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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国新郑郊外的道路如同一张渔网拓展开来,郑国作为周天子卿士,又靠近王畿,道路四通八达,就算比起南面的楚国都城郢都也差不了多少。
几辆马车飞驰广阔的道路上,突然车轮陷入道路上的一个颇深的浅坑中,前头的马长长的嘶鸣,带的后面的人差点从车厢里头摔出来。
御人连连拉紧车辔,将车前的几匹马给拉住。御人拉住了马,惊魂未定的去问背后的人“公子可还安好?”
后头坐着个少年,他手紧紧的抓住车较上,才没让自己被甩飞出去。
车中还有人和他同乘,华匀出身宋国卿族,曾祖父乃是宋戴公的儿子,因为被封在华邑,故以封地为氏,号为华氏。
华匀来不及查看自己如何,转头就问身边的少年,“公子如何?”
“我没事。”公子均摇了摇头,他手掌虎口位置发麻,方才那下,他情急之下抓住了车较,人虽然没有飞出去,但是虎口却麻了。
车轮都已经陷入坑中了,必须有人要将车轮推出来,竖仆们只有将踏石拿出放在车下请公子均下来。
公子均下来之后,同车的华匀也下来了。他看着笼着双手,看着地上的坑,大道两边都种植有树木,今日的天气不错。树木也长得郁郁葱葱,阳光照下来,就在地上映照下大片大片的阴影。
想要看见,还真的难。华匀看了一眼那边胆战心惊的御人,心里知道御人是担心自己会被责怪。毕竟方才要是公子均真的被甩出去了,肯定活不了命,到时候就得治他的罪了。
公子均此时开口了,“无事,你也不是故意为之。”
公子均长相出众,在宋国国内,私下有人评价这位先君公子的容貌‘美而艳’。宫外传闻,说是襄公夫人王姬也因为公子均的容貌,对他倍加喜爱。
他那一瞥,让御人面红耳赤,险些双眼发直。
“也不知道这郑人怎么搞的。”华匀和公子均抱怨起来,“大道上这么一个坑,怎么没有人来填平?”
“……这事恐怕也只有郑国人才知道了。”公子均淡淡道。
郑国和宋国毗邻,两国之间关系说好不好,甚至有时候还会打上几场,上回郑宋之战,宋国败北,被迫和郑国定下盟约,宋公顺势就将自己的庶弟委质于郑国。
两国定下盟约,甚至是卿大夫之间的约定都委质,战败一方遣送人质,是常见做法,公子均都要感叹国君倒是会抓住机会。
华匀察觉到公子均心情不好,一时也没有说话。前来郑国委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到宋国,前途未卜,心情自然高兴不起来。
后面车上的雍疑也从车上下来,他是雍氏之子,这次公子均被送往郑国,他也在陪伴之列。
雍氏乃是宋国大夫,他只是个庶子,父亲的大夫之位还有家产已经指定给了嫡长子。作为庶子,不能够分得家产,那么就只有另谋出路,比如做其他公子的家臣。
雍疑就是如此,他自己已经委质于公子均,做了他的家臣。主君既然要到别国,作为家臣自然要跟随。
“公子可好?”雍疑急急忙忙走过来,看着好几个竖仆在那里费力的推动车辆。
马车沉重,竖仆们费力的将车轮从坑中推了出来。竖仆们用力过猛,车轮推出来的时候,差点还摔了个踉跄。
“公子,请登车吧。”华匀道。
“嗯。”公子均点了点头。
新郑的风景到底和宋国的商丘不同,道路两边树木整齐,很明显有专人打理,也不知道那个坑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重新上路,心情都各不一样。
公子均来新郑,虽然说有卿大夫陪同,但也只会将他送到郑伯的面前之后,就会离开。以后如何,全都看郑伯是否良善了。身死系于他人之手,这不管放到谁的身上,心情都好不起来。
过了会,对面有辆马车,迎面而来。
“公子前面有人!”御人道。
公子均闻言抬头,听到一阵阵马车的銮铃声响。很显然,驾车的御人是一个好手,銮铃声几乎完全是压着乐韵来的。
前面来的人,恐怕不是身份低微的。
果然前面来了辆马车,见着这边的生人,马上的人踩上了车轼,对这边的人行轼礼。
