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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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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怕水了?”危钰走过来,微笑着凝视依靠着船栏的程然诺。

    忘念河上的清风阵阵拂过水面,在午后日光的照耀下,水面如鱼鳞般闪烁出明亮的波光。程然诺倚在栏杆上,她轻轻掠了下被河风吹乱的发丝,望着近在身侧的危钰,“你不也一样,你以前恐高,但去顶楼找我的时候一点也不怕。”

    “有你在,这世上好像没什么可怕的,看什么都觉得很美。”危钰轻轻拥住程然诺。

    程然诺笑着搂住他的脖子,“可不能看任何事物都觉得美,比如看别的女生的时候就要觉得都很丑!”

    危钰笑着揽过她的腰肢,他低头想要去吻她,程然诺却扭过头避开,危钰疑惑地问:“怎么了?”

    程然诺低下头咬着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那个,我,就是不知道,戴了眼镜会不会影响……”

    危钰嘴角噙着一丝浅笑,他柔声道:“那试试不就知道了。”说罢他轻轻吻在她的唇上,春日阳光和煦,清风微凉,他唇上那种淡淡的甘苦芳冽之气令她几乎恍惚。

    程然诺同危钰下了船,她昂头望着对面高耸巍峨的山峰,不由撅嘴道:“天啊,这山也太高了,爬上去都得累死。”

    “多走点路对你身体好,养好了身体才能赶紧要孩子。”危钰搂过程然诺的肩。

    程然诺白了他一眼,“哎哎哎,不要胡说八道啊,我的事业才刚刚风生水起,这结婚已经很浪费时间了,我可不能这么快生孩子。”

    “没事,我可以抽空帮你经营网站,你负责多生几胎。”危钰走在前面向程然诺伸出手,程然诺却故意逞强不仅不去握他的手,反而快步跑到他前方,俯视着他道:“你吗?一个冥顽不灵的古玩专家去做互联网?算了,我的公司还想上市呢,还是不劳烦小危危您了。”

    听到程然诺又喊自己小危危,危钰三步跨做两步,径直跑过去将她搂在怀里,使劲挠她,程然诺速来最是怕痒,被他挠得笑到死去活来,只得不住地求情。

    两人一路嬉戏打闹,沿着山间小路拾阶而上,山路两旁立着参差不齐但却挺拔苍翠的大树,满眼望去皆是郁郁葱葱,在绿树环抱,花草簇拥之中,程然诺却毫无遨游仙境之感,只大口喘着粗气,累得赖在路边的石头上再不肯挪动。

    “你再这样偷懒,咱们天黑也到不了。”危钰伸手去拉程然诺,但她偏不肯将手交给他,只昂头坐在原处耍赖。

    危钰一时无奈,只得长叹了口气蹲下身来,“上来吧。”

    程然诺望着他宽大的后背,不由笑道:“呦,老古董要背我啊?行不行啊?”

    “虽然你很重,但古董都是经过千年的历练,很结实,放心上来吧,不会散架的。”危钰说着拍了拍后背。

    程然诺很是开心,一下子跳起来扑了过去,危钰脚步踉跄两下,竟背着她稳稳地站了起来,程然诺安心地趴在他的背上,只觉他沿着山路蜿蜒的台阶一步步向上走去,虽有些轻微的颠簸,但他的后背却是如此的令人安心。

    她趴在危钰的背上,听着他的心脏,一下下有力地跳动着。

    “你说蝴蝶玉坠是你这辈子的生身父亲在这个山顶的寺庙弄到的?”程然诺趴在他的背上问,她远远望见在山顶孤峰之上,翠竹绿树环抱之中似有座寺庙,隐隐可见庙内闪闪发光的塔尖。

    “是,因为从小就有前世的记忆,虽然至今都记不起她的容貌和声音,但我记得她说她所佩戴的蝴蝶玉坠的石材来自于她母亲家乡一座寺庙禅房的后山,我去查过,故寻县只有这一座寺庙,所以十四年前就特地来了一趟,没想到竟真的找到了这座庙。”危钰的声音从他的胸腔内传来,隔着骨骼,程然诺趴在他背上听起来有种奇异之感。

    “可惜你刚一拿到,就被我害得掉进了河里,现在又被我落在了古墓里……”程然诺趴在危钰的背上有些沮丧,只得不断用手指在他的背上画圈圈。

    “算了,可能就像你说的,我与她今生无缘,我也想明白了,既然遇不见就遇不见吧,今生好好珍惜眼前人才更重要,只怕若再有来世,也不知你我能否在一起。”危钰的声音低低的。

