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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盼了四年之久的相见,可长欢明白,眼前的人除了是自己的九哥哥外,他还是这大周的皇帝。
“九哥哥,弯月死了。”
“他们那样对待我的月儿姐姐,长欢一定要找出伤害弯月的人,弯月受的苦,长欢定会千倍百倍的向那些人讨回来。”
长欢的声音里尽是悲凉,像是从空寂的地方汲汲而来,遥远而又凄怆。弯月的那般死状,永远是她心头的创伤。
柴荣萧肃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波动,可眼眸中却溢满了疼惜。当初大漠里那样一个欢乐灵动的女子,现在竟然要背负这些恨意。他开始有些懊悔,当初自己对她的放逐是不是真的错了?
柴荣轻轻拉起长欢的胳膊,轻声道:“长欢,对不起。”
长欢抬起头,柴荣那满目清波直抵她内心最柔最软的地方。长欢第一次想对一个人诉说,诉说这四年来她一个人走过的一山一水,一朝一夕。一个人的悲喜枯荣,四年的时光,岁月的手掌抚平了她心中的那些沟沟壑壑,可唯独一念相思愈刻愈深。
“吧嗒”一滴泪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被白晴风算计的时候她没有哭,被杜修墨欺骗的时候她没有哭,被满朝文武质疑的时候她没有哭,可此刻面对四年未见的九哥哥时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真丢人。
柴荣心头一颤,他什么也顾不得了,急急将长欢拉在自己臂弯里。她的泪告诉他她过得不快乐。
“长欢不哭,是九哥哥错了。”
长欢埋在柴荣的胳膊上摇了摇头。
镂空熏笼上头香气飘渺,兰林殿里掌满了九微宫灯,灯架上浮雕着的九光薇树借着烛火投了下来,摇摇曳曳,映过画绢灯帛零零星星落在地上。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依偎着。
半晌,长欢抬起头来,才想起来自己方才真是失态。
双颊的绯红还未散去,可长欢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长欢望着柴荣道:“九哥哥,我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弯月。”
柴荣久久沉吟了一会,却道:“长欢,眼下你不能离开皇宫。”
像是做了个难择的决定,柴荣道:“长欢,换身衣裳我带你去个地方。”
长欢还没反应过来,远处的怀雪就已经过来了。
“皇上。”
柴荣指着怀雪对长欢道:“长欢,以后有什么事就吩咐她去做。”
“怀雪,从今以后你就跟着靖公主。朕赐你紫极户主,拜官一品后宫通尹。以后在这后宫你只要听靖公主一个人的吩咐即可。”
怀雪闻言“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叩谢道:“谢皇上,怀雪一定尽心侍候靖公主。”怀雪心中的感激不言而喻,忽然之间她就官居一品了,后宫通尹,这样的殊荣,历朝来恐怕都没几个。
“恩,起来吧。先带靖公主更衣。”
“公主,请随怀雪前来。”
长欢也不喜欢这身嫁衣,太过厚重。
皇后身体欠安,不宜主持事宜,所以皇宫里的元宵节失了五分热闹。
出了兰林殿,长欢规规矩矩地跟在了皇上身后。也不知道这是去哪里。
走了几个回廊,来到了一座殿前。
“到了。”
柴荣转身对怀雪道:“好好守在这里。”
“是”
长欢看着牌匾上的字,她没想到九哥哥会带自己来史馆。
“进来吧。”柴荣伸出手拉着长欢走进了史馆里。
史馆的任务是修撰本朝史,这里更像是一个巨大的藏书阁。长欢感觉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里都充斥着厚重的气息,这里记载着一个国家,一个朝代的历史。
记功司过,荣辱千载。
史馆不是寻常人能进来的地方,国史是由修撰史官监修,另外除了专门的监修、修撰以及典书手、楷书手、亭长、掌故、熟纸匠等技术官员外其他人根本不能踏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史馆里,万全可以做到不出户庭,却可穷览千载。
柴荣拉着长欢坐在案前,看着桌上的史卷对长欢道:“长欢,这里有你想知道的一切。不过你要答应九哥哥,不管看到什么都...都不能...都不要怕。”
学富五车的柴荣忽然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意思了,这里的一切太过压抑,可记载的却是最难以抹去的残酷史实。
长欢点了点头。翻开了那张写了一半的卷册...
