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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夫人又一次从徐府消失,容娘顿觉浑身轻松。然府里的气氛也很沉闷,老夫人近来心情不好,鲜有笑颜。家里的规矩更严了,两个小娘子日日陪着张氏在她屋里做女红、用饭,除了请安,竟是连守礼兄弟都轻易不能相见。
容娘摩挲着快要完工的手帕,嘴角含笑,神色及其柔和。玉娘呆呆的看着容娘,一瞬不瞬。张氏瞧了瞧二人,便去嘲笑玉娘:“怎的,容娘是什么糖儿果儿么?”
玉娘怔怔的回道:“阿姐真好看,比谨姐姐还要好看。”
容娘听见,抬眼一笑,双眸如水,水波荡漾,竟似要溢出来的模样。玉娘又是一愣,痴痴道:“哪日我要把阿姐绣下来,等阿姐老了,还可以见到美丽的阿姐而不是像姨婆那样皱巴巴的阿姐。”话未说完,脑袋上已挨了容娘一记屈指弹。
稍作休整,徐府一大家子人齐齐往张教授府上而去。今日是张教授的寿辰,两府姻亲,张教授又是守礼几个的恩师,徐府备了厚礼,又叫守礼代守中磕了头,张教授欢喜着受了。
女眷都在花园里头玩耍。那一个大池子的菡萏,如今只剩下些残梗败叶,若是秋风瑟瑟之日来瞧,倒有一番凋零悲凉之美。奈何今日小娘子们叽叽喳喳,无人欣赏。
许三娘特特的寻了容娘一起玩耍,玉娘看见她便说:“我阿姐今日断断不能吃酒的。”
许三娘立时便塌下脸来,可怜兮兮叹道:“上回喝醉了酒,把舅舅家的杯盏打坏了许多。他家听见了,说我行事放纵,要退亲呢!回去便被爹娘狠狠骂了一顿,说婚事坏了要我去庙里当姑子去。”她说得可怜,然眼神清亮,毫无悲伤的情绪。
许三娘的婢女不由插嘴道:“小娘子还说呢,若不是表郎君说情,他家真要上门退亲了。”许三娘吐了吐舌头,调皮之极。
容娘忍俊不止,弹了许三娘一指,她又回敬。玉娘也来帮容娘,几人玩笑取闹,快活不已。
张家的婆子过来请小娘子们去一边回廊上玩耍:“那边摆了宴席,也好玩的紧,请小娘子们过去吧。郎君们要到这里来赏景作诗哩!”
许三娘很是扫兴,她嘟了嘴,埋怨道:“花都败了,赏甚么景,白白的搅了我们的兴头。”
容娘不由分说,两手一边一个,挽了她与玉娘,去那边回廊。容娘一眼看见,张四娘正坐在靠里一桌,便朝她笑了笑,正欲过去。哪知张四娘却转过头去,与旁边婉娘说话,竟似未瞧见她一般。婉娘微挑娥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容娘。许三娘瞧见,冷笑一声,拉了容娘自去另一桌坐了。
“你莫理她,惯会装模作样的,讨厌!”许三娘探头去摸廊下那几盘硕大的菊花,嘴角撇了撇。
容娘笑容微敛,低头想了一想,抬起头时,已是淡笑嫣然。
这边热热闹闹的开了五席,小娘子们坐了一处,娇娇脆脆的声音怎么都按捺不止。不知谁说了声:“舅公来了。”顿时满座鸦雀无声。
容娘难得见到许三娘正襟危坐的模样,不觉好笑,便去挠她的痒痒。许三娘挣扎了两下,低声道:“舅舅最是讲规矩,若是被他见到,他眼睛瞪得牛眼睛似的,再讲个一日半日的规矩,轻易不放人!有一次我被训了半日,回去几日没有吃饭,都被舅舅的规矩塞饱了。”
容娘咋舌,原来守礼这个习惯却是从的张教授。这些日子他倒不那么讲规矩了……。想到此处,容娘脸上很是烫了一回。
长廊与亭子之间隔了假山树木,对面亭中郎君们说话声清晰可闻,这边小娘子们开始窃窃私语,辨识各位郎君的声音。
许三娘识得的声音最多,她看似眼神涣散,实则聚精会神,捕捉了各种声音,再一一的报了给容娘听。待守平的声音响起,许三娘两眼一亮,一派神往之相;待一个略显暗淡的声音出现时,她撇了撇嘴,随便说道:“那是我表哥。”
容娘惊讶,疑惑地看向许三娘。许三娘点点头道:“就是他。”容娘闭紧嘴巴,不再说话。
又叫许三娘听出了几个,守礼的,守惟的,还有娥娘新定的夫婿。容娘不禁朝娥娘撇了一眼,后者痴痴的看向对面,被身边的婉娘一拉,忙收敛坐正。
