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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仲平就拉了拉他的衣袖,一直走到院墙犄角处一颗梧桐树下,他才低声道:“今儿香雪儿的新电影要上,大哥也去捧捧场吧。”
“你的相好,找我捧场?”问时,韩仲秋眼中携了一抹轻佻的笑意。
“捧个人场啊。”说着,韩仲平往后退了一步,作个揖,又道,“钱场自然是我捧。”
本来嘛,小弟妹出风头的场合怎么少得了韩仲秋,可今天这日子着实不方便。
韩仲秋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故作深沉状,好似在思考着什么正事的样子,为难道:“再说吧,我得想想其他事排不排得开。”
韩仲平笑着,偷眼斜了他的后背一记。憋了笑又道:“你大哥要是不去,就替我打几个电话,多招呼些朋友过去也是一样的。这会儿我得先去那边张罗张罗,实在是没空了。”
这不比还不觉得,一比之下,同样是外头养着人,待遇却天差地别。
韩仲秋安安静静养在小胡同里,一年下来不过几百的开销,就要挨上一顿打。韩仲平彰明昭著地捧明星,一年下来没有几千根本刹不住车,居然就一点事情也没有。可见妻贤夫祸少的老话,那是一点都没错。
想了想,就带着一丝嫉妒,冷笑道:“父亲可是不会赞成你如此高调的。”
韩仲平因笑答:“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绝对不会叫小报拍到什么短处的。我又不会傻到在人前就有什么亲密动作,不过是和电影公司几个董事喝喝酒,请他们多多地照顾照顾。”又挑了挑眉,活脱脱一个风流公子的模样,笑声也变得轻浮了许多,“有些事儿,私下多的是机会……”
韩仲秋自是懂他的意思,两个人就你来我往地调侃了两句带些颜色的笑话。
早在韩仲平站在走廊上时,沈初云就听见了。料着他们蛇鼠一窝,凑在一起准没什么好事。只是不想哥俩说了这么久,大有越说越没边的意思,这就叫人很看不过去了。
沈初云开了书房窗户,扬声冲他们问道:“你们又在商量什么呢?说出来让我也听听。”
韩仲秋当然是眼里没她,不觉得有何害怕。
韩仲平到底是做弟弟的,对这位大嫂不敢怠慢。加上女人之间互通信息,就跟男人之间互相包庇,是一样的平常。猛然被这样一问,不由心头颤了颤,忙就推说没什么,告辞先走了。
沈初云瞧着他的背影走不见了之后,又对韩仲秋道:“看你们这鬼鬼祟祟的样子,在家里还是收着些。一个不小心,再叫父亲知道了,也不知道还受不受得起折腾了。”
韩仲秋最烦沈初云这德行,明知道他现在最听不得别人嘲笑他挨打的事,还非要一遍遍地戳他痛处。实在气愤不过,就要上去理论,谁知院外又进来一个人唤了一声“大少爷”。
沈初云复又向外看,原来是韩延荪身边的听差,说是请她去老爷房里一趟。
这一下,韩仲秋烧起来的心火,顿时就灭了。老爷子要找沈初云说话,那还是先不要惹她生气的好,免得她又去告状。
想时,也不管许多,径直快步躲到屋内不出来了。
沈初云冲着他的背影一白眼,又笑对听差说:“知道了,你先去吧,跟父亲说,我马上来。”
韩延荪在正院旁单辟了一个小跨院做办公之用,除却正经公事,一概不准擅入。沿着院墙往他书房去,老远就能看到一丛的绿,好似要用花木隔出个清净之所。
三月下旬,蔷薇已长出了花骨朵,红的、粉的、白的点缀在绿色之间,很显出俏皮来。
沈初云以手叩门,不料门是虚掩的,轻轻一推,人就进去了。
紫檀书架的玻璃门敞着,从桌子底下传来一阵悉索之声。沈初云便知,不可再冒昧往前了。忙侧了身,低头唤道:“父亲,您找我?”
