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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刚下过一场雨,空气中漂浮着湿润的水雾,十分清新。
永嘉城里车来人往,大道上酒楼店铺林立,小摊商贩吆喝,十分热闹。
沿道一条清澈的河流缓缓流淌,岸边杨柳依依,被雨水淋洗得格外翠绿。
南巷乃是永嘉一处偏僻去处,靠近刑场,寻常人觉得晦气,大都是些小贩苦力在此居住,环境不佳,但胜在租金便宜。
吴应卯引着周墨白来到南巷拐角,打开一处小宅院,进得门来,厢房里桌子上、地板上,凌乱地摆放着若干书法,桌上的笔墨纸砚还未收拾,一片狼藉。
周墨白疑惑地指指桌上的文房四宝:“吴兄,你要抵押的可是令祖的书法?怎么这看起来……”
吴应卯嘿嘿一笑:“墨白兄,先祖哪里有时间和精力写这么多书法,不瞒你说,这市面上买卖的先祖墨宝十之七八都是小弟伪作的,不过那个印章倒是真的,我从先祖书房里偷偷借出来的。”
周墨白惊道:“哦,那吴兄动动笔墨就来银子,好家伙,不是发大了?”
吴应卯苦笑着应和:“墨白兄见笑了,前几年市价还行,先祖墨宝还能卖个百十两银子,这两年大约是小弟模仿得太多了,价格一路下滑,中堂条屏的还能值个十来两银子,若是册页扇面,怕是一两也无人问津。”
“吴兄这两年卖了不少银子吧,就没攒点私房钱应急?”
“墨白兄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弟手头豪爽,面皮又薄,青楼相好的如手头紧缺,小弟一向有求必应,所以模仿先祖书法所得,几无所剩。”吴应卯说罢,一个热辣的媚眼抛过去,“你懂的。”
“我懂什么,胡说八道。”周墨白一身鸡皮疙瘩,打了个冷战,转眼看去,屋子里面横七竖八放置了若干卷幅。“现在要卖哪一幅?”
吴应卯指指床上一幅大中堂,六尺见方,酣畅淋漓用行书写了一段南唐后主李煜的词。
“不错。”周墨白后世也见识过一些名家书法,这吴应卯的书法的确功底非凡,书体大气,章法精妙,“这幅字要买多少银两?”
吴应卯无声伸出一个巴掌。
“五十两?”
吴应卯小心道:“墨白兄,小弟在聚金楼输的是五百两……”
“吴兄刚才不是说现在令祖墨宝价值走低,最多值个十来两银子吗?现在要抵押在我家的典当铺里,还要当五百两……这不太合适吧?”
吴应卯叹息了一声,似乎对周墨白的节操无限失望:“哪里,墨白兄,你忘了,咱们说好的,小弟模仿先祖的墨宝,墨白兄负责当铺收当抵押银两,令尊家财万贯,就当给咱哥俩补贴点用费,所得咱俩二八分成,这几年不都这样干的吗?”
“哦……就是变着法子套我老头子的银子?二八分成,那是你二我八?”周墨白记忆中队二人的合约似乎没有什么印象。
吴应卯再次叹息:“墨白兄,这笔墨纸张都是要花钱的,小弟我模仿先祖书法也耗费心神,劳累半日不过才仿出一副两幅,而兄台不过动动嘴皮子,这个分成嘛,咱俩原来不是商量好的吗……额……是小弟八,墨白兄二……”
周墨白顿时石化,以前自己究竟是怎样一个败家子?他苦笑着摸摸鼻子:“吴兄,你看我这几日面相是否有变化?”
“墨白兄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面容慈祥、宅心仁厚,乃是一幅大富大贵之相。”
“我怎么觉得自己长得像头驴?”
“驴?”吴应卯瞪大了眼睛,使劲朝周墨白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墨白兄怎么会觉得自己像头驴?”
周墨白点点头。
吴应卯摇摇头。
周墨白忽然暴跳起来,指着吴应卯的鼻子愤然道:“一定像头驴,不折不扣的驴,合伙外人骗自己老头子的银子,而且还让别人占大头,吴兄说小弟这是缺心眼还是没脑袋?不像头驴像什么?”