“显德元年,青王郭肃长公主谋逆,帝怒,杀之。”
没想到长欢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一句,柴荣心中一紧,忽然开口道:“史册浮沉,几多王孙作庶人。这里只能记载一部分历史,更多的过往是没法用文字来记载的。”
柴荣顿了顿望着长欢平淡地继续道:“帝怒,杀之。四个字下面掩盖着四百三十二条人命。也许长欢觉得我太过残忍,可是没办法。这是皇位上必不可少的血腥杀戮。”
“九哥哥...”
“我明明知道长姐是无罪的,可没有长姐的牺牲,就换不回眼前这般粉饰太平的安定。”
“九哥哥,我明白。”长欢很心痛,但这心痛仅仅是因为她的九哥哥要背负这么多东西。她也不喜欢杀戮,不喜欢血腥,可是有些事情就是没办法避免。长欢知道,每一个位高权重者的脚下都踩着累累白骨,这便是权利角逐必经历程。
白骨如山忘姓氏,不过公子与红妆。
“长欢,如果,九哥哥说如果伤害弯月的人是你的亲人你会怎样?”
没想到九哥哥这样问,长欢心中一惊,先是将自己能想到的亲人全部都想了一遍。良久,长欢才坚定地道:“长欢不知道九哥哥为何会这样问,但长欢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弯月是长欢的姐姐,所以不管是谁,这笔血债,长欢都要讨回来。”
“如长欢所知,对弯月下手的人是北汉刘崇。”
果然如此。
“可我实在不明白,弯月到底是哪里得罪过刘崇了,我们从来没有去过北汉。”
柴荣没说话,只从衣襟里取出一个东西递给长欢。
“长欢可还记得这个?”
“这是我的木坠子,不是...”不是说丢了么?
柴荣摇了摇头,长欢没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柴荣指着那坠子问道:“长欢可认得这是什么?”
长欢疑惑,这不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木坠子么,自己从小就带着了,弯月很宝贵这东西。
柴荣解释道:“长欢的这块坠子是青冈乌文木,这是南唐皇室专门用作辟邪祈福的御用配饰,长欢的这块木坠子和你收着的玉佩都是无价之物。”
“这是后汉靖公主身份的象征。”
长欢觉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九哥哥是说这块木坠子的主人真正的靖公主?”
“是”
长欢失声,“不可能,不可能,九哥哥你知道的,我姓岳,长欢是阿爹的女儿...”
柴荣站在了长欢身旁。阴谋算计,这些事情不适合她。柴荣不想让她涉足这些,所以这四年来从来没想过打扰她。可是现在她误打误撞地暴露了身份,所以自己只有让长欢知道这一切始末他才能保护她。
柴荣递过来一卷《后汉史》,翻到了某一页。
长欢顺着史册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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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显十一年秋七月丙申日,后唐节度使石敬瑭被后唐皇帝李从珂征讨,石敬瑭派使者向契丹求援。
八月庚午日,辽太宗亲自率军由雁门关入援石敬瑭,大败后唐军。十一月,契丹主作册书,命敬瑭为大晋皇帝。石敬瑭割幽、蓟、瀛、莫、涿、檀、顺、新、妫、儒、武、云、应、寰、朔、蔚十六州以与契丹。仍许岁输帛三十万匹。1
天福二年,丁酉,后晋皇帝石敬瑭将南平夫人李氏赐婚于偏将刘知远。
...
刘知远妻李氏产下一女。是时彩云绕户,异香盈室,此女生来眉心朱砂。众皆骇异,刘大喜,取名靖字。
李氏原籍南唐,其姊妹为南唐帝妃,见靖女,喜之,遂换千年青冈乌文木为信物,与其子皆为姻亲。
...
南平夫人杨氏狠毒,欲将杨氏母女除之而后快,杨氏为保孩子一命,便将其中一女托付于蜀地行医的师兄。南平夫人为绝后患将其赶尽杀绝,岳家一门被灭于蜀地。
...
天福十二年,辛未,刘知远即皇帝位。
癸亥,立卫国夫人李氏为皇后。封发妻李氏为惠淑妃。
...
