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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被振臂高呼的齐梦麟吓了一跳,慌忙阻止道:“公子还是别管闲事的好,这些恶徒横行四方,都是拉帮结派的。今天得罪了他们,明天他们就能打上门,咱们鸣珂坊可得罪不起那一帮光棍。”
“话虽如此,怎么能见死不救?”齐梦麟脑袋一热,豪气干云地拍着胸脯对船公道,“你们放心,我是山西总督的儿子,还怕他们?有恶霸就叫他们尽管来找我!你们快去救人,谁把人活着救上来,我就赏谁一百两银子!”
一旁的连书并没发现跳水的人是罗都头,因而此刻听了公子莫名其妙的承诺,顿时肉疼地直咧嘴,苦着脸道:“公子,您怎么又瞎花钱……”
齐梦麟不等他说完便赏了他一记栗暴,瞪着眼暗暗警告道:“待会儿不论看见什么,你都不许吱声,否则这顿酒钱从你月钱里扣!”
连书一听这话立刻浑身一绷,满脸严肃地闭上嘴,双唇抿得比缝了线还紧。
有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齐梦麟如此放话,画舫上的船工们顿时欢呼起来。当下也不等牡丹答应,大家便齐力掉转船头,拿出浑身解数加快船速,一向慢悠悠的画舫顷刻间快得像赛龙舟,晃得船上姑娘们个个头晕脑胀,扶着自己的簪花骂个不歇。
须臾画舫便欺近了白蚂蚁的抢亲船,数名船工如下馎饦一般噗噗跳进水里,捞起了溺水的罗疏。又有几个好事的,竟窜到水底把那抢亲船掀了几个晃荡,吓得船中几名恶棍统统伏在甲板上,指着画舫破口大骂。
这时齐梦麟站在船头意气风发,脚踩着船舷大笑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山西总督府齐三公子是也!回头你们有种就来找我,不许找鸣珂坊的麻烦,否则老子现在就叫人把船掀翻了,让你们这帮龟孙子,统统沉到水底变成真王八!”
那船上的人本就是一班欺软怕硬之徒,惯会见风使舵,此刻听了齐梦麟的豪言,才知今日是冲犯了太岁,连忙狼狈地告了声罪,火烧屁股一般掉了船头逃离。
这时罗疏已经被人救上画舫,正伏在船舷上呕水。齐梦麟得意洋洋地瞧着她的背影,不禁走上前去邀功道:“罗都头,你瞧我这一手还不错吧?查案非同儿戏,本公子身上也有得是本事呀!”
劫后余生的罗疏此刻终于清醒了几分,耳中便听见了齐梦麟自吹自擂的牛皮。于是她病怏怏地回过头,望着齐梦麟怔愣的脸微微笑了一笑:“多谢你搭救……”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挂了满脸的水珠,虚弱的微笑卸去了平素的清冷,整个人便如沾了露的芙蓉一般动人。白色的中衣经了水后更显单薄,因而勾勒出衣下活色生香的线条,不自知地拂乱观者心旌,使人魄荡魂摇。
齐梦麟被她害得心猿意马,话到嘴边舌头却打了结,一时竟忘记了所有自夸的说辞。
这时牡丹从小婢手中接过织锦披风,想给被救的姑娘披上,却在绕过齐梦麟看见罗疏的一刹那,吃惊地刹住脚步冒出一声:“你……”
罗疏乍见牡丹,一张脸顿时又冷了下来,目光一转望向齐梦麟,低声开口道:“麻烦你,让船靠岸。”
她瞬间变脸的态度让齐梦麟很是摸不着头脑,以为自己又有哪里得罪了这个阴阳怪气的女人,只好撇撇嘴吩咐船公靠岸,带着满肚子“好心没好报”的腹诽,气哼哼地坐回桌边自己卷饼吃。
牡丹身为花魁,每日送往迎来地讨生活,自然不会被罗疏这点冷脸惹恼。于是只见她看了看罗疏,又侧目瞧了瞧齐梦麟,不觉嫣然一笑,还是捧着披风走上前,抖开披风将罗疏裹住,压低了嗓子道:“披着,湖上风大,受凉了可怎么好?”
脸冻得发白的罗疏却摇了摇头,双臂紧紧抱着自己发抖的身子,低声拒绝了牡丹的好意:“我已经不是鸣珂坊的人了,再取一针一线都是打脸,何况这披风?你回去以后,别对妈妈说今天见过我,便是有恩于我了。”
牡丹听了她这番倔强的话,却是叹了口气道:“真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这也是关心你,难道你还嫌脏?你先披着吧,好歹等画舫靠了岸,再脱了还我就是。别因为逞强受了寒,难道外面还有知冷知热的人疼你?”
罗疏被她这番话说得讷讷无言,于是不再推拒,径自低着头陷入了沉默。
这时画舫中的丝竹声随着风波平息再度响起,往日熟悉的曲调飘荡在湖面上,并着水声一同钻入罗疏耳中,听得她心下一片怆然。画舫缓缓向湖边行去,还未及靠岸时,众人便听见岸上传来警示路人的锣鼓声,忽而有县衙的捕快骑着快马三三两两出现在湖边,一路沿着水岸逡巡,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只听岸上示警的锣声越来越响,画舫上的牡丹不觉诧异起来,“咦”了一声喃喃道:“什么大事,竟然惊动官府派出了马快?”
这时岸上已经有眼尖的捕快发现了画舫,于是立刻鸣金为号,将同僚们纷纷引到岸边。牡丹见县衙的一班捕快乌压压簇拥在岸边,一时齐刷刷仰头盯着自己的画舫,不觉露齿一笑,回头与坐在桌边的齐梦麟取笑道:“快说,岸上的官差是不是来逮你的?”