公子均也站在车轼上。姬周号称以礼治国,宋国为殷商遗民,自然不愿意在礼上输给姬姓。
“吾子可是宋人?”对面的也是个年轻人,戴冠佩剑,相貌堂堂。
“正是。”公子均听到面前的郑人发问,立刻挺直了脊梁。宋国是殷商遗民,原本就不为周围诸姬接纳,前几代宋襄公对战楚国,大败而归,可谓在诸国中丢尽了脸面。
“吾子来的正是时候。”对面的郑人似乎没有讥讽他的意思,“今日正好上巳日,城中有许多国人出来祓禊。吾子可以一观。”
说完这句,这个郑人就好似有什么急事一样,让御人快马加鞭跑远了。
公子均看在那人绝尘而去的背影,和华匀看了一眼。
“既然那个郑人都这么说了,公子何不去看看?”华匀笑道。
公子均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到了城郊处,人就多起来了,到处可见出游的士女。士女相伴赏景,看的车上的人蠢蠢欲动,今日并不是和郑人行人约定的日子,到了夜里还得在城郊外住一夜。瞧着这么热闹,光看着,似乎又有些太亏了。
郑国临近王畿,比起宗周的古板,新郑却好一番热闹的场景,年少的女子们集聚在水边,撩起清澈的河水就向自己的同伴泼去。有些干脆就直接朝那些长相俊秀的男人给泼了一通,那些男子也不生气,若是有意,便上前和女子搭话,若是无意,笑着躲开便是了。
公子均见着这场景有些像社日,但他没有听说郑伯今日到宗庙之中主持社日的消息。他从车上下来,让竖仆们去寻找适合居住的地方。
他下了车,身边的华匀和雍疑看着那些年轻少女明媚的面庞,实在按捺不住,也干脆到水边加入到男女的嬉戏中。
公子均无意和他们一块,站在那里一会,觉得周围人声嘈杂,便去寻一处清净之地。
新郑城郊之外,树木茂盛,风景甚佳。更好的是,郑国和宋国临近,两国也差不了太多。
履踩在枝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渐渐的身后那些男女嬉闹声远了。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偶尔可以听见丛林里头鹏鸟展开翅膀的簌簌声。
公子均伸手扶在树干上,伸手将自己的裳提起,以免被地上的枝叶钩挂到。
过了一个弯,树林里头越发安静了,按道理这地方应当会有男女幽会,可这会却是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有。
太安静了,会让人从心底生出不祥来。公子均转过身去,打算离开。此时从丛林深处传来时断时续的歌声。
那歌声调子奇怪,唱出来的根本不是用雅言。他狐疑的转过身去,向着声源走去。那声音活泼而又娇俏,带着无尽的活力,仔细听,还能听到有水的声音。
“哈哈哈……嘻嘻……”唱到了兴头上,又是一阵笑声。
公子均拿不准林子里头的到底是人……还是鬼神……
楚国有传说,在山林之中有美貌的少女以赤豹为坐骑,文狸为随从。楚人称呼为山鬼。
但这是中原,哪里来楚人的神女?
他眉头轻颦,伸手拂开一段枝桠,顺着歌声走过了段路,他脚步停下来。隔着枝叶,他能看到在那头有个少女双手撑在身后,她养着头大声笑着,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越发剔透,双眼迎着阳光眯起,光裸的小腿上没有着胫衣,纤细而笔直,在清澈的水中划着。
小腿纤细,肌肤莹润雪白,水中划拨两下,哗啦一声,腿就从水中抬出来,水滴沿着莹润的肌肤顺着腿向下低落,有些甚至流入到堆在下面的裙裾里。
少女面向阳光,美目眯起,她完全不在乎那些束缚女子的礼仪,她扬起嘴角笑起来,洁白的贝齿露出来。修长的脖颈从交合的衣襟中探出来。
“……”公子均心慌意乱,他下意识的向后退了步,恰好一段枯枝被他从中踩做两段,发出咔擦一声。
“嗯?”那少女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是谁?”