蓦地,一个临安口音插了进来,那人说话洒脱不羁,见闻颇广,又雅俗不忌,连坊间笑话说来都丝毫不见其俗,只令人觉得其人异样潇洒倜傥。
许三娘甚是讶异,不知此是何等人也?她推了推容娘,问她可知。容娘拿掉玉娘吃的第七块糕点,又给她擦了手,方淡淡道:“是赵东楼。”
这边各位小娘子们已是坐不住,有人找了借口悄悄出去,许三娘力邀容娘去看看赵东楼真面目,容娘推拒不去。许三娘岂是这么好打发的人物,她死缠烂打,绝不放弃。那边徐夫人已朝这边看了过来,许三娘转了转眼珠子,大声说道:“走嘛,我陪你去洗手。”徐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容娘无奈,只得起身。
许三娘带了容娘几转几弯,越走越僻静。小环心中不安,不停劝说两位小娘子回头。奈何许三娘紧紧攀住容娘的手臂,半个身子吊在容娘身上。她身形微丰,又比容娘高些,容娘使不上一分劲道,只能由着她拉扯往前。
面前出现一道曲廊,从菱形格子窗里看过去,已隐隐绰绰可见对面亭子中人物。许三娘看了一回,仍嫌看不真切,拉了容娘要再往前。容娘此回再不由她,与小环拉扯着许三娘往后拽。许三娘的婢女只在一旁咯咯的笑,并不帮忙。许三娘心知强不过,只好叹道:“好吧,我去那边看一眼便回,你在此稍等。”容娘无奈,只得站在曲廊下等她。
容娘无事,只好左右打量四周。不想此处十分隐秘,右边曲廊遮挡,左边几块巨石围绕,无甚好瞧。小亭中众人的说笑声一阵阵传来,想是写的好词作的好诗,间或张教授便做些点评。小环朝前方探了探,心中焦虑,只在原地打着转,不时跺脚。容娘见许三娘去得一时,不见返回,生怕她惹了祸端,便索性拉了小环去寻她。谁料进得百余步,四周无人,只有一条小径通往亭子,另一端却是拐过一丛修竹消失不见了,不知通往何方。
这里离小亭更近,小环心中砰砰直跳,她轻声劝容娘道:“小娘子回吧,许三娘对这里甚是熟悉,许是绕到别处去了。小娘子若是被别人瞧见,可是不好。”
岂止不好,是大大不妙啊!容娘再次细细打量了四周,无奈只得原路返回。张教授又在品评,他的声音抑扬顿挫,平常说话,也带了长短句的韵味。只是评论时过于严苛,威严太甚。容娘二人蹑手蹑脚,深恐被人听到。那几块巨石就在前方,过了那处,便可从容回席。小环心中一松,便要奔过去。容娘却忽地拉住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巨石后传来女子的呻吟声,小环不解,不知为何会有人在此受伤,她正欲拉了容娘去一探究竟,却发现容娘脸色绯红,一副羞涩无比的模样。小环的耳边忽地传来男子的闷哼声,与那柔软无力的女声交织缠绕在一处,无比惹人遐思。小环吓得魂飞魄散,僵在当地。容娘呆了一时,到底清醒过来,拉上小环便往许三娘方向而去。
小环吓得不轻,趔趔趄趄走了几步,将路旁枯枝踩得??作响。那女子受惊,只听见“呀”的一声轻声惊呼,男子低低安慰。容娘心中剧跳,拉了小环便要离开。巨石那端却另有人尖声叫道:“你……你们做甚?”
一个发髻松散、衣裳不整的小娘子从巨石后奔了过来,正是娥娘。她一眼看见容娘,不由一惊,眼露哀求之色,脚步却未停,趔趄着越过容娘去了。
一个衣衽松垮的瘦高郎君张惶四顾,紧随其后,正是娥娘的未婚夫婿李子安。容娘无可躲避,扯了小环往竹子方向疾走。
然尖叫的女子似是被吓得不轻:“如何是你?”那尖如哨音的嗓音在这其乐融融的花园里格外突兀,远远近近的说笑声顿时刹住。
李子安愈发惊惶,只顾低头逃窜。小径路窄,他太过紧张,高一脚底一脚的,竟将前头避让不及的容娘二人带倒在地。自己晃了几晃,双手在空中乱抓一把,到底回天无力,狼狈摔倒。
容娘被摔得不轻,腰间被一块尖石抵住,刺痛得紧。一只熟悉的手伸了过来,守礼的声音低沉:“快起来。”容娘心中一松,抓住守礼借势而起。容娘顺手将乱发往两边一捋,被遮挡的视线瞬间清明,对面,几步开外,十数个青年郎君神色各异。中间,是一脸怒色的张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