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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行俭善于识人,为人谨慎,在朝廷中,既不站在武后一边,也没倾向太子,为吏部侍郎时,亦不曾结党,因此,他一直都是李治放心的忠臣。但他却偏偏对太平稍微偏袒过一二,不但极力促使其女裴永仪和吴沉碧来往,而且,在太平被参的时候是唯一一个为太平说过好话的官员。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很奇异的事。
太平跟着他来西域,他只有最初的震惊,之后就是一脸莫测高深的微笑,那种若有所思的目光,就连吴沉碧也没抵挡住,对太平说道,“这只老狐狸难道能猜透人心?如果一定要与人为敌,我绝对不会选他这种,瘆的慌,听说他还通阴阳之术,善于识人断人之未来,莫非,他以为……”
吴沉碧望着太平意有所指,太平不以为意的笑道:“管他怎么想,只要对我们没坏处就行。阴阳之术这种东西不足为信,他顶多是通易理,能预知天气罢了,别说的这么玄乎。”
吴沉碧翻个白眼,喃喃道:“我们是从娘肚子里落胎还能说得通,许是没喝孟婆汤,吴沉水可是半路跑来的,挤占了别人的魂,很多事就是这么玄乎说不通。”
太平愕然,想了想,笑道:“就算真有那么玄乎,对我们岂不是更好,他如此看重我们,岂不是能预测未来之事。不过,他以前因为反对母亲而被贬,我估摸着他不过是想给后代留个退路,若真是知道我想得到那个位子,恐怕就不是支持,而是跳起来反对了。”
吴沉碧想了想,摇头道:“难说的很。”
此时已是黄昏,经过十几天天的行程,他们一行已经到了肃州,西边再过去一天路程就要到玉门关了,裴行俭示意众人修整一晚,明日再出发。女兵们正在埋锅造饭,使团这边也没闲着,这一路走来,太平所带的队伍和使团只是同路,却不同食,双方都是分开的,只有太平偶尔会和裴行俭、检校安西大都护王方翼还有波斯王子泥涅师一起用晚餐。
那波斯王子泥涅师二十二三岁年纪,高鼻深目,身材高大匀称,长相倒也颇俊。从太平出现在凉州,就一直不离太平左右,他几乎是在大唐长大,所以一口京腔说的很圆溜,而且也有些学识,总是想办法逗太平开心,他的这种姿态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泥涅师王子只要队伍一停下来,必然会来拜访太平,今天也不例外,只见他远远走来,手中竟然还捧着不知名的蓝色小野花,在这个地方寻出一捧花来,倒也难得。可是,太平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吴沉碧倒是闷笑着道:“这个波斯王子倒也有些意思,在夷人里也算是个俊的了,若不是个没实力的落难王子,陛下倒可以收用了他。”
太平一脚踹开她,苦笑道:“快去给我挡下来,就说我在沐浴,不得打扰。”
吴沉碧摇头晃脑的叹息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问世间情为何物,你掏心来我踩肺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太平追着她踹了一脚,把吴沉碧踹出了军帐。
吴沉碧揉着踹痛的屁股,翻着白眼走到被女兵拦住的波斯王子面前,“泥涅师王子,请止步,公主正在沐浴,你若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为转达。”
泥涅师不为所动,笑着道:“那我就在此等候公主。”
脸皮真厚,吴成碧翻个白眼,遇到这种时候,吴沉碧就很怀念上辈子的小郎君们,一个眼神便能让他们害羞脸红,哪里像这里的,一个个脸皮厚如城墙,眼中还颇有攻击性,怎么看都没劲,总之,让吴沉碧看得上眼的几乎没有,她当然死也不会承认曾经看中过李旦的事实。吴沉碧咳嗽一声,为难道:“王子啊,今晚不是有晚宴吗?裴老早下过帖子了,您说,迟早是要见到公主的,何必立在这里等?我看啊,您还是去洗洗风尘,换身干净衣裳,还有,我建议啊,以后别把那些什么香啊粉啊的擦一身,公主闻不习惯。”
泥涅师老脸一红,低头一打量,发现靴子上确实满是尘土,不由得尴尬道:“吴舍人说的很是,是我唐突了公主,这花还请吴舍人代我转送公主。”说完递过花便急急忙忙的走了。
其实,他是整理过一番仪容再过来的,只是一阵风刮过,风沙一吹,哪里还有什么形象可言,主要还是吴沉碧那句‘花啊粉啊的擦一身’让他尴尬,波斯人本来就有通体涂抹香料的习惯,即使在大唐这么多年,这种习惯也没有改变过,这和大唐男人带香囊是不一样的,香味肯定浓郁太多。让泥涅师觉得丢脸的是,原来每次靠近公主,就见她微微皱眉,竟然是闻不惯这香味吗?真是太大意了。