声音果然如同方才听到的歌声办娇柔婉转。公子均见着她站起来,原本堆在大腿处的裙裾随着起身的动作滑落下来,将原本暴露在眼前的美景全部被裙裾遮挡了。
“我、我……”眼前少女样貌之艳丽,是他头回见着。加上方才见人水中嬉戏,心中发虚,连话都几乎说不连贯。
“我怎么啦?”少女眨眨眼,俏皮问道,“你的名字就是我吗?”
她的罩衣随意的放在一边,黑色的眼里带着好奇和打量。
少女目光看似无邪,可是落在身上,如同有把火在烧似得,让他浑身上下都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抬眼看她,少女嘴角噙笑,她就那么大大方方的站在那里,眉梢眼角没有半分的羞涩。乌黑的长发落下,从耳后垂下,温顺的贴在胸前。
“嗯……”少女笑吟吟的瞅着他,那目光看的公子均面上起热,他想起方才看到的双腿,纤长笔直,顿时身上也热起来。他有些狼狈的转过头去。
若是面前少女相邀还好些,可明明就是他无意闯了进来。
“吾子……”公子均看着她裙裾中露出点点细细白白的脚趾,他有些慌乱的看些一旁的树木。
“吾子可否把足衣穿上?”他道,“此路滑湿,蛇虫多。若是不着足衣……”他说着,眼神不经意间扫过她的双足。
此时少女站在水边,纤足从裙裾中探出,在溪水里头扑腾。
“……”晶莹的水珠在雪似的肌肤上滚动着,顺着弓起的优雅脚背滑落下去。滴咚一下,落入水中。
“你方才说甚么?”少女眼眸中波光流转,她看过来,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窝。
公子均怔怔看着她,所有的话全都堵在喉咙口,半句也说不出来了。
柔软细腻的肌肤浸泡在水中,偏偏少女又调皮的将脚在水中搅来搅去。溪水清澈,都能见着她柔软白皙的肌肤。
“说呀,你是谁?”少女笑吟吟的看着他,侧首问道。她眼中闪烁着小小的狡黠。
公子均站在那里,嘴微微张开,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少女口中说出的雅言柔软的很,偏偏带了些许娇蛮。可他心里没有半许不悦。那双眼睛看着他,他站在那里难得的手脚无措。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少女看着他,笑吟吟的,哪怕他没有回答他的话,她都没有多少生气的样子。她双手自然垂在身侧,可以窥见从袖管中探出哪一点细白。
她身上女子的妩媚和年少的清纯完美的合在一处,牢牢吸引着男子的眼睛。
公子均想起周人对宋人的嘲笑和鄙视,有些犹豫要不要将自己的身份告诉她。周人对宋人的鄙夷,他感受的到。
“我没见过你。”少女手指点着脸颊,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有浅浅的窝,她歪着头,带着好奇打量他,“你是从新郑外的采邑来的吗?”