    程然诺闭上眼睛,趴在他的背上,“不管什么前世,什么来世,最重要的是今生,这辈子我们过好了,比什么都重要。”

    危钰笑了,他脚下似乎也更有力了,竟连着往前又大跨了几步。程然诺昂头望着不远处山顶的寺庙,不由好奇道:“对了,你爸有没有告诉你那个玉坠,就像书里写的一样,有个仙风道骨的得道高僧拿着它,站在寺庙门口,等你爸到了,就对你爸说:‘有缘人啊,这个玉坠等了你儿子千年,终于有机会交到你手里了。’”

    危钰发出爽朗的笑声,他的声音回荡在山间,显得分外清亮,“没有,他还活着的时候,我听他讲他那时候来到这座寺庙,蝴蝶玉坠已经被扔在橱柜里落满了灰尘,有个吃得特别胖的和尚,说买那个玉坠可以免费开光,但卖的特别贵,怎么都不还价。”

    程然诺在危钰的背上咯咯直笑,“怎么和我想象中的差这么多……”

    在山岚浓郁的山顶之上,一座虽算不上气魄恢宏,但却建得古色古香的寺庙前,程然诺从危钰的背上跳了下来。

    她望着庄严肃穆的千年古刹,它踞于突起的孤峰之上,就这样宁谧地伫立在这里数千年,如今已成为当地知名的旅游景点,几个僧侣懒洋洋地依着朱红漆的古旧柱子前玩手机,寺庙外种着几株硕大苍劲的参天古树,树皮已经斑驳不堪,但枝叶却依旧郁郁青青。

    “开光的佛珠,开光的梳子,开光的扇子,啥都开光,买一送一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庙门外一个肥头大耳的和尚,见程然诺和危钰过来连忙招呼道。

    程然诺瞥了一眼和尚面前的各色塑料珠子,不由轻笑着同危钰走了进去,这座寺庙似乎经过多次翻修,内部竟是异常金碧辉煌,佛殿门媚上悬着金底朱砂的匾牌,殿内雕满了各路不同神仙和花卉的精美图案,显得格外富丽堂皇。

    程然诺瞧着殿正中央的千手观音像,正欲跪下祈求,却听身旁有人喊道:“姑娘啊,要不要来算上一卦啊。”

    程然诺瞧见门后的阴影处坐了个皮笑肉不小的胖和尚,只觉甚是有趣,便过去坐下问道:“算命就不用了,这个我也会,我就是想问下,你们那排柜子里的那些金手链,玉坠子都是哪里来的?”

    胖和尚摸着下巴,好奇地打量着程然诺和危钰,“哪来的?当然是批发来的,不然难道菩萨会不要钱送给我们啊。”

    立于程然诺身后的危钰补充道:“是这样的,我父亲十多年前在你们这里买过一条项链,是一个蝴蝶玉坠……”

    胖和尚立刻不耐烦地摆手,止住了危钰的话,“哎,停停停!我们这边是一经售出概不退换啊,别想着来讹钱!”

    “不是,而是那条项链很特别,能消除梦魇,我们很是好奇那个蝴蝶玉坠的来历。”程然诺起身道。

    胖和尚歪着脑袋想了会儿,“你说什么来着,一个蝴蝶形状的玉坠?”

    “没错,雕刻的很特别,是一只正在破茧而出的玉蝴蝶。”程然诺比划着向对面的和尚形容道。

    “哦,那估计是上一任老主持圆寂前留下的,他特别喜欢各种蝴蝶样式的玩意,留下了各种蝴蝶玉石金雕数不胜数,他总说:蝴蝶嘛,有佛性,死亦可生,生亦可死,世间万物恐怕仅此而已。”和尚起身朝着千手观音的方向,双手合十显得无比虔诚地念道。

    “死亦可生,生亦可死?难道这就是那个蝴蝶玉坠能联系前世与今生的原因吗?”程然诺低声重复着和尚的话语。

    危钰听着程然诺的话,不由答道:“或许是情,蝴蝶是这世间最能代表情之物,《牡丹亭》里不是也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或许不仅因那块玉本身与众不同,更因它雕琢所成之形,正承载了她前世的某一种执念,因而才能联系了前世和今生。”

    和尚听着危钰同程然诺奇奇怪怪的对话,当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插嘴道:“哎哎哎,两位,别什么前世今生的,话说你们要不要买金手链玉坠子啊?都是开过光的呀!”

    程然诺摇了摇头同危钰走了出去,危钰望着眼前巍峨雄伟的青山,很是好奇地问:“你怎么对那个蝴蝶玉坠那么好奇?不是已经说过不再找她了吗?”