说起来,泥涅师在长安的时候,也在宴会上见过几次太平公主,但可惜,一直没能有机会接近,最多说几句客气话,所以泥涅师对太平并不太了解。但如今机会摆在面前,泥涅师当然要使出浑身解数来赢得公主的心,如果能娶了公主,那么就能从大唐借兵去复国。从波斯国亡国开始,他的爷爷到他都多次向大唐借兵,但是一直没有得到回应,这次终于有使团送他归国封王,他是很兴奋的,也知道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可靠,如果能拐个公主回去,那就十拿九稳了。
然而,很可惜,太平公主就像传言中的那样,对任何男人都不假以辞色,不管是俊美如潘安,才比子建的大唐好儿郎,还是异国王子,她都一视同仁,没有显出任何小女儿态来,他们都自动无视了太平对于薛绍的特别对待,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两个害羞的不应该害羞,大胆的不应该大胆,无论怎么看,站在一起都很怪异,因此,个个在心底自认那是公主把薛五郎当了面首。可见,男人在感情上一个一个都很自大又自以为是,就凭这种心态,八辈子也吸引不了太平的目光。
波斯王子走的异域风情之路也没有达到效果,一路上,波斯的歌谣也唱了,舞也跳了,风趣话也说了,甚至诗也吟了,剑术也比过了,没用,太平的态度一直都是不咸不淡,有时候甚至一个眼角都没有给过泥涅师,她仿佛对裴行俭和检校安西大都护王方翼这两个老头子更感兴趣,经常和他们一起谈笑风生,喜意盎然,反而对他这个英俊的王子不理不睬。这不得不说,很打击泥涅师王子,他很快就沦为长安贵族子弟们一样,越是得不到公主的一个眼色,就越来劲,拼着一口气都想要争取争取。
晚宴是在裴行俭的帐中举行,参加宴会的还是那么几个老成员,裴行俭和王方翼、波斯王子泥涅师和太平公主。泥涅师王子穿着白底褐色格子的大翻领波斯服,特意没有摸香料,只在身上挂了一个香囊,看起来神采奕奕,满面春风,英俊不凡。然而很可惜,他只吸引了波斯使女,却连跟着太平的女兵都没多看他一眼,在她们眼中,还是大唐的男人看着顺眼。
泥涅师王子要求并不多,只要公主不皱眉就好,也许是今天香味淡一些,果然见太平不但没有皱眉,竟然还微微笑了笑,被虐久了的泥涅师王子瞬间内心泪流满面。
晚宴对于太平来说,是拉近裴行俭和王方翼感情的地方,至于泥涅师王子那火热的目光,拥有过三宫六院的太平完全无动于衷,直接无视了。
裴行俭还好说,仍旧面不改色,看了十几天的王方翼可就有点看不下去了,既感叹波斯王子果然是夷人,完全不懂含蓄之美,也惊叹太平公主如传言的一样,任他狂蜂浪蝶漫天,也能完全无动于衷,这份定力和沉稳的心态,哪里还是个十四岁的小娘子哟。王方翼是废了的王皇后的堂哥,虽然素有能名,把荒芜的肃州治理的井井有条,加强城防治理城墙抵御突厥的进攻,让治下人们安居乐业。但就因为出身的问题,决定他不可能升迁,此次若不是裴行俭力谏,那他可能一直会是个四品的肃州刺史,而不是从三品的安西大都护,虽然只升了一品官,但是在西州却大有可为,是可以做出一番政绩的。其实,到了他这个年纪,知道这辈子只要有武后就不可能得到重用,但是老当益壮,能在晚年把西域安定下来,稳住渐渐不稳的突厥,也算是报效大唐了,当然还能顺带帮帮老友裴行俭。
对武后,王方翼还是有些怨恨的,但是权力场上尤其是后宫争斗,向来就是你死我活,赢了就是赢了,王方翼当然很清楚。因此,对待太平,他一直都淡淡的,但一路行来,见太平所带两千女兵军容肃整、军纪严明,行动时沉默如松,一个个眼中都带着一股子狠劲,就像一只只母狼似的。能在短短一年时间把娇滴滴的女兵训练成这般模样,非名将难以办到,但太平公主却只是个不出宫门的公主而已,所以,王方翼是惊讶疑惑的,公主的身后到底站着哪一位将领,会出手帮助她训练女兵,这简直匪夷所思,先不论将军们会不会支持一个公主练兵,叫他们去练女兵就是一种侮辱了。
王方翼想不透,但是问老友裴行俭,他却总是笑而不答,而且,只要问到太平公主的事,裴行俭都笑的一脸高深莫测,却不透露只言片语。王方翼来了兴趣,便把这次带领女兵的族侄女王子嘉叫过来,可是无论他怎么拐弯抹角的问,这个侄女儿却只是笑着打哈哈,就算拼着忤逆长辈,关于军中训练之事却一个字都不说。这份忠诚,就连王方翼也叹服,只得放过侄女儿,自己观察太平公主来琢磨。
可是越琢磨,越发现这个十四岁的小娘子根本琢磨不透,那双历经世事的双目,沉稳的谈吐,总让他这个年近花甲的老头子不由自主的把她当作成年人来对待。且在谈到军政之事时,公主总是能言之有物、一针见血,很有见识,观她平时为人,也很有器量,即使被波斯王子百般纠缠,也只是微微皱眉便能丢到一边,毫无怒意。
王方翼有时候会忍不住想,如果太平公主是一个皇子,那么大唐将会赢来大治之世,繁荣昌盛更上一层楼也未可知。可惜,她终究是一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