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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几人回了昭华山,齐昱留在白虎营中议事,龚致远陪了温彦之回寺里。
等齐昱从白虎营中出来,天色已披上晚星。拾了山路走到昭华寺后院时,他又想起白天的事,温彦之的脸,和那双清澈的眼睛隐约浮现在脑海里。
那呆子仰起脸,盈盈看着他……那温凉指尖划过唇畔,启唇一笑……
齐昱曲起手指敲了敲额间,驱散脑中的画面。抬起头来,却还是不禁往山石后头看了一眼。
小禅房一列的灯,都熄了。
他叹了口气,只好推门进屋睡了。
翌日,李庚年一早起来去昭华山顶练剑,回来的时候天刚亮,将将走到后山石径里,隐隐约约中竟看见后院有个高大的人影,从井边提了桶水走进了皇上的大禅房。
就在那人回身来关门的时候,李庚年睁大了眼睛。
——是皇上!
皇上自己去提水!提水干什么?为何不吩咐我去提?为何提了水还要关上门?洗澡?用凉水?李庚年迅速想起了周公公那半夜的嘱托,连忙飞身站到了皇上的屋门外,侧耳倾听。
不一会儿,屋里传来一阵搓洗布料的声音……还听见皇上叹了口气。
——皇上在洗衣服?皇上,自己,洗衣服?边洗边叹气?
——不是带了亲随吗?不是还有我吗?皇上万金之躯为何要自己洗衣服?难道不愿清早叫醒我们?难道是觉得叫人麻烦?再麻烦能有自己洗衣服麻烦吗?
李庚年狐疑到满头问号,想得出了神。
就在这时,禅房大门忽然打开。齐昱提着水桶,和面前的李庚年大眼对小眼。
齐昱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
李庚年尴尬:“皇、皇上。”垂眼看见水桶,“臣帮您倒掉!”
“无妨。”齐昱略仓促地转开提着水桶的手,镇定绕过李庚年,将一桶洗过物件的水给倒在杂草地里,放下水桶走了回来,状似不经意地轻咳了两声。
——皇上看见我了,都不让我来倒水?李庚年彻底傻了。
忽然好想知道皇上他在洗什么。如此避讳,莫非……皇上……和我年少时一样……
齐昱往屋里走,忽然回过身来,威胁地看着李庚年:“此事同谁都不能说起。”正要转身继续走,又补了一句:“特别是温彦之。”
李庚年愣愣:“哦。哦不,臣遵旨。”
这种事,当然不能说。
齐昱关上门时,李庚年依稀打门缝里望见——禅房外间的椅子上,晾着条金丝亵裤和薄被单。
李庚年慢慢眯起眼睛点了点头。
皇上……果然是……
——尿床了啊。
自古帝王,都有难言之隐,哎。
温彦之一夜都没睡好,醒来之后也翻来覆去地想大鱼村小菜馆子里齐昱的模样,和当时自己指尖的那抹温度,终觉烦闷,索性在晨光中起了身,洗漱一番,就和龚致远结伴走到后院。
和尚们在石桌上摆了两盘凉拌黄瓜,和一蒸笼馒头。
——是有多喜欢吃馒头。
温彦之感觉肠胃一阵空旷,好饿。昨天经了菜馆的事情,他是整日都没有胃口,到晚上饿了正想掏百米酥来吃,却又想起自己百米酥已经给了皇上……
温彦之心塞地叹口气。
龚致远转过头:“温兄,怎么,你不吃黄瓜啊?”
温彦之撇嘴,“吃,我不挑食。”
哎,一会儿还是借厨房的东西做些百米酥,素的也好。
他们刚坐下,齐昱领着李庚年也从禅房那边走来。
温彦之仰起脸来看齐昱,眨了眨眼睛,“刘侍郎。”又垂首啃馒头,夹黄瓜。
齐昱看着温彦之后脑勺到衣领下那截雪白的脖颈,直觉一股热血由小腹直贯头顶,脑中抑制不住地想起了昨晚的迷梦来……
梦中人纤细白嫩的身段……薄青色的衣衫微湿半褪……羞红的脸庞……满室清香旖旎……隐忍的低呼……和那双迷蒙着雾气……秋水清淩的眼睛……
齐昱再度咽下一口滚烫的热气,用尽全力地隐忍,喉舌之间几乎都尝到血腥味。
李庚年在旁边静静注视着自家皇上又泛起微红的脸,心疼。
皇上因为自己的难言之隐,都无法面对朝中百官了。
他点了点头,看来,为了让皇上重拾帝王雄风,臣定要为皇上排忧解难!
