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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潍源并不理会江留所说,而是低垂着双目,向崇明帝继续奏道:“陛下,月为太阴之主,自来只有众星捧月,何须去沾星辰的米粒之光,反而与星辰同辉?这说法委实可笑。”
崇明帝博学多才,也曾习过几日天文,虽然不精,细思那星月同辉之意,心中早已雷霆震怒。
听范潍源驳的痛快,崇明帝和煦一笑,缓缓说道:“宋副使的话有些道理,所谓四海从龙,难不成这龙要成势,非要依附四海不成?”
笑容虽然煦暖,话语却不留情,已然拿了江山社稷做比。
宋潍源手执斛板,深深弯下腰去:“陛下圣明。”
自打在工部推行了新政,而且卓有成效,范潍源在朝中也积攒了一些人脉。江留的说法牵强,众大臣虽然辨不得,却也听得蹊跷。见范潍源今日公然指责江留言语蛊惑,已有人在心里暗暗叫了个好字。
单从那几句话里,崇明帝的意思已然明了,纵然有与江留私交不错的大臣们想拉他一把,却是不敢轻易开口。却见崇明帝手抚着龙椅鎏金扶手顶端雕刻的瑞云金龙,俯瞰着殿下群臣,朗声问道:“诸位有什么见解?”
陈如峻顺势奏道:“范副使的话,臣以为然。如今他二人既然各执一词,不若请钦天监的正使副使二位一起辨一辨天象,也好叫诸位大人听个明白。”
宋潍源话里维护之意明显,显然坚定不移地站在崇明帝这边,陈如峻便替他添把柴禾,让火苗烧得更旺。
方才话里刻意提到了正副二使,若是江留辨不过范潍源,这正使退位让贤,便是指日可待。
陈如峻的提议合了崇明帝的心,崇明帝捻须微笑,颔首道:“陈阁老说的有理,不知二人大人意下如何?”
江留与范潍源一左一右跪在大殿之上,眼瞅着方才陈如峻出言挤兑,正使的位子岌岌可危,明知事不可为,江留唯有一条路走到黑。
想着在钦天监共事多年,范潍源虽然多才,却从未提过自己的师承,为今之计,唯有先拿着从前的老师做幌子,压他一头。
江留向上拱手,抢先对崇明帝奏道:“微臣谨尊陛下吩咐,愿意与范大人辨一辨天象。臣自幼师从赤阳子修习星象多年,自认不会辱没了师承,更不敢守着陛下与诸位大人信口开河。”
反正如今赤阳子已然做古,不能从棺材里跳出来反驳自己,江留越说越顺,欣然道:“这星月同辉之象,臣从前虽未亲见,却曾听恩师提起。大周宣德五年仲秋夜,此象显现。十月间,宣德帝迎娶中宫齐皇后,此后鹣鲽情深二十余载。可见古来就有,并不是空穴来风。”
西霞创立伊始,赤阳子曾任过三年的国师,后来飘然云游不知所踪。
他的大名在西霞自然无人不晓,却显少有人知道江留本是他的弃徒。昔年江留心数不正被驱出师门,赤阳子替他留了脸面,并未晓谕人前,反而给了他招摇撞骗的资本。
后来,苏光复替江留一力隐瞒,又调动自己在西霞皇城的人脉,借着赤阳子的名头,将他稳稳扶在钦天监正使的位子上,也是为得有朝一日为自己所用。
打从进了钦天监,宋潍源便时常听下头人面带艳羡说起江留的师承。他与老道长的关门弟子青莲道姑相交莫逆,这十年间见过统共七八回,却从未听过青莲道姑提及自己有师兄在钦天监任职。
记得有一次自己无意间提到江留,道姑也是讳莫如深,只拿话岔开,并不似同门师兄妹的亲近。
昔年自己不在意,如今这些蹊跷却浮出水面。是江留信口开河,亦或里头另有玄机?宋潍源想着散了大朝会便给青莲道姑修书一封,仔细问个明白。
听得江留拿大周宣德帝与正宫齐皇后相比,汤阁老倒沉吟了一声:“如此说来,这个星月同辉未见得有多好。史载齐皇后虽然入主中宫二十余载,宣德帝却独宠西宫肖贵妃,哪里把正宫放在眼里?”
入京不多时的新任兵部尚书许三年瓮声瓮气说道:“什么正宫、什么贵妃的没听说过,那宣德帝不得民心,到是被自己的亲弟弟赶下了台,一剑穿心而死。这样的人算个屁事,又对应得什么星什么月?”
汤阁老的话到有三分可听,许三年却是直接打脸,江留面红耳赤,呢诺道:“老将军,咱们如今说的是姻缘,可不干那被人篡位的事。”
许三年斜睨他一眼,大嗓门依旧如洪钟一般:“祸国殃民的昏君,若有天象与他对应,也是七杀的凶星。”
不晓得从哪里听过几句七杀、太岁之类的东西,许三年管他对不对,全往江留身上招呼。兵部的人本就敬畏这位老将军,底下自然有人连声附和,那辨天象之举再也行不下去。
宋潍源却是乘胜追击,向上对崇明帝拱手道:“方才江大人提及自己的师承,赤阳子道长是先师的好友,微臣对他老人家一直十分尊敬。也曾多次见两位老人家谈论星宿,从未听过星月同辉的说头。亦或是江大人记得有出入,或者是他本领悟错了老道长的意图?”
江留做贼心虚,听得领悟错了老道长意图那句,到似是宋潍源意有所指,惊恐地抬起头来,神色一片惶然。
崇明帝却是极有兴趣地问道:“两位钦天监大人原来早就有缘,连师长都是多年故旧。未知宋副使你又是师从哪位?”
宋潍源低头再拜,朗声道:“臣修习不精,一直未敢提及恩师名讳。今日陛下垂询,臣不敢不据实以奏。臣师从天机子先生一十三载,是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
此言一出,大殿之上一泒哗然,群臣忍不住窃窃私语。
天机子是传说里半仙之体的人物,世人从来见龙不见首,据说多年前便已驾鹤西去。如今范维源却公然述说,那是他的师尊。
“此话当真?”崇明帝坐正了身子,精湛的双目里清辉无限,满含着希冀地望着宋潍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