这是把他当做郑国哪家卿大夫的家臣了。
“吾子,此处水凉,还是先行穿足衣吧。”公子均看着水里那只纤细的脚不停的扑打起水花,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纤足上。
“你都没告诉我你是谁呢。”少女似乎和他杠上了。她看出他面上似乎有为难的模样,猜道,“难不成你还是来新郑办事的?”她说着也不再为难他,脚从水中抽出,带起一串晶亮的水珠。坐回了原来的地方。
她眼波流转,公子均别开眼。也不是没见过女子的,每年仲春,国君就会到宋国的社宫祭祀祖先天地,组织国中男女入桑林之中裸奔追逐,以求来年国内能够再添上许多人丁。社宫之外,也有许多女子热情大胆。
但……
“媛!”他才要开口,远处传来男子略带兴奋的呼唤。
他回过头看,发现在新郑城郊处遇到的那个郑人,正满面笑容的走来,他的臂弯里有一大捧才采摘下来的白茅,白茅柔柔的茅毛轻轻扫在那人的衣襟上。
那男子走进几步,看到那边站着的公子均,脸色一变。他甚至顾不上臂弯里头的新采摘的白茅,直接上前几步,“有男子在,你还不赶快整理衣裳?”
“……”那位被称作媛的少女没有动,她瞥了眼身边的年轻男人,话语里还有些许委屈,“我要的白茅呢?”
“白茅待会阿兄再给你采摘就是!”那男子似乎很急躁,想着把人带走。他说完抬头狠狠的瞪了一眼公子均。
公子均意识到眼前的两个是对兄妹。比起那些敢于在众人面前袒露身体的女巫来说,少女露出脚算不上什么,他还是背过身去。
背后响起窸窣声,少女自个擦净了脚上的水珠,年轻男人看着她露出的脚踝愣了愣,她自个拿起白细麻的足袜,将脚套进去。根本就不用旁人来帮忙,脚塞进放在一旁的履中,将罩衣披上,只是嫌弃累赘放在一旁的玉组被她拿在手里掂量着,眉头蹙起,很明显是不想要佩戴了。
君子无故不得离玉。但凡国人无论男女都会佩戴玉组,公子均有些目瞪口呆的瞧着那名叫做媛的少女将玉组拎在手里,没有半点佩戴的意思。
“……真是个呆子。”少女穿好了履,回头看了公子均一眼,她神情鲜活的很,但让他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究竟是哪里奇怪,也说不上来。
年轻男人伸手挽过少女,看了一眼公子均,面上已经有明显的不悦,和淡淡的敌意。
这对兄妹走远,公子均看着水岸边的一片水迹,他颦眉想了一会,那个男子那么看他,难不成还以为自己是那种心怀不轨之徒?
公子均想了老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得那个男人不高兴了。
公子蛮拉过郑媛手里的玉组要给她佩戴上,“我要你在那里等会,我去去就来,怎么就跑到那里去了?”公子蛮是郑伯的诸多公子之一,眼前的少女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取名为媛的那位公女。
“等着太无趣了。”郑媛半点都不生气,见着公子蛮还真的要给她戴玉组,她把身子一扭,露出不情愿来,“我自己来就行了,才不要阿兄呢。”
“我不过是去城郊给你采摘白茅,用不了多少工夫。”公子蛮见着郑媛自己垂首将玉组戴在腰间,他面色缓和了些。
今日上巳日,新郑的国人纷纷出来祓禊,公宫中的女公子们也一道出来看看郊外的风景。虽然公宫中并不限制公女们的行动,但祓禊人之多,场面之热闹,在公宫里头也难得看到几回。
“可是我也没想到阿兄会去那么久啊。”郑媛说着,俏皮的眨了下眼睛。“而且我也没想到会有人来。”
她知道这个时代和电视里头演得不一样,这个时代虽然说礼崩乐坏,诸侯几乎完全不听从天下共主周天子的命令,甚至朝贡都免了。她记得上回周王山陵崩,拿不出像样的丧仪来,还得派出行人到新郑来讨要。那会她都看了好久的热闹呢。但是,出奇的奔放,完全没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
对于她这种公女,最多是出行的时候要求傅姆随行。
“对了,你的傅姆呢?”公子蛮左右张望,没有见到郑媛的傅姆,他看着郑媛,“你连傅姆都支开了?!”
公女出行的时候,必须要有傅姆随行。他知道郑媛胆大,但是他没有想到郑媛既然连傅姆都支开了!
