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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小飞死了,他那张发胀的脸在雨中不断地被冲刷,四周围观的人对着他的尸身指指点点,有些人带着怜悯,有些人带着恐惧,还有些人带着嘲讽。
宁奕只是透过一条人缝儿呆呆地看着黄小飞,只觉得昨日还与他说着话的鲜活的人,此时却成为一具冰冷丑陋的尸体,令人难以置信。
黄小飞说他要成为探知真相的人,然而离那句话说出还未到二十四个小时,他的生命却以猝然凋谢。
不知道他的皮肤是否泡得发酥,拿手指戳一下就能烂成一个小洞。不知道他的指甲是否已经胀得脱落,十指尖上已然光秃秃一片。他会不会长出青黑的尸斑,犹如海底游弋的怪鱼。
光怪陆离的想法飘荡在宁奕的脑子里,雨水已把他浇透,然而这种程度的寒凉无法凝固他的恐惧。
指尖已经兴奋到发颤。
完了,他的恶疾又要发作了,死亡的甜蜜在诱惑他,那种无力的悲戚犹如一双女人手在爱抚他的身体,好似嗑药上瘾,欲罢不能。
宁奕的伞跌落在脚边,上课的书也扔在草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献给了黄小飞,无人在意他。
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这种内心搏动挣扎的过程实在是痛苦不堪,宁奕很想不顾一切地奔向死亡的怀抱,可是他记起他对聂扬帆的承诺。他活在这个世上二十二年,聂扬帆是唯一一个拯救过他生命和灵魂的人。从来没有谁那么那么关心他,就连陆星也不曾。学长对谁都很温柔,那是他的习惯。聂扬帆不同,对他的关照只是针对他,这让宁奕感到窝心。
前前后后,由于狂热的自杀倾向他已经失信于聂扬帆四次,他不想再让那人失望。
宁奕痛苦而愤怒地跪在地上,把拳头捶在了泥地里,溅起了些许泥点。站在他前面的同学惊怪地转过来看了他一眼,骂道:“神经病啊!”
是,他是神经病。唯有精神上的疾病是身体无法控制的,就像癫痫患者无法克制抽搐,老年人无法逃脱阿兹海默症的魔爪。
宁奕不停地捶地,试图缓解那种强大的*,他狠狠地咬破了自己的嘴唇,透过无数条腿看见了躺在那里的黄小飞,他死了,但他很安详地闭着眼,死前的痛楚早就消失不见。
死的安逸……
警察们还在走来走去调查取证,不知道聂扬帆在不在其中,可能不在吧,哪有每次突发案件都能遇见他的?
说不定这一次寻死,可能成功呢?
这种荒唐的念头一旦出现,便如野草疯长,迅速爬满了宁奕的脑子,藤尖锐利地钻入脑缝,嵌进了回路。
“啊——!!”
他大喝一声,崩溃地窜了起来,以迅雷般的速度往风灵湖跑去,冲刺到湖岸边便纵身一跃,噗通一下跳入湖中。
只听得一声巨大的水声,大家反射性地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白色的背影迅速地沉入了水中,涟漪广晕,气泡泛起,但很快雨水抚平了这一切。
“有人跳湖啦——救人啊——”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朝天干嚎了一嗓子,这下所有人才明白过来,刚刚那个白色的入水的东西,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套着塑料雨衣正在记笔录的聂扬帆停下动作,就问:“出什么事了?”
“有人……有人跳湖了!”有个男生结结巴巴地说,他被眼前的一切吓傻了,因为没人跳下去救人,那道白色的影子已经彻底看不见了。
“卧槽!”
聂扬帆一把撕开塑料雨衣,把警帽一甩,往前冲两步就跳入了水中,沉下去救人了。雨势愈发有滂沱之意,岸边的人惊惶地盯着水面,好像此时大家都忘了身边还躺着一个死人。
水底是灰色的。
宁奕任由自己沉下去,沉下去,睁开的眼从一开始的酸疼逐渐适应水底的气压,鼻子下、嘴巴里不断地吐出气泡。身体轻飘飘的,虽然在水下,但是好似在天堂。
风灵湖很深,大概有三四米的深度,宁奕感觉自己好像触底了,随之而来的窒息感剥夺了他的思想,他开始扼住自己的喉咙,本能地求生。
可是谁会来救他呢?过了这么久,都没人跳下来,说明不会有人救他的。他该安心,他一心求死,大家都是在成全他呢,不是吗?
