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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沙尘,席卷天地,西关口的萧条荒凉一望无垠,几千人的流民队伍极目可见。
萧怀瑾派了人前往探路,如今很快就要入夜了,已经到了安营扎寨的时候,他却没有喊停。直到夜幕隐隐降临,先前派出的人骑马赶回,说是发现了河流河道。
萧怀瑾吩咐道:“马上跟上,今夜不扎营!”
流民军中一片怨声载道,不过很快又噤了声。柳不辞十分强调纪律,他下的决定不允许有质疑或抱怨——当皇帝的时候就一直被太后和大臣质疑,总不能还在流民身上继续受这口闷气——军中设有专门的督军,这些乌合之众的流民从最初的散漫,逐渐被管得规规矩矩。
黑七从乐平郡起,就跟了他一路,算是半个得力干将,追上去问道:“大帅,咱们已经赶了一天的路了,怎的今夜不扎营?”
萧怀瑾一路提拔了几个好勇斗狠不怕死的人,黑七就算一个,所以也有培养他的意思,于是卖弄道:“方才斥候说了,前面发现了水源。但我并不是带你们去找水的。”
他挺直腰背,看了黑七一眼,指着眼前的半戈壁半草原,开启了装逼模式:“你这一路也看到了,此地和中原不同,到处是这样的半沙之地,地形开阔,视野宽广,不易隐蔽行军。”
黑七见柳大元帅要开始讲课了,赶紧招呼上其他几个人,众人凑近,一起洗耳恭听,敬慕地望着柳大元帅。
萧怀瑾轻咳一声,腰背又挺直了几分,更加高深莫测:“且此地天干气躁,植被稀疏,难以取食取水,不似中原城镇,西魏这片地儿,可没有据点供补给。”
黑七众人点点头,柳大元帅一路都会讲些战事要法,什么安营扎寨,什么明哨暗哨,什么军队纪律,很是深不可测。
“所以,西魏南下的补给线没有纵深,最多只能带几天口粮,每人多带两匹马,因而必须要寻找水草丰盛之地。这是他们根深蒂固的习惯,蛮族……尤其是西魏北夏,汉化得不多,不论是行军还是放牧,都喜欢逐水草而居。”
“我们要摸寻他们,就跟着水源往上流走,肯定能找到影子。我让你们乔装改扮,也是免得被发现,引得他们戒心。”
黑七众人点头如捣蒜,他们做山匪时哪听过这些,顿时,对柳不辞大元帅的敬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萧怀瑾看着他们月色下闪光的眼睛,尾巴又翘了翘,感觉意犹未尽,继续指点江山:“他们呢,之所以兵分两路,从西关口和高阙塞夹击,也是为了尽快突破我们的主城池,你们说,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黑七举手:“占地盘!”
其他人杂七杂八地猜测:“抢我们的粮食钱财!”
“抢人,他们缺人干活!”
有个清亮的声音道:“……补给线的纵深?”
萧怀瑾眼前一亮,循着声望去,说话的是个年轻人,相貌平平,个头高猛,他记得这人好像是叫猛子,是在青山郡的时候和一群人打架,投奔来的。
他满意地点点头,简直想敲敲什么,又想起来这里没有写字的板子给他敲,只好深沉地道:“现今的西魏,和我们开战,若是不能尽快取得战绩,就必须回撤到补给线以内。所以他们开战总是喜欢直取我们城池,这样再南下中原,就快了很多。前些年西魏两次长驱直入,短短数月直逼长安,皆是从并州的几个郡失守开始的。”
“原来如此……”黑七众人眼睛一亮,搓着手道:“大元帅好厉害!”
“大元帅懂得真多!”
“不愧是大元帅!”
众人对跟着柳不辞打天下的信心更坚定了,如此见多识广、胸有丘壑的头领,去哪里找?他们热情高涨,激昂澎湃。
萧怀瑾觉得自己全身每一根毛孔都舒张了,他从来没有被人用如此敬仰的目光注视过,嘴角忍不住牵起得意的微笑。这装逼装得心满意足,他从心中暗暗感谢方老将军。
毕竟他显摆的这些,都是方老将军实战过的总结……所以这一路往西走,勉强没出什么大问题。
半戈壁昼夜温差极大,夜里更是起风,这些流民衣衫单薄甚至褴褛,吃的也仅仅是维持裹腹,他是不敢带他们在这种地方过夜的——怕容易冻死。正好借着月色加紧赶路,尽快绕到敌人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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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国是安定伯孙恒带兵迎战西魏,当他听说有一支流民也在往西关口走时,先是怒极拍案,旋即又拧眉深思。
当今局势,西魏在七月宣战后,时不时南下,进入汉人城池劫掠烧杀,他们机动性极强,往往晋军来不及调兵反击,他们就已经撤逃了,晋军很难再追击。
他压着战报,迟迟不敢上报朝廷,可是半个月前,身为西魏王同母胞弟的拓跋乌亲自挂帅,四万精锐兵临关口。
这场仗被西魏的王子们视为瓜分战功的机会,除了王叔拓跋乌,还有十一王子拓跋衮,都在摩拳擦掌,若这群流民落到敌人手里,被他们充做奴隶,用在战场上,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若要被俘虏,我可不会管!”