“哎呀,傅姆年纪大了,”郑媛伸手抓住他的袖子,左右轻轻的撒娇的摇晃了两下,“我不忍心看傅姆跟着我,所以先让她去歇会了。”
“你也不怕。”公子蛮的脸色缓和了些,甚至唇边有了抹笑意,见着她眉头一松,他又板起脸来,“这事下次不能有了,这次那个宋人……”
他说到这里,脸上原本的那点点笑容又如同雪入深水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啊?那个是宋人?”郑媛很吃惊,“宋人怎么到新郑来了?他们才打了败仗呀?”
此时没有女子不得参政的规矩,甚至国君的后寝中的那些君夫人和侧室都来自不同的诸侯国,代表着不同的势力。后寝的女子们不仅仅可以正大光明的知道各国之间的来往。要是有野心的,也有胆量的,可以私下和那些朝上的卿大夫们勾结起来,为自己的儿子铺就一条青天大道。
只要谋划得当,哪怕之前有太子,都算不上什么。
“……是呀,宋国才败给我们,那个是宋人送过来的质子。”公子蛮见着郑媛真的不知道那个貌美少年的身份,这才松了口气,面上再次露出笑容。
“可是宋国的国君有那么大的儿子吗?”郑媛说着就蹙眉,她生母姚子出自姚国,和宋国同为子姓,是商人的后裔,所以她对宋国有那么些了解。
“不是儿子,是弟弟。”公子蛮见着郑媛已经将腰间的玉组整理好,他和妹妹并肩走着,“那个是宋公的庶弟。”
“那君父怎么能答应。”郑媛娥眉轻蹙,“不是亲生儿子,宋公以后岂会遵守盟约?”她说着眨了眨眼,“难不成他还要借刀杀人?”
她想着宋公该不是和自己的弟弟有嫌隙,这会也没有儿子送过来,干脆让弟弟过来做替死鬼?
反正只是个庶出的弟弟,死了也不心疼。
“借刀杀人?”公子蛮听到这几个字从郑媛嘴里说出来,过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对于妹妹时不时冒出这种话,公子蛮可谓是见怪不怪了,自小他就听到郑媛说出从来没有听过的词。偏偏郑媛自己也说不出出处,久而久之,他也不就过问了。
反正只要懂话中含义就行了。
“就算他想要我们郑人做刀,也要看我们愿不愿意。”公子蛮笑道。
少女站定一抬头,乌黑的头发贴在背脊上。发丝乌黑柔亮,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指尖触摸到发丝,似乎有酥麻从指尖一路直接窜到心里去。酥酥麻麻的,让他忍不住再去攫取更多。
“公女!”傅姆朝着郑媛走来,面色如土,想来也是吓到了。
公子蛮手已经收回袖中,在外人看来,他可是什么都没做。
“老妇听公女妱说公女进入林中就不见了,老妇甚是担心。”傅姆知道自己照看的这位女公子从小就不省心,公女年少贪玩,这是正常的。哪家年轻女子不如此,但要是因为这个出个什么事,丢脸的便是傅姆背后的家族。
公宫中除了寺人侍女还有另外做粗活的之外,在贵人身边的人统统都是从下面的贵族中挑选出来的。
傅姆也是出身郑国贵族,若是公女有事,她脸上无光。
“妱……”郑媛听傅姆提起自个的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嘴角的笑容便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阿兄,我的白茅呢。”郑媛直接就转向公子蛮伸出手。
“都撒在里头了。”公子蛮笑道。他在丛林里头见着那个宋人,急着拉郑媛离开,匆忙之下,把采来的白茅给落在水边了。
那些白茅还是他亲自去采摘,没有让竖仆经手呢。
“啊?”郑媛一听就苦了脸。
公子蛮见状,面上乐了起来。
上巳日,国人纷纷出来游玩。郑媛的举动虽然于礼不合,但并不过分。今日这日子原本就是男欢女爱的,在公子蛮看来,她年纪尚小,跑出来玩也好想。