可是好像还有什么忘记了,他没来由地心塞,感到苦楚,感到愧疚。
忘记了谁……一个不该忘记的人……
他闭起眼,空落落地接受了死亡的侵袭,在他意识迷离之际,他似乎受到了一股水波的推攘,随后他的手被什么东西抓住,一个劲儿地往上拖,往上拽。
可是他已经支撑不住了,白眼翻起,即将窒息而亡。
然而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住了他的嘴,把氧气渡给了他,催醒了他的心肺,给了他一点意识。
宁奕被聂扬帆抱住腰,迅速地游出水面,两个人破水而出,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岸上的人见他们出来,都响起了欢呼,聂扬帆身上的警服变成了黑绿色,,紧紧地贴在身上,非常难受,动作也施展不开。然而他还是咬紧牙关把宁奕拖到了岸上。
奄奄一息的宁奕像条溺水的鱼,这当然是个奇怪的比喻,然而真实,苍白的他虚软地倒在草地上,白色透明的衬衣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他骨瘦如柴的身体。
聂扬帆又恨又气地喘着粗气,俯下身立马给他做了人工呼吸,雨水顺着嘴唇流进了口腔里,带着一股淡淡的甘甜。
宁奕被输了气,即刻呛出了湖水,咳嗽着趴在了草地上,四周的人都呼了口气,放下一颗心来。
聂扬帆脱下自己的警服,甩在了地上,一旁的刑警立马替他拾起收在了手臂上。
“咳、咳!——”
宁奕咳得好像要把肺吐出来,聂扬帆不顾他虚弱的身体,一把拽过他的胳膊,狠狠地赏了他一拳,这下宁奕歪过头彻底地晕死了过去。
“小聂,你怎么打他?他才刚刚醒过来啊!”张达文指挥手下把黄小飞的尸体抬进了车里,转身就看见聂扬帆粗暴的行为。
聂扬帆体力急速下降中,冷冷地说:“他活该!”
说着他弯下腰,把宁奕抱了起来,一步一晃地走向了警车。
宁奕再次醒过来时,觉得自己的脸颊好像肿了,动一下就痛,他睡在一张小的可怜的钢丝单人床上,身上裹着极厚的毛毯,底下光溜溜的。
恰好有人推门进来,看见他醒了,颇为和善地笑了笑:“小同学醒了?”
“嗯……这里是?”宁奕想碰又不敢碰自己的脸,犹犹豫豫地拿手摸着。
张达文笑了:“你当这里是哪儿,这里是警察局!你自己跳的湖你不记得了?”
这下宁奕全想起来了,他居然又没死?那么又是谁救了他?
“那谁……”宁奕刚想问,就听见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张达文回首一望,叹道:“正好,救你的人来了。”于是他慢悠悠地离开了。
聂扬帆在警局的浴室冲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可算是把糟糕的心情洗脱了不少,不过他还是放心不下宁奕,走过来看看。
宁奕看见聂扬帆的那一瞬,居然害怕得往后缩了缩,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宿命。
“聂大哥……”
聂扬帆听见他可怜巴巴的喊声,不为所动地坐在凳子上,“有事?”
宁奕伤脑筋地想着该如何挽救这种场面,他本来就是个不善于思考人际关系的人,写的小说也被读者称为“孤单的世界”。
“我不该跳湖……”
“狼来了的故事听过没?”聂扬帆打断他。
“听过。”
“知道最后那个放羊的小孩儿怎么样了?”
“活着……”
“你!”聂扬帆胸腔里憋着一股火气,“但是他的羊都被狼吃了!告诉你,你是那些羊,不是那个小孩儿!”
宁奕听得出聂扬帆对他的失望,其实他对自己也很失望,“我看见黄小飞死了,然后那种想寻死的冲动又涌了上来,我努力了很多次,想要控制住自己的行为,可是……可是……”
“别可是。”
说话的并不是聂扬帆,而是从门外走进来的白诚凛,他带着理解的笑容:“聂警官,你不能这么要求他,他是个精神病患,你懂的,精神病人要是能控制住自己的行为,那就不叫精神病了。”
宁奕感激地看着白诚凛,后者走到他的身边,摸摸他的头发,“这头发还没干透呢,姓聂的帮你洗了澡居然不帮你吹头发。”
闻言宁奕大骇,“帮我洗澡?!”
聂扬帆这时突然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粗声道:“我不帮他洗澡,他还不得风寒?这么大个人,洗起来多不容易你知道么?”
“我又没养这么大的一个儿子,我不操心。”白诚凛耸耸肩,“我是来告诉你黄小飞的死因的,属于纯正的溺水身亡,没有其他伤痕。”
“没有打斗的伤痕之类的?”
“没有。”
“反正他不像是自杀。”聂扬帆肯定道,一个昨日还扬言要破案的人,怎么会那么快去自杀?一定是有人谋害他。
“快去把裘杰传唤来。”他有重大嫌疑。
宁奕忍不住出声叫道:“等等!我有线索!”
聂扬帆和白诚凛两个人同时看向他,“什么线索?”
宁奕握紧拳头,忍住颤抖,说道:“我……我觉得我室友有杀人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