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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奴扶着我走进琼华轩,羽香走上前朝我笑道:“小主回来了,方才苏公公来过了,说皇上让小主去含元殿呢。”
我解下身上披着的繁花百蝶烟灰色斗篷,道:“那快替我更衣吧。”
换上件半新的攒金花织锦宫装,一条宝蓝色的碎花百褶裙衬得我身段愈发婀娜。
走到含元殿正殿前,苏安远远见我来了,忙走上前请安道:“奴才参见小主。”
我让他起了,他一笑,眼角有丝丝皱纹:“皇上正等着小主呢!小主快进去吧。”
苏安一扫手上的拂尘,替我推开朱漆描金楠木宫门,朝我打了个千,退到一边。
我含笑朝他微微颔首,提步跨过高高的门槛,拖着轻柔裙摆和披帛缓缓步入殿内。
含元殿内焚的龙涎香味道很是浓厚,高贵的沉香从殿中央厚重的铜花大香炉中似水般溢出。一层一层的淡色帷帐让泄入殿内的阳光变得分外柔和。
萧泽正低眉伏在桌案上看着奏折。我放慢脚步,尽量不发出声响,走到他案前,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
萧泽放下手中的奏折,抬首见是我,剑眉微挑,笑道:“你来了。”
“臣妾是不是打扰到皇上了?”扫一眼他手中拿着的奏折,我轻轻问道。
萧泽起身,走到我跟前,嘴角浅笑:“怎会。正好我刚批完这些折子,你来的最是时候。”
我牵着他宽厚的手掌盈盈起身。
他领着我走到案边坐下,似乎想到什么,松开手,朝我笑道:“我这有样东西要给你。”
说着他转身到案边的阁柜取来一个巴掌大的锦盒。
我笑问道:“不知又是什么新奇玩意?”
萧泽俯身将手上的盒子递与我,紫金冠上的双龙须轻轻颤动:“你打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接过来,放在手掌中,扭开扣着盒子的小银锁,里面是一支用红宝石缀成朵朵红梅花,以黄英石做花蕊的金钗步摇。这支步摇经能工巧匠精心雕琢,很是精美华贵。
我这步摇,忙放下锦盒,朝萧泽行礼急道:“皇上,宫里的规矩,**妃嫔只有嫔位上方才能佩戴步摇,臣妾不过正四品的良媛,如何敢收这么华美的步摇呢。”
萧泽扶我起身坐下,眼眸看着我,道:“就知道你会如此说。我不过是看着那日你鬓中点点红梅很是漂亮,所以才让人特意做了这支步摇给你。你不必这般诚惶诚恐,一支步摇而已。”
他如此说,我只能点头应允。
萧泽取过步摇:“何况此刻只有你我二人,你不必在意那许多规矩。来,我给你戴上。”
他身为帝王哪里做过这事,虽然他已经放轻了力道,却还是弄疼了我。
我扯了一下嘴角,手不自觉的抚上鬓角。
萧泽有些紧张,急道:“是不是我弄疼你了?”他慌手慌脚,想要拨开我鬓角的碎发细细查看有没有伤着我。
我握住他的手,笑道:“没有,不过是弄断几根头发。”
看着镜中鬓角步摇垂下的缕缕金丝,伸手抚摸那金丝末端光滑的红宝石,口中不自觉道:“长安一夜万花开,偷摘与奴戴。”
萧泽听我口中吟出这句话,笑问道:“贞儿博古通今,不知道这句词出自哪位大家?”
这首《奴带笑》是当年爹写给娘的定情词。我浅浅一笑:“这词是臣妾父亲写给我娘的。”
“如此看,贞儿家中父母必定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了。”萧泽眼波一转,笑道。
我不说话,只看着萧泽,虽然嘴角仍旧保持着微笑,但心中泛起的苦涩却慢慢涌上眉头,眉头微蹙,说不出的愁情。
萧泽似乎看出我脸上那一抹心伤,转脸笑道:“可是我惹你伤心想家了?”
“皇上说的是哪里话,是臣妾不好,惹皇上烦心了。”我朝萧泽一笑,生怕他因我而烦心。
他看见我的笑容,顿时送了口气,牵起我:“说了这半天的话,就到用膳的时辰了,贞儿陪我一起用膳吧。”
我点点头,伸手拂上发鬓,想把那只红梅步摇摘下来放到锦盒里。
萧泽却把我的手握住,将我搂入怀中,在我耳边轻轻笑道:“别摘,你戴着格外好看。”
用过晚膳,又进了些瓜果点心。萧泽携我走回殿中,殿内已点满灯火,莹莹光辉照得如白昼一般。
奉茶宫女端上两杯热茶,我接过,吹开细碎茶末,轻呷一口,这味道!我不由抬首,脸上掩不住的惊诧,朝萧泽道:“皇上这茶,是,是雪酿?”