公子蛮让她上了帷车,帷车上的轻纱垂下,车中人只在轻纱上留下一道令人遐想的剪影。
“你还是早些回公宫去。”公子蛮站在帷车边说道,“今日这么一场,你也该累了。”
他话语温柔,只怕得不到她的喜欢。
“才没累呢。”郑媛坐在帷车中眉头直皱,“公宫里头多没意思,阿兄你又不是不知道。去哪里都有人跟着,太讨厌了。”
“何人不是如此?”公子蛮听到郑媛这孩子气的话语,不由得哑然失笑,“最近新郑里头事务多,我也不能经常陪你,何不找其他的姊妹一起玩闹呢。”
公子蛮和郑媛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偏偏两人最是亲近。
“才不要呢,”郑媛靠在身边的栏杆上,虽然隔着层轻纱,两人之间也看不清彼此,但公子蛮还是能从那一抹影子中猜出此刻的郑媛是如何的妩媚,他别开眼去,带着自己都无法忽视的心慌意乱。
“听话。”
“你们总是要我听话,君父这么说,母亲这么说,傅姆也这么说。我偏偏不。”郑媛起身来,伸手撩开帷纱,一双美目里头全是挑衅。
“好好好。”公子蛮不可能真的教训她什么,只能是她说什么那就是什么,要不然她发起脾气来,十天半个月都可以不见他。
这个妹妹是真的不管不顾的,逆了她的意思,她可以另外找乐子,至于他这个阿兄不理她都没关系。
他曾经想不理她,作为惩罚,最后落得个亲自去讨她欢心的结果。
不过她很少可以说几乎会做出让人不能忍受的事,所以兄妹之间,不快很少。他也乐的容忍妹妹诸多小性子。
“好甚么呀。”郑媛见着公子蛮如此,更是觉得气不顺,她撩起帷纱的手也猛地放下,朦胧的白纱重新垂落,将车内人的容貌遮了个严严实实。
“……”公子蛮不知自己又哪句惹得她不高兴了,“先回公宫。”他转头对车上的御人道。
御人闻言,自然不敢违背公子蛮之令,驾驶着马车就向公宫而去。
公女媛出来的这段时间不说长,但也不短了,也该是回到公宫中。不过车里头的郑媛还是气不顺,板着个脸。
公女媛乃是新郑有名的美人,年岁尚小,就已经面容出众,偏偏她还不是一般的木头美人,眉眼之中,蕴含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美艳和风情。
“公子那话也是为公女着想,”傅姆正坐在郑媛身后,仔细斟酌着用词。说道是女子出行,必须有傅姆相随。可是这位公女似乎不怎么将这个放在眼里,常常甩开她。这位公女可不是个好相处的,若是拿那些礼法压她,她倒是还会笑盈盈的来句,‘那直接和君父说去’
国君每日里光是那些国政都已经忙不过来了,怎么可能还来过问这些些微小事?找公女媛的生母姚子,姚子也只是不疼不痒的说了女儿两句也就算了。
“……”郑媛瞥了傅姆一眼,没有说话。
马车驶入城内,直接奔着公宫而去。
到了姚子居住的宫室,郑媛在傅姆的搀扶下踩着榻几下了帷车。
“侧夫人让叔姬前去。”一名侍女走来,低眉顺眼道。
“嗯。”郑媛点点头,跟在侍女的身后,往姚子所在的宫室而去。
姚子并不是她本名就叫做姚子,而是她母国是姚国,姚国和宋国同为殷商后裔,是子姓。所以被人称呼为姚子。
姚子当年是君夫人嫁到郑国的时候,姚国作为媵送来的。她在郑国这么些年,膝下却只有郑媛一个女儿,好在郑伯对她还算是眷顾,如今更是众多媵妾之首。
只是她没有自己亲生的公子。
姚子正坐在茵席上,看着郑媛走进来。
当年姚子会在众多姊妹中被挑选出来作为媵妾,自然容貌有优点。可是她的女儿却要比她更为出色。
“回来了?”姚子见着郑媛走进来笑道。
侍女们赶紧给郑媛摆上茵席等物。郑媛坐在茵席上,冲着姚子直笑,“回来了。”
“你也不老实。”姚子让侍女准备蜜水给郑媛喝,“今日上巳,你出去也就罢了,怎么还将傅姆给支开?”
