会儿把你儿子抱回来给你成么?乖,你先去。”
时颜终是跟着护士离开,裴陆臣不久也从办公室出去,席晟在外面等消息,如同困兽,焦躁地来回踱着,见裴陆臣出来,立即跑过来,“小魔怪到底怎么了?”
裴陆臣简单说了下情况,席晟跌坐在长椅上,满脸铁青。
“你们家族里有没有人得过这个病?”
席晟毕竟还是个孩子,脸急得煞白:“我,我不清楚,我跟她是异父异母的姐弟。”
姐弟俩担忧的模样如出一辙,裴陆臣难免沉重,如有千斤,重负在肩。
医院的清冷,映照入心。两个男人,一样的面色凝重。
“产检的时候不都还好好的?都说只是有点贫血而已。”席晟实在想不明白,自愠得只知道咬嘴唇。
“好在发现的早,现在宝宝才这么点大,可以尽早治疗。”
裴陆臣尽力安抚,可他说的话自己都不信,不怪席晟不能因此而感到欣慰。
席晟焦躁地已有些语无伦次,“拿了美国国籍有什么好处,结婚、离婚都不方便,如果在国内,产检哪会这么马虎……”
席晟再说不下去,弯下了身,双手捧住脸,指缝中溢出一声深重的叹息。
大抵临近傍晚,时颜才回到他们面前。她的检查结果出来了,一点也帮不上孩子的忙。
那种喷薄而出的绝望,令时颜的世界整个陷入黑白。
不知医生是怎么说服这女人的,她总算肯让孩子留院,自己暂时回家。裴陆臣送她回去,当晚暂住他们家。
生完孩子出院之后,时颜又搬过一次家,裴陆臣好不容易才弄到她的新地址,此刻身处这个全新的环境中,裴陆臣觉得十分陌生——
只因她不像是会把家布置的如此温馨的女人。
他不确定她这次搬家到底是为了躲谁。他?或是,那个男人……
可看样子,那个男人对于她来说,或许,就真的只是回忆了,她愿意变得温和,只是为了这个孩子。
圣诞节将至,起居室正中央摆放着迷你的圣诞树,挂着的饰品充满童趣,她甚至在壁炉上挂了绣着宝宝名字的红袜子。
连裴陆臣此时睡的客房,墙头上都挂着宝宝戴圣诞帽的照片——真是个神气活现的小魔怪。
可如今,孩子却被这样的噩耗缠身,无力挣脱。
裴陆臣无法入眠,房间布置越温馨,于他越是折磨,去厨房倒水,见楼上她的房间还亮着灯,裴陆臣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了上楼。
她在上网查资料,房门虚掩,裴陆臣从门缝外只见屏幕的亮光映着她幽幽面色,这女人似神经高度紧张,蓦地就察觉到:“谁?”
裴陆臣只得推门进去:“是我。”
“正好,我有事找你。”
她手边的资料都是刚下载打印好的,统统交到裴陆臣手里。
“他现在还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是会渐渐出现贫血症状,而且越来越严重对不对?还有那些并发症……我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说我救不了我儿子,那还有谁可以?他的爸爸?对了……还有冉冉,这两个总归有一个能和kings配型成功的对不对?如果……如果还是不行,他就只能一直输血,然后等死?”
时颜混乱的眼神四散飘忽着,语速很快,恨不能一秒间就把所有讯息全部塞进他脑中。
裴陆臣听得七零八落,见她手都有些抖,赶紧握住:“你别自己吓自己,网上很多资料不准的。”
裴陆臣脑中发胀,改而按住时颜双肩,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冷静点。你现在不能乱。来,乖,深呼吸。”
时颜有些机械地跟着他深呼吸,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却顿时没了主张。
一向气势凌人的她此刻仰头看他,眸中是依赖的光。是他最早发现孩子的异常的,他也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我该怎么办?”
裴陆臣确实知道要怎么做,可他不乐意,万分的不乐意。
内心权衡着,回眸见她如此信赖的凝视,裴陆臣不忍隐瞒,他也得深呼吸了,因为要说出这句话,太困难:“首先,我们得先去找池城。”
她像是突然醒过神来,神色蓦地一僵。
裴陆臣并不确定她的迟疑到底是为了哪般,讽刺的是,他现在竟只能如此劝她:“我明白你宁愿和他老死不相往来,可……一切都当是为了你儿子。”
“我知道。”
时颜终于恢复了镇定,一直处于关机状态的手机就搁在床头,她说着就要去取手机调号码,却被裴陆臣抓住小臂。
“跟我回北京吧,中华骨髓总库也在那儿,跟他说……我们和他在北京会合。”裴陆臣看着她,眼里是不确定的光,毕竟她从没听过他的意见。
不料她几乎下一秒就点了头,转身往床头走去,半道却停住,回头看他:“实在是……麻烦你了,谢谢。”
为什么她的谢谢会让他觉得无比苦涩?