周墨白气呼呼地往左踱了几步,又往右踱了几步,立住脚步很坚定地说道:“而且,这头驴的脑袋多半还被门夹了!”
吴应卯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慢慢平息下来,依然款款深情道:“墨白兄,分成问题好商量。”
“你将这里所有书法送过去,按照市价该多少银两由当铺说了算,所得银两咱俩还是二八,我八你二。”周墨白不容置疑道。
吴应卯大惊,仔细看着周墨白,连连摇手:“墨白兄,这如何使得……”
“你看着办。”周墨白气定神闲道。
“墨白兄,看在咱俩多年同游青楼的份上,就没有点商量余地?”吴应卯脸色发白,脸上汗如雨下,搞不清楚这周墨白平日里就是一个败家的浪荡儿,伙同自己坑他自己家的银子跟别人家的似的,怎么现在好像换了个人。
“没有商量余地,我八你二!”
“那小弟不卖也罢?”吴应卯悲愤不已,“就是到别家,也没有这么个算法。”
周墨白眨眨眼睛,忽然一拍脑袋:“哎呀你看我这记性,昨日和几位本地书画大家谈天是无意说漏了嘴,说道吴兄模仿书法乃是当世一绝,今后我看除了我家当铺,别说永嘉县,就是到了温州府,也没有哪家还会收你的书法了吧?”
“这……”吴应卯心里确实没底,“那温州府或者是南京城里总会有愿意收当的。”
“那吴大牙好像给你三天限期吧?”周墨白悠闲地掏掏鼻孔,他从来不介意落井下石。“何况,吴大牙整日让一帮地痞混混儿到处寻你,你觉得你能走出永嘉城?”
“这……”吴应卯彻底崩溃了,像内急一般踩动着小碎步,抬头商量道,“也罢,但小弟请墨白兄多让点,咱俩对半分成?”
“以前没少让你占便宜,就二八,我八你二,不然我就回去了,你自己想办法?”周墨白晃晃悠悠道。
“四六算了吧?否则小弟就是将屋里所有的书法全卖了也抵不了债了。”吴应卯摊开双手道。
“小弟先走一步……”周墨白笑嘻嘻一拱手,“哎哟,这天清气朗,聚金楼吴掌柜一定在四处寻找吴兄下落。不过吴兄放心,小弟为兄弟是上刀山下火海,两肋插刀万死不辞,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会轻易吐露吴兄的住处……”
“回来,周墨白,你这吃人……”吴应卯听得如此赤裸裸的要挟,忍住没骂出来后面的话来,努力咽了下去,“二八就二八,且等我收拾一下。”
“哈哈,爽快,吴兄,所谓人生浮财如过眼云烟,不要生气。”周墨白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对了,吴兄,上次到百花楼好像你没付账,是我结的账……”
“你这吃人……”吴应卯再次汗如雨下。
“不急不急,就当小弟做东吧。”周墨白大度道。
吴应卯刚擦了擦额头的汗,听得周墨白优哉游哉道:“吴兄,今晚要不要再去逛逛,这次怎么也得你做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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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几座酒楼旁边,就是周氏典当行。
一幅八尺长的大幅“当”字挑出屋檐,随风飘摇,里许之外都能看到。
大道上,周家的马车不紧不慢地前行,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声音清脆,路上行人纷纷让路,免得被车轮溅起地上的泥水溅上衣服。
“吴兄,你看这早春风景,细雨飘飘,小桥流水,垂柳摇曳,何等雅致,兄台为何哭丧着脸?”周墨白正盘算着二八分成的银子事宜,扭头看到身边吴应卯抱着一口樟木箱子,满脸泪痕。
“墨白兄,小弟三个月所模仿的先祖墨宝全都在此,还了赌债,不知道以后生计如何是好,想来很是悲伤,很是难过。”吴应卯痛心疾首。
“吴兄,墨白一定会为你分忧的。”周墨白安慰道。
“墨白兄宅心仁厚,”吴应卯满怀期望地望向周墨白,“那二八分成可否改一改?”
“吴兄,你来看车前那位娘子,面如桃花而不妖,身若杨柳而不艳,眉目清秀,风姿卓越,实为极品。”周墨白立刻顾左右而言他。
“……”
吴应卯顿时满头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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