那斥候听着安定伯发火,回想起奉命阻拦流民的时候,队伍前方骑在马上的人摘下风帽,在阳光下露出遮在帽子阴影下的容颜。青色胡茬,麦色皮肤,怎么也看不出流民的粗鲁邋遢,反而举手投足间有着安定伯爷都没有的雍容气。
那人一笑说,他不会给伯爷添乱的。
斥候磕磕碰碰道:“那个流民头子说……说……他自有主意,不必大人费心,并说这只是……投名状。”
安定伯听了斥候的说法,一时间心绪乱着,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他说他叫,柳不辞。”
安定伯鼻子里嗤了一声,鬼扯的柳不辞……打了败仗,不辞也得辞!他手下正规操练的官兵,被骑兵冲击都很容易溃散,更别提一伙儿流民了。
他倒要等着看看,这个人打算怎么办。
“咚咚-咚-咚咚”,此时营外四面八方响起了军鼓声。二一二的击节,是要出战的信号。
安定伯顿了顿,出战时间到了,他再没心思管什么流民,穿好战甲走出大帐,一跃翻身上马,目光威严扫视快速集结的士兵。
账外日头高照,上万大军密密麻麻的摆列军阵,在烈日下延绵成一片肃压压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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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阳高悬,肃武县往西北方向的道路上,尘埃滚滚。
头一夜剿匪后,翌日谢令鸢等人没做停留,一早便出发,追着柳不辞赶路。
何贵妃骑马走在最前方,容色冷淡。赶了大半天的路,谢令鸢叫住了她:“……韵致,前面有个饭馆,停下来稍作休整罢。”
沿途偶尔有茶铺饭馆,可是何贵妃一路上不发话,谁也不好叫停。
此时,众人都有点怀念德妃做老大的时候,不摆架子平易近人,想喝茶喝茶,想抠脚抠脚;如今贵妃同行,气氛陡然压抑了不少。
“赵师傅饭馆”的幡子迎风飘着,坐落于这僻静寥落的路上。
何贵妃听了也没吭声,下了马,把鞭子甩给护卫,自己进了饭馆。
屠眉远远跟在后面瞅见,不屑地嗤鼻:“这石头精是欠揍,一路摆臭脸给谁……”话没说完,被何家的护卫拦住,她一扬眉:“怎么的,还没被我打怕?”
何家护卫大概是怕回长安会被何家灭口,干脆自请留在军中不回长安,如今也不好开罪屠眉,只得硬邦邦道:“还不都是你,少说几句吧!”
何贵妃确实是很不高兴的。
昨夜关于屠眉的去留,德妃没跟她商量,直接和武修仪眉来眼去做了决定,给屠眉安了一个军籍。
当着一众人的面,何贵妃不好拆台她们,等回了驻地村庄,她就等着德妃和武修仪上门来给她个解释。
结果等啊等,等啊等,等到月上中天,等到鸡鸣三声,等到天际破晓……
等到天亮,德妃终于来叩响她的房门——武明贞在催促出发上路了。
并笑吟吟问她昨夜睡得如何,还说自己昨夜太累晕了过去。
……嗨呀,何贵妃好气。
她在房间里等了德妃一夜没合眼,德妃居然在隔壁呼呼大睡!她才不信德妃是晕过去了,能扛着几十斤青龙偃月刀,把北燕战神打下马的彪悍女子,居然能晕过去?
借口,都是借口。
何贵妃闷闷不乐,一路骑马绝尘而去。
她这一路不说不笑,昨夜德妃那句“我也不喜欢”就冒上心头,她越想越迷茫——明明谢令鸢自己也是豫章谢氏的嫡长女,也是世家出身,怎么能附和屠眉,说出这种话?
人一旦陷入不忿中,各种猜忌、不忿的思绪就如杂草蔓延,迅速覆盖了心田。
她此刻隐隐有点被背叛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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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馆是搭起来的棚子,用粗布和木栅栏一道道隔开。何贵妃坐在最里间,正冷冷地想着这许多事,桌子对面,谢令鸢坐了下来。
……好吧,德妃主动来找自己了。
看在谢令鸢主动来搭话第三次的份上,何贵妃好似也没那么不高兴了。不过仍然是虎着脸不说话,鼻子里哼出个疑问句。
店老板将切好的牛肉和馍馍送上来,何贵妃咬了一口,被硬得硌了牙。她放下手中的馍,干脆也不吃了,谢令鸢见状,问道:“要出去走走么?”
见德妃似乎是有话要同自己讲,何贵妃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懊恼自己,怎么这么快就冰释前嫌了。不过心情还是愉悦了起来,掀开棚子,往外面走去。
棚子背靠一片树林,何贵妃走在前面,踩着厚厚堆积的落叶,谢令鸢跟在后面,她昨晚就想找个没人的时机探问,一直未能找到机会。
参天古木遮蔽了阳光,何贵妃转过身,见谢令鸢一路踌躇,似乎是为难又斟酌的模样,便道:“你有什么直说便是。”她还能怪德妃不成?
谢令鸢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昨夜山上总是有人,我便没好问出口。你……你前两日在山上,有没有遇到过……咳,就是……没有受伤吧?”
何贵妃的瞳孔骤然一缩,她最心惊的事,还是被问出来了。
被山匪劫掠,此事传出去,别人都会揣测她名节有损。果然,谢令鸢不也这么怀疑她吗?
德妃问这样的话,是出于什么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