    程然诺没有回答,她只是望着远处山峰上一株株参天的苍松翠柏,喃喃道:“算了,也没什么,你去那边帮我买个素饼吧,我有点饿了。”

    危钰微笑着点头跑过去买,程然诺伫立在寺庙前远眺层峦叠嶂的山峦,她想,或许源头并不在于那个玉坠,而是在于自己的痴念,前世她曾那样爱李临江,却被他所设计的圈套害死,前世的自己应是死得不瞑目,她不相信,也不甘心这样死去。她更是内疚,曾以为不过是一包甜梦药,竟变成了一包□□,让她亲手害死危钰。

    程然诺想或许正是对李临江的爱恨交加,让她死前悲愤不已,她想要复仇,却又希望来生能忘掉这个负心人。而对危钰的愧疚,让她来生希望能补偿,却又愿两不相见。

    或许正是这多种纠缠不清的痴念,同时聚集在了蝴蝶玉坠上,此生的自己分明能看到别人的前世,意愿强迫着自己去报仇去弥补,但悔恨和愧疚又迫使她忘记这段回忆,而唯有危钰是通过蝴蝶玉坠与自己联系的唯一人,因而危钰拥有了前世的部分记忆,唯独忘却了自己的脸,自己亦是在曾经的幻象中看不清危钰的脸庞,直到……

    “呀,对不起对不起!”一个男子的误撞打断了程然诺的思绪,程然诺险些摔倒,男子慌忙伸手扶住程然诺,“对不起,你没事吧?”

    电光火石之间,程然诺只觉如电流般,男子扶住程然诺,他的指尖触碰到程然诺的手指的一瞬间,一幕幕风起云涌的幻象霎时在程然诺的面前展开。

    “真是不好意思啊,太对不起了。”男子连忙不断道歉。

    危钰见道歉的男子走远,程然诺仍立在原地发呆,他不由奇怪地拍了拍她,“怎么了?是不是刚才那个人撞着你了?”

    程然诺不说话,只痴痴地盯着自己的手心瞧,好半晌她才缓缓抬起头来,她望着危钰喃喃道:“他,他是昌邑王……”

    “什么?”危钰未听清程然诺的话语,连忙追问道。

    程然诺怔了下,回头瞧见方才不小心撞到自己的男子已走远,她低头想了一会儿,又抬起自己的双手反复查看,“我好像又能看见了。”

    “看见什么?”危钰拎着一袋子素饼,很是疑惑。

    程然诺盯着自己的双手,不由笑着,自言自语道:“原来不是没了,是转移到了手上,看来以后不用盯着别人瞧了,但出门得戴手套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危钰不禁皱眉道。

    程然诺嗤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就刚看见一些挺有意思的事情。”

    危钰不明所以然地瞧着她,“你怎么了,今天说话奇奇怪怪的,哦,对了,给你买的素饼,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程然诺接过危钰递来的素饼,她瞧着危钰修长的手指,如白玉所雕,那样的好看,扬起的嘴角却不由微微垂下,“我突然想,其实我把和阗白玉杯递给你的时候,你就知道里面的酒有毒了,是吗?”

    危钰手中的素饼一下掉落在地,但他的手却仍停滞在了空中,他睁大眼睛怔怔地望着程然诺,她却不以为意,嘴角仍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

    “是,是你?”危钰的唇微微颤抖。

    程然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危钰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她如远山般悠远的眉毛,她那双注满金色日光的黑眸,如新剥荔枝的脸庞,薄厚适宜的唇,柔和的下巴……一瞬间前世她的模样顷刻浮现在了眼前。

    完全相同的脸庞,一模一样的容颜,连嘴角的笑亦是如复制般,毫无差别。

    一刹那间,恍若重又回到前世那年她骑在马上,夜风轻拂过她的发髻,她微睐着黑亮如漆的眼睛,望向山脚下那座孤寂的边陲之城,城中是万顷明亮若流星的灯火。

    那晚月华清明,如雪似霜般照在她的脸上,照得她那双如点漆般的黑眸亮得惊人,她却忽然回头望向危钰,声音淡薄如水气,“对不住,这一生我已心有所属。”

    危钰骑在高头大马上,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垂下头,望着满地清辉如水银的月光,他的心在一阵阵的绞痛,他佯装看似无碍,但握缰绳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疏桐月影下,一点点月色朦朦胧胧的从梧桐叶底漏下,淡白的月色仿若将她的身段裁若姣好的剪纸,她珠光流转的眸子久久凝视着危钰,许久方轻声道:“来世,记住,若有来世,愿长伴君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