萧泽也很是惊讶,道:“是了。贞儿你如何知道这是雪酿?这可是福建都督日前送来的贡品。我心里想着你也许喜欢,所以特意命人沏了来。”
果然是雪酿。我忙收起脸上的惊诧,换上笑意:“当初臣妾父亲还在时,最喜品茗,收集了不少奇茶怪茗,其中有一品就是这雪酿茶,臣妾有幸曾今一尝,所以今日喝这茶,才觉出是雪酿。”
嘴上虽如此说,但心中却不禁想起那日和宁邺王一起品雪酿时的场景,他那醇美的声音耐心的解释道:“这雪酿茶产自福建行省和江北行省交界的巫兰山山谷中,那里有一片野生茶林。。。”
听到萧泽唤我的声音,我才回过神来,羞赧道:“臣妾方才走神失仪了,请皇上怪罪。”
“见到这雪酿茶,你定是想到自己的父亲了吧。”萧泽语带温柔,将我拥入怀中,抚摸着我的头发,低声道。
“臣妾想到一些以前的事情。”我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真实的内心,轻轻说道。
萧泽就这样抱着我,两人静默不语。
过了很久,萧泽才松开我,笑道:“我知道贞儿精通音律,只是不知道贞儿的棋艺如何?”
“不知皇上想如何考臣妾呢?”我眼如秋波,看向萧泽,笑问道。
“前日十二弟陪我下了一局,只是这棋还未下完,我们两人就被太后请去颐宁宫了。不知道贞儿是否愿意陪我把这句棋下完呢?”萧泽领着我走到棋台边。
“皇上有命,臣妾自当遵命,只是若臣妾下的没有敦郡王那么好,皇上可不要取笑臣妾。”我随着他走到棋台边,棋台上未下完的棋局依旧摆着。
“未必不如。”萧泽点点头,在棋台旁坐下。
我也敛敛裙摆,轻婉而坐。
萧泽执黑子,我自然就用白子。这棋子必是用上好的昆仑玉石做的,拈在手中不但不生凉,反而有微微温热之感。
两人对坐,凝神细想,手起子落。一盏茶的功夫,眼看着我的白子已被他吃得所剩无几了,心中不由暗暗发慌。为今之计,只有死守住自己的两个棋角。
萧泽的黑子虽已是占了大半江山,来势汹汹,但面对我的死守,却也是无可奈何。
两方正僵持不下时,我却拈起一枚白子,面上含笑,轻轻的放在萧泽黑子满布的棋盘中央。
棋出如此,萧泽也不觉惊讶,抬头看我,我只朝他微微一笑,不做言语。
萧泽正全力猛攻我的两角,却不料我会兵行险招,在棋盘中央布下一子。
形势果然发生了逆转,我又不急不慢的落下几子,子子都打乱了萧泽原本的计划。到最后,萧泽无法回身反攻,只能缴械投降。原本出于劣势的我,反倒取得胜利。
萧泽看着自己满是狼狈的棋局,捏捏我的鼻子:“还说怕自己不如十二弟,我瞧着你比谁都要机灵。”
我拢拢臂上的披帛,拈起棋子放入棋盒中:“臣妾这是险中求胜,虽然瞧着皇上已经占据优势,但臣妾却在最危险的地方布下自己的白子,这样异于常人的做法,往往能获得奇胜。”
萧泽凝神听着,微微沉思,道:“不想贞儿你还有为官为相之智谋,我以前从来不知道。”
“臣妾不过在说棋局罢了,皇上过誉臣妾了。”我敛目,柔声道。
是夜,自然是我留在含元殿侍寝,雪酿的香醇还在唇中回味,闭上眼,仿佛回到了江南,第一次尝雪酿时,那白衣男子凝视我的眼神。
我侧首,熟睡中萧泽的脸庞就在我眼前,浓密的眉毛,高耸鼻梁和那薄薄嘴唇。他拥着我的手依旧是那样的炙热,连带着温柔。其实他和萧涵长得是有几分相像的。淡淡的龙涎香从他的衣间散发出来,我深吸一口气,手不自觉抚上萧泽的脸庞,眼睑,嘴角——那常常对我宠溺微笑的男子,此刻就在我身旁香甜入睡。似乎一切都不重要了,听着他的心跳,很安定的声音。
第二日醒来时,萧泽已经去早朝了。玉芝姑姑伺候我起身梳洗。她知道我不喜繁复的发髻,所以今日便替我梳了百合髻,云鬓高耸,在额前画上西番莲花的花钿,一朵织锦芙蓉花堆在高髻上,不饰朱环,也颇一番味道。
玉芝拿起昨日的红梅步摇,想要替我簪在鬓边。我拢了拢手上的翡翠镯子,摇了摇头:“这步摇太过华贵,还是免了吧。”
玉芝看着我,赞许一笑:“皇上吩咐,让小主先用早膳,待处理完朝政后,再回来陪小主用午膳。”
我点点头,对着铜镜,轻轻扫起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