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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半……
周围一片漆黑,寂静异常的西山中学男生宿舍楼里,只有走廊和公共洗漱间才有稍许光亮。
当然,如果真愿意俯身低头去听,一些细小的声音还是能被分辨出来:打呼的、磨牙的、说梦话的、甚至背单词的都不一而足。
这都在正常范围内,不过404寝室却显得格格不入,动静很大,先是“啊”的一声惊呼,随即是“咚”的一声,再接着是“哎呦”一声龇牙咧嘴的叫声和噼里啪啦的杂物掉落声。
好在声音产生于倏忽之间,消弭于瞬息,来得快、去得更快,不到半秒就消失殆尽,没有惊扰到更多人。
常天浩摸摸脑袋,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竭力睁大迷糊的双眼试图把被子和枕头往床上堆,一边堆,一边还心有余悸的拍拍自己的胸口,对刚才的梦境后怕不已。
他梦见自己开车时因精神恍惚不慎闯了红灯,一辆黄沙车呼啸而来,对方拼命地鸣喇叭加以提醒,他借着最后的清醒猛打方向试图避让,结果已完全来不及,整辆车被大车一撞横推出去,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随车子横滚起来。刚才“啊”的一声惊呼就是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咚”的一声却是脑袋砸到水泥地面的声音,至于那声“哎哟”则是下意识的疼痛反映。亏他睡在下铺,若上铺在睡梦中这么无意识滚落下来,估计就得瘫着了。
他不由自主地庆幸:“还好,还好,是梦,是梦,睡觉,睡觉……明天还上班呢……”
刚这么想时,仿佛又想起什么,自言自语地唉声叹气:“都他妈裁员了,还上个屁班,老老实实准备找工作吧。对了,先把简历做起来……”
想是这么想,随后却不由自主地怔住了:借着月光照射进来的那抹皎洁,那双迷糊着的双眼猛然睁开了,因为他发现这地方压根就不是自己家。
他只记得自己刚才做了个奇怪的噩梦,愣半天不禁诧异:“我怎么在这里?这什么地方?刚才到底怎么了?”
三个问题汇聚成一串又一串问号,接连不断从脑海里浮现出来,他拼命转动大脑,试图将本已变得支离破碎的记忆重新连接起来,几秒钟后,无数思绪如线条一般汇聚成河:
下午时分人力资源部打来电话说“有事情相商”,他的心猛地一沉,一下子就猜到是什么。这几年资本市场行情不好,他供职的证券公司经营越发惨淡,作为省级小型券商,不但绩效开始趋于归零,原本在业内排名靠后的福利也基本保不住……
这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公司很快要被行业大鳄并购,市场低迷期的并购是大鳄们逆势扩张的机遇,又是小券商的末日,并购后员工的情况可想而知,常天浩已听到风声说要裁员,比例可能还不少。所有人都惴惴不安,听说人力资源部有请,那等于天都塌下来了。
果不其然,人力资源部总监先装模作样地寒暄了几句,随即就换上了一张严肃的面孔:“老常,公司并购想必你也听说了,并购方是行业排名第一的中信证券,他们在本市还有家子公司,接下去会合并办公,现在行情你也知道很惨淡,为降低成本、减少开支、提高效率,合并后会优化20%的人员,经领导多次讨论研究,名单已初步定下来了。”
常天浩只觉得喉咙发苦,勉强挤出一丝力气回应道:“我……我……在名单上?”
对方点点头,脸色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你也是老员工了,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但凡有余地我也不想这么干。但上头有令,年纪超过38岁、客户资源薄弱、新财富分析师排名靠后这三条是优化依据,所以……”
常天浩脸色发黑:他年届40,超过38岁显然符合,至于客户资源薄弱、新财富分析师排名评选,似乎算个标准,但问题是这都是看人脉和圈子,就他这年纪和二本出身的圈子,确实也赶不上潮流,圈里乌烟瘴气的事这么多,就他淡泊甚至有点孤傲的个性,肯定看不惯而不屑于去奉承拍马,甚至连酒量也不行,怎么混?至于他具有的,行业经验丰富、产品设计和辨识能力强、分析风格全面、文字能力突出的优势在奄奄一息的熊市面前分文不值,以至于根本就没摆在“优化”标准中。
按这标准,不裁常天浩裁谁?
他底气不足道:“上次郭总还说明年考虑让我转岗去自营部门。”
总监幽幽地补了刀:“并购完成后郭总要离职……”
郭总算公司唯一还算欣赏自己的人,可听他现在也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常天浩就知趣地不再说什么。
当然他心里并不服气:同部门的大刘年纪比自己还大,也没什么建树,分析准确性和针对性比自己差远了,为什么不裁他?
小姑娘丹丹倒是年轻漂亮,可才从业3年,在业内压根没什么影响力,所谓海龟光环,不过就是澳大利亚某野鸡大学14个月制、水得不能再水的研究生文凭;
小宋沟通能力比自己强,但行业造诣和经验离自己还差点火候,他那个新财富分析师的排名靠交际和面子更多些……
其他同事一个个盘点下去,觉得并不胜于自己,颇不甘心道:“我们部门还有么?”
“暂时没有,你们部门一共6个人,优化指标是20%,算一个人头……老常,怎么说你也是老同志了,我来公司报道那天还是你开车接我的,所以补偿方案尽可能帮你争取了,其他人是N+1,给你争取到了N+3,这月工资提前发你,五险一金公司额外帮你缴一个月,下周交接完就不用来公司了,另外业内我也有点关系,会帮你推荐一些合适岗位,你的能力我还是清楚的,只不过运气不好……”总监一边宽慰他,一边安抚道,“你以前不也说工作压力太大,想休息休息?趁这机会好好调整,过年后有私募和投资公司的岗位我会帮你留意,我有几个同学在那里当……”
对方说了一大通,常天浩半点也没有听进去,只机械地点点头不吭声,木然地在《解除劳动关系补偿协议书》上签了名并按了手印,神情呆滞地走了出去,很快他就要和这家效力7年的公司告别了……
看他失魂落魄而去的背影,总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大刘本事不行,但架不住姐夫是省证监局上市处副处长,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丹丹这花瓶虽然水,她父亲却是某上市公司三把手,家里有钱,据说对象是某大行行长的公子,银证保三位一体,怎么裁;
小宋是领导看好的后起之秀,为人机灵又会来事,不但不会裁,很可能要提拔;
……
数来数去,要裁的对象其实就是常天浩,至于优化方案是根据他的弱点量身打造的,毕竟谁都不是完人!
之所以还弄流程、走过场甚至给他争取略微显得人性化的补偿,完全是总监知道他平时还在某些论坛发发文章、业余写网络小说,有些不大不小的影响力和粉丝,如果把这种愤懑写出来或干脆想不通像某知名公司员工一样跳楼,那社会影响就太坏。新管理层也要面子,万一真酿成事端,大家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就有把柄砍人力资源部了,说不定自己也会被砍掉,谁说裁员只裁基层员工?
当天傍晚,常天浩一直待在办公室,其他人都知道他被裁的消息却装作浑然不知,指不定心里还在庆幸,亏得有人把这口黑锅背走。
一直拖到凌晨2点,借酒消愁完毕的常天浩才开车回去就遇到了车祸,那些翻滚,就是他最后一丝清醒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