齐梦麟一听这话连忙放下酒杯,站起身望向湖岸边,咽下嘴里的面饼错愕道:“我又得罪谁了?没听说从牢里放出来就不能喝花酒吧?”
说话间船已靠岸,一等船公放下跳板,罗疏便摘下肩头的披风还给牡丹,低声谢道:“多谢你,我走了。”
说罢她赤着脚下船,双脚被粗糙的木头跳板磨得一阵阵钻心地疼。这时聚在岸上的捕快忽然往两旁分开,就看见陈梅卿急急冲出人群,疾步走到罗疏面前嘘寒问暖:“怎么才分开片刻,就出了这样的事?我在县衙里听见有人报官才知道,你不要紧吧?”
“不要紧。”罗疏摇摇头回了一句,便死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陈梅卿见她立身不稳,匆匆瞄了一眼便回过头张罗道:“轿子呢,还不快抬来!”
话音未落,立刻便有皂隶抬着毡轿上前,陈梅卿将罗疏扶进轿子,放帘子前特意叮嘱道:“轿椅下有备用的睡毯,你先拿着披,别冒寒。”
罗疏点点头,等他放下了帘子,才哆嗦着从轿椅下抽出毛毯裹在身上。她冰凉的手指拂过柔软的织物,当不经意触碰到毛毯上官用的徽记时,眼泪才在一刹那难以自禁地涌出来。
这时牡丹安静地站在画舫上,目送着岸上那一群人渐渐远去,心中五味杂陈,不觉喃喃自语道:“难怪她要走……”
“你说什么?”同样目送罗疏离去的齐梦麟这时走到牡丹身边,隐隐听到她嘴里嗫嚅了一句,便好奇她到底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牡丹熟稔地收回神思,脸上又恢复了待客时惯用的娇笑,向齐梦麟丢了个媚眼道,“齐公子之前不是还在遗憾,错过了鸣珂坊里的锦囊吗?”
“是呀,”齐梦麟立刻笑道,“你有办法让我见见她?”
“您刚才不是已经见过了吗,”牡丹见齐梦麟脸上露出疑惑之色,不禁“噗嗤”笑了一声,伸手羞了羞他的脸颊,“果然是无缘对面不相逢,刚刚您救下的,就是锦囊罗疏香呀。”
齐梦麟一怔,瞬间难以置信地叫嚷起来:“你说她就是锦囊?”
“是呀。”牡丹点点头,见齐梦麟的反应与自己料想的一模一样,不由笑得更欢。
“就她?你还说她善解人意?”齐梦麟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道,“那些客人的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反正我是一点也没看出来!”
“您呀,这不是刚刚救了她,”牡丹附在齐梦麟耳边,吐气如兰道,“您若想看看她善解人意的模样,不如回去送碗姜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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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疏接过门子送来的姜汤,独自坐在桌边啜了一口,入口滚烫,连同一颗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热气腾腾的水雾里,她的双目再度湿润,这一刻终于确定自己已经从午后的那一场噩梦里,全然逃离。
噩梦中最孤立无援的那一刻,她孤注一掷决定赴死,空白的意识中竟不觉浮现出描翠说过的话--她们不过是女人,没了依靠和保护,再广阔的天地也寸步难行。
原来再聪明也难逃走投无路,原来到头来,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孱弱。
好在,最后还是被救了……
罗疏泪眼模糊地捧着姜汤,这时厢房外隔着纸窗,忽然响起了一道略显犹豫的声音:“你还好吧?”
罗疏心下一颤,听出了窗外人的声音,立刻放下姜汤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应道:“多谢韩大人厚待,小的已经没事了。”
韩慕之站在窗外,看着罗疏被灯光投在窗纸上的淡淡身影,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姜汤还是趁热喝的好。”
罗疏闻言一怔,下意识地又捧起了姜汤,直到喝了一口才意识到屋外的韩慕之能看见自己的影子,不由微微红了脸,顾左右而言他:“小人无能,下午被白蚂蚁劫持,还累大人派出马快搜救。不过小人无意中倒是想到,玄清的死或许就与这类劫持相关,倒不如……”
“好了,”这时屋外的韩慕之突然打断她的话,忍不住蹙眉道,“虽然我需要你查案,但也不用你如此拼命,还有,今后在外行走务必注意安全,别忘了无论你再怎么乔装……也还是个女人。”
他逼着自己将心里话一口气说完,哪知屋中人的沉默却使他又尴尬又后悔,恨不得自己不曾来过,却又狠不下心拔脚逃走。
直到片刻之后,屋中的罗疏在灯下轻轻答了一声“好”,才让韩慕之终于松了一口气,紧绷的面色也跟着稍稍缓和。
“既然你已经没事,就好好休息吧,案子我会派人继续追查。”韩慕之说罢抿了抿唇,终究没有勇气再开口道别,于是只能在转身离开时,故意落步稍沉。
这时罗疏侧耳细听,察觉韩慕之已经离开,不觉嘴角上便翘起了一丝笑。被她捧在手里的姜汤一直不断地冒着热气,热腾腾的水汽尽数扑在她脸上,熏得她两颊微微发烫、也微微发红。
这样静谧的夜,却偏偏有太岁扰人清净。
须臾之后,只听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紧跟着房门便被人嘭地一脚踹开。罗疏不禁转过身面对来人,就见齐梦麟卷着袖子端了一盅汤水大步进门,在抬头的一刹那看见她手里捧的姜汤,不由脸色一变惊讶地问道:“你手里端着的那是什么?”
“姜汤,”罗疏回答他,随即反问道,“你手里端着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