“傅姆话说得太多了。”郑媛手里拿着漆卮和姚子诉苦,“和我说这里不行,那里不许,真是太烦了。所以就把她给支开啦。”
“……”姚子闻言,哑然失笑。不过她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捧在心口上疼爱,支开傅姆这件事,她也不过是随口一提。
“那么在外头见着甚么有趣的人或事没有?”姚子问道。
上巳的祓禊,新郑郊外的国人是最多的。尤其是那些年轻的男女们,简直比春社的时候还要多。年少的少女心生向往,前去游玩,也很是正常。
“有啊。”姚子这么一问,郑媛还真的想到个人,那个在溪水边傻兮兮看着她的少年。她现在回想起来,都不得不感叹那的的确确是个百里挑一的美男子。初见的时候,还真是惊艳了一回。
而且人还特别好玩,明明眼睛都忍不住往她脚上看了,偏偏还要忍着。那样子可有趣可好看了。
她就喜欢看这些男人不得不憋着的模样。
“哦,是谁?”姚子见着女儿流露出娇俏的神态,知道她在祓禊里头恐怕是遇到了不错的人。
如果不是出身姬姓,而且身份也配得上的话。姚子觉得也可以让女儿如愿。
“阿兄说是宋国来的质子。”郑媛也不是真的对公子均一见钟情。一见钟情这回事太过虚幻,她也不是那种没见过男人的,只不过是瞧见貌美,见之心喜罢了。
“宋国?”姚子靠在身边的凭几上,听女儿提起遇见的那人的身份,眼皮狠狠的跳了跳。殷商之后,在姬姓诸侯之间,身份多尴尬。上天早已经抛弃了玄鸟的后裔,哪怕宗周对殷商后人看起来颇为客气,甚至还册封了子姓的诸侯,可是这些子姓诸侯国都是位于姬姓诸侯的包围之中,时时刻刻都是监视。
就是平常,周人对他们也是不怎么客气。
“宋国……终究有些不太妥当。”姚子不想多说子姓诸侯的坏话,可是女儿的模样看起来,似乎是对那个宋国公子颇有兴趣。
“宋人别的不说了,他们的性情,让人不敢恭维啊。”姚子也想起前面那一位宋公来,心里也是哭笑不得。齐侯小白死后,诸子相争,齐国公子昭出奔宋国,后来被宋人送回齐国继位。这个也算是和齐国交好,可是之后想要做诸侯之伯,这可不是痴心妄想么?
当时晋国这个大国尚在,哪怕国内因为国君无能,频频得罪秦国而招致祸患,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些大国还在,想要称霸,岂不是说笑话?而且南边的楚国也不是好对付的。
果然楚宋大战,和蛮夷讲究个什么礼仪道德,不攻渡水之师,不俘二毛(老年人),结果被楚军打的大败。
姚子想起宋国的那些事,都忍不住头疼。
“我看那个宋国公子就是个呆子。”郑媛当然知道母亲是在指什么。
“你呀。”姚子见女儿只是玩闹一般的神情,不由得摇摇头。
“我听说妱可是对你说了甚么?才让你会支开人跑到林子里头去?”妱是郑伯的另外一个妾侍徐嬴的女儿,两个女孩向来走的近。姚子也因此对公女妱格外注意。
“她啊,的确是说了甚么。”郑媛有些不上心,“不过目前你放心,她说的那些话,我左耳进右耳出。就算真的做了甚么事,也不是她说动的。”只不过倒是可以把锅给扣在她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