裴陆臣寻不到答案,索性不去多想,他一边向窗前走去,一边掏出手机,订回北京的机票。
举目四望,临近圣诞节的深夜,天幕一片漆黑,没有半点星辰,除了远处圣诞树上的灯饰,再没有一点光亮,一如他们看不见前路的未来。
南加州的深夜,上海的傍晚。
冬季,上海的傍晚极短,转眼天就快擦黑了。
池城的车停在校门口,他在接冉冉放学。学生从校内出来,人头攒动,冉冉一眼便瞧见那辆白的晃眼的凯迪拉克。
冉冉蹦上车:“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不是还在美国吗?”
冉冉袖子上还戴着孝,见到他,极少地露出笑靥。
冉洁一葬礼后没多久池城就开始在洛杉矶和上海之间两头跑,今日算来,他和冉冉又已经半个多月没见了。
她似乎长高了些,中文进步也很大,话说得字正腔圆许多。
池城回冉冉煦煦一笑,这已是极限,他的女人、孩子都人间蒸发了一样,房子租了,连在她之前定点做检查的那家医院,也再没寻到她的身影。
南加州之大,寻个人,果真是茫茫人海,他再没有上回在街头遇见她时的运气。
池城这次赶回国处理些事情,过些天又得飞回洛杉矶,目前只能强作欢颜。
他边发动车子边问:“今天爸爸陪你,让张婶放假。想没想好晚上要去哪儿吃?”
车内暖气很足,冉冉摘下帽子,解开围巾,搓着双手取暖:“爸爸,晚上回家你做饭给我吃好不好?”
“那我们先去超市买点菜。”池城打方向盘将车调头。
上海的洋节气氛向来很浓,大型超市内随处可见圣诞节的小玩意,冉冉看中了顶圣诞帽,直接戴在了头上。
帽子还有更小尺寸的,看得池城不禁神思飘远。
如果他还和她在一起,是不是也该给儿子买一顶?不,一家三口,该买三顶,再拍张合照,制成相框挂在圣诞树顶端。
又或者,买下那个圣诞老公公图案的奶瓶?
“爸爸!爸爸!”
冉冉拉他的袖口,池城才恍然回神:“怎么了?”
“你手机在响。”冉冉指指他的口袋。
池城仍盯着不远处婴儿专柜的的特卖品不放,随手摸出手机接听:“喂?”
“是我,”顿了顿,“时颜。”
池城愣住。
听筒中传出的声音撞击在池城的耳膜上,一点儿也不真实。超市人来人往,门庭若市,这一切在这个瞬间却统统成了虚影,池城的世界顿时空落地只剩他,和电波那端的她……
池城后知后觉地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瞬间绷紧的,不止是他的神经,还有声带:“你在哪?”短短三个字,说的无比艰涩。
她没搭腔。
池城强压下内心的汹涌,缓慢地、克制地:“时颜,告诉我,你在哪?”
“孩子出事了。”起码听起来,她语气还算镇静。
他却做不到镇静。
当头棒喝的滋味如何,池城在这一刻亲身体验到,有如浑身被定住,无法动弹。
“你说什么?”
问出口了才发觉这是个自欺欺人的蠢问题,他分明听清楚了,潜意识里却不敢置信,池城顿了顿,平复自己混乱的思绪,改口道,“出什么事了,时颜你说清楚,别……”
还未说完就被时颜打断:“确诊了是地中海贫血症,具体的等我们见了面再说。我马上就回北京,我们在那里碰面,你一定要带上冉冉。记得,一定要带上她。”
“时颜你得先告诉我孩子他……”
“啪”的一声,对方率先切了线。
在紧随其后响起的单调刺耳的忙音中,池城动作机械地收线。地中海贫血……
池城蓦地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回拨,对方却不肯再接听。
单调的等待音无疑是一场旷世的折磨,那一刻,池城的目光甚至无法聚焦,低头看向冉冉。
见池城眉头紧锁,盯着她走神,冉冉小脸上写着担忧:“爸爸,你怎么了?”
池城这才晃过神来,拉起冉冉的手快步离开,冉冉扭头恋恋不舍地看着满载的购物车:“爸爸……”
“我们现在立刻去北京。”
“可我明天还要上课……”
“爸爸帮你向老师请假。”
作者有话要说:孩子+前夫+Mr.牛皮糖+冉女+某颜色 = ?一切都留到这几个人在北京会合以后拉开帷幕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