韩延荪这才意识到,她已来了。便应了一声,又叫她去沙发那边坐了。同时将保险皮箱里的一叠纸拿出来敲整齐,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资料袋里。又扶着膝盖缓缓起身,捶了两下有些发麻的大腿,慢慢地也踱到沙发那边对坐。
沈初云先笑道:“父亲今天倒不忙,这么早就回来了。”
此时,韩延荪手上还舍不得放下那叠资料,就抬手扬了扬,道:“我是临时有公务,回来收拾收拾就要走。时间紧迫,有些话我得开门见山地问问你,拖来拖去总不是个事儿。”说时,见沈初云眨巴着眼,将身子坐正了,心中暗道不错,比亲儿子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更看得入眼。这才将嘴角略略一弯,又叹起气来,“那个陈依曼——不简单。”
韩仲秋在外头那个小家,沈初云是早有打算要管的,若是放任,花费是小事,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哪天见了小报,可就糟了。
关于婚姻问题,沈初云想过,不然明明白白交涉干净,不然就得在外人面前有个模样,否则是要影响许多人的声望的。依着本心,自然是交涉干净的好,反正彼此对于将来都没有什么期待了,整日地在一处也不过是互相折磨罢了。只是,一旦离婚,保不准天津沈家那边当天就会登报声明,要与她断绝关系的。
人最难割舍的就是血缘亲情,这样的代价,让沈初云总不能下决断。因此退而求其次地想着,如果把陈依曼赶跑了,或者两个人还能勉强维系。除了这一个,从婚前到婚后是一直相处着的,旁的不过些露水情缘而已,就是见了报也好圆谎。
奈何韩仲秋对陈依曼护得紧,沈初云虽有地址和电话,但说来也没人信,她至今连陈依曼的样子都还不知道呢。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韩延荪已自顾自地往下说了:“按说人不该有阶级之分,只是陈依曼这人,我早就调查过了。没多大的文化,跟着胡同里的女人学了许多做生意的门道。她对仲秋是有所图,所以才格外地顺着。”
听到此,沈初云眼皮子连跳了十多下。
这让她联想到韩太太的那一番教育,若是韩延荪也来跟她说这些迂腐之言,她在这个家可就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了。不管出于前途考虑还是真心如此,韩延荪总是无条件地在支持女性进步的议题。若此时连他都要谈什么变通,沈初云对于小我也就彻底死心,对于大我或者就得效仿前人,以自己的血泪来唤起女性觉悟。
好在韩延荪接下来的话,让她一块石头落了地:“我看是仲秋那混小子,对于这段关系也未必还有多少爱情的成分。当年不过情窦初开,算不得如何情深。因那女子实在是不像样子,我反对的态度也有些过于急躁了,这倒引发了他的叛逆。于是乎到了如今呢,故意地要气我,还做出一派受旧式婚姻的负累,失去爱情之自由的样子。”
沈初云长吁一口气,微红的眼圈酸酸地发胀,便就垂首不语,悄拿了手绢出来往眼睛上快速地一揩。
韩延荪见状心内生出些长辈的怜爱之意,却不善在此类问题上做什么安慰,不过是照着自己的意思,接着说下去罢了:“我是绝对不能再让他们来往了。前几日,我找到了那女子的住处,可是听说人已经不在那儿了。时间又紧迫,只好厚着老脸来问问你。”
“我?”沈初云不解地拿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心内讽刺地一笑。若果然连韩延荪都办不到,她就更不行了。复低着头不言,脸颊也不知是羞还是气,红红的一片直烧到耳朵根上。
韩延荪一点头,道:“可有什么蛛丝马迹是我不知道的,若有,我这就要叫人去解决。”
经这一提醒,沈初云倒就想起一事来,抬眸答道:“应该是去了天津。”
原来是先得了风声,韩延荪觉得头顶一阵阵地发麻,又不好当着儿媳怎样宣泄怒意,只咬着牙低声咒骂:“这个作孽的畜生。”
沈初云后悔这世上没有个早知道,不然那天韩仲秋发了昏要她去照应陈依曼的时候,她就该先假意应了再说,因道:“具体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或者我现在回去问问,还能问出点消息来。”
韩延荪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金色的怀表,嘴里喃喃地似乎在计算时间,便就望着沈初云道:“我最多可以等你四十分钟。”
事不宜迟,沈初云答应了就忙起身回去。
一路上,想了该如何自然地再度引出韩仲秋先时提议的对策。走到月亮门时,沈初云站定,练习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冷笑,这才去问张妈,韩仲秋此刻在哪。
到了卧室内,见韩仲秋趴在床上。因知道沈初云爱干净,所以他一如既往地不脱鞋就上床,手里还拿着一本当天的电影报,正看着香雪儿新电影的广告。
沈初云眉毛一挑,冷哼道:“父亲临时有公务要出远门。”
韩仲秋闻声,放下手里的报纸,两眼望了她,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