乾祐元年,辛巳朔,刘知远病危,将皇位传于其子刘承祐,并嘱托苏逢吉、杨邠、史弘肇、郭威等人辅佐新帝,提防杜重威心生异议。杜重威是晋高祖石敬瑭的妹婿,封舒州刺史。契丹南下时,为晋军主帅,率十万兵马投降,拜为太傅。刘知远称帝后,杜重威拜为太尉、归德军节度使。刘知远死后,秘而不发,杜重威全家被后汉众臣诱杀,并将尸首抛于街市,任意践踏,肢解尸体。2
乾祐元年,丁丑,帝大渐。...帝召苏逢吉、杨邠、史弘肇、郭威入受顾命,曰:“余气息微,不能多言。承佑幼弱,后事托在卿辈。”又曰:“善防重威。”是曰,殁于万岁殿,逢吉等秘不发丧。
庚辰,下诏,称:“重威父子,因朕小疾,谤议摇众,并其子弘章、弘琏、弘璨皆斩之。晋公主及内外亲族,一切不问。”磔重威尸于市,市人争啖其肉。吏不能禁,斯须而死。3
二月,辛巳朔,立皇子承祐为周王,同平章事,有顷,发丧,宣遗制,令周王即皇帝位。时年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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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欢看着眼前的史卷,原来自己真的是后汉公主。
怪不得自己的眉心有朱砂痣,怪不得弯月把自己的木坠子当宝贝,怪不得弯月的身份特殊,怪不得阿爹从不许自己踏入中原,怪不得...
忽然想起了什么,长欢脸色苍白,蓦然站了起来,“哗啦”一声,书卷散了一地。
“这么说,弯月是为了我才死的...”她的弯月为了保护自己死了。
“九哥哥,九哥哥,是长欢害死了弯月,竟然是长欢害死了弯月。”
长欢怎么都想不明白,弯月只是一个弱女子,怎么就招惹上刘崇那等地位的人了。现在这么一来,一切事情都真相大白了。弯月一定是为了替自己隐瞒身份才惨遭毒手的。
“不,长欢,不是你。弯月只是想保护你。”
“可正是因为这种保护才害死了她。”如果是这样,长欢宁愿自己去承受所有的问题。她不需要保护,不需要自己的亲人用性命来保护。
“长欢”
“九哥哥,你放心,我没事。”
“九哥哥,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长欢受得了。”比起弯月受的那些羞辱,这点难受真的不算什么。
柴荣很欣慰,也很心疼。欣慰的是长欢比自己想象地还要坚强,心疼的是她如今有多么坚强,就说明了这四年里她心里承受了多少悲苦。
“长欢来汴州,弯月可和别人交过手?”
“恩。在护国寺里。”
柴荣长长一声叹息,果然如此。
“我猜正是因为弯月的武功套路引起了那些人的怀疑,这才调查出了弯月的身份。也许弯月也是不想长欢的身份被那些人查出,这才擅自行动的。”
这便是真相,长欢咬紧了嘴唇点了点头...是啊,她的弯月就是这么护着自己,临死了都护着自己...
“那...此事可与杜修墨有关?”一想起杜修墨,长欢还是会难受。人非圣贤,怎么可能被欺骗了后还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无关。”
长欢的心稍稍有点宽慰,最起码杜修墨的手上没有沾弯月的血。
“可杜修墨与白晴风,就是北汉主原本找来冒充靖公主的那个女子...关系匪浅。”
柴荣将手覆在了长欢方才看过的那册史卷上,长欢顺着那关节分明的手指看去,正是那句:杜重威全家被后汉众臣诱杀,并将尸首抛于街市,任意践踏,肢解尸体。
“长欢,这史馆是最真实的地方,可恰恰也是最不真实的地方。很多事情我们没有亲眼所见,亲身所历,只能凭借着这史书工笔上的只言片语去臆测。”
迎上长欢不可思议的眼神,柴荣继续道:“杜修墨就是后汉权臣杜重威之子,墨世子是前朝皇帝在时就敕封的。”
长欢觉得今天是她离开漠北王庭以来最为开心也是最为压抑的一天。开心的是她见到了九哥哥,压抑的是套在她身上的这重身份...真像是一场大梦。
“长欢,你会不会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