一顿早饭吃的异常安静。齐昱和温彦之都是低头啃馒头,唯有龚致远奇怪地用眼神询问李庚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侍卫高深莫测地摇摇头,哼,凡人,区区六品主事,皇上万金之躯的难言之隐,又岂是你可以知道的?
好容易吃完了,和尚们和几个亲随来收拾了碗筷和蒸笼。齐昱昨夜睡前还想着要重新找温彦之谈谈,然经昨夜一梦,今朝却是万万不敢在温彦之面前多站,一吃完饭就赶紧带着李庚年要下山。
李庚年连忙跟上,皇上说去哪里,就去哪里。
皇上不要担忧,无论如何,有臣,陪着您。
一到山下,暗卫传来的消息说林太傅的人有动静了,正在点将排演,预计再过几日就要出动。齐昱与白虎营中左右将军商量之后,决定由他二人各自带一路人马埋伏在山关夹道,再知会六州司马,务必要将叛军主将一一拿下。
几番布置好了,又看兵防图纸,中午匆匆吃了饭下午点将完毕,齐昱再往山上走时,已是掌灯,竟又是腹中空空。
身边的李庚年捏着个诡异的布包,长条形的。齐昱见了不禁问:“拿的什么?”
李庚年正直道:“臣想熬汤。”
熬汤?齐昱点点头没再多问,也是,山上没甚好吃的。
回了寺中,齐昱将禅房的灯打开,尚且不打算睡觉,要看书。李庚年见状,便循例寻亲随去叫了温彦之来录史,自己悄悄抱着那布包去了厨房。
——就让我独自,为皇上承受痛苦。
这厢里齐昱正坐在里间的罗汉床上看着书,不一会儿却见温彦之一脸木然地抱着一摞花笺走进花屏,跪下道:“听闻皇上还未歇息,故微臣前来录史。微臣给皇上请安。”
齐昱一愣,点了点头:“起吧。”这才想起,都好些天没这呆子跟在旁边记了。
温彦之便直挺挺地站在了他身旁的墙边,竟是抬笔就开始记。
——老模样啊。
齐昱微微抬起点头来,想看看这呆子在写什么,可温彦之却是警惕地把花笺抱紧了,定定地看过来,“微臣是否搅扰了皇上清净?”
齐昱失笑,“并未。”
温彦之便木木然地又低下头去,看了一看前文,继续提起软碳笔刷刷刷,刷刷刷,眉目之间尽是认真的模样。
“记什么呢?”齐昱支着头,侧身看他。
温彦之梗着脖子道:“回禀皇上,实录。”
齐昱点点头,“可是昨日龚主事解说屯田一事?”
温彦之笔头一顿,撇嘴道:“呃,禀皇上,……不是。”
他支吾什么?
齐昱皱眉,心下觉得不妙,于是猛地站起身来,瞬间看见花笺纸头上写了“帝起如厕”四个字。
他只觉满身血液轰地炸了一般,双眼当即怒视着温彦之。
——朕昨日上个茅房你都要记?!
——何况还是那种茅房!
齐昱向温彦之又逼近了一步,目色深沉地看着他,嘴角挑起一个邪气的笑:“温舍人,你可知道你在记什么?”
温彦之抱紧了花笺仰起脸来,双目带了丝怒气:“皇上怎可窥探实录!”
又是这一张,玉白云净,风清毓秀的脸。
又是这一双,清澈如水,澄光盈盈的眼。
也许,人一生中有许多邪祟之念,皆可化之流水,付诸风尘,可齐昱此刻脑海之中的邪念,却不属此种。这邪念,不知何时开始就跟着他,每日每夜,每当看见眼前瘦弱的人,每当听见他声如撞玉一般,说出一句句话,便更深一寸,入骨一分,到如今,怕已不是寻常妄念——
他逃了,逃不开。他避了,避不过。
今时今日,早已病入膏肓。
温彦之见他欺身逼来,不由想往后退,可身后是堵石墙,又可往何处去避?只得死死捏着手里的软碳,咬牙道:“皇上又想打微臣,就不怕青史留名?”
齐昱随手便抽出他手中的软碳笔,咔擦一声撅断作两截扔在一旁,垂眸看入他眼中,笑道:“怕倒不怕,可朕究竟是舍不得打你。”
——舍……舍不得?
温彦之一怔,尚来不及说话,下一瞬,齐昱已抬起双手捧住他微红的双颊,照着那张嫣绯的薄唇,竟就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