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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怪程汝亮心动,毕竟这“江南棋王”的称号太过诱人,夺取这一桂冠明年便可到京师去参选棋侍诏,未来一条焕发出闪闪金光的大道就已经铺到了脚下。
也许从此一个民间棋手便摇身一变,成为大明朝正三品的官儿,子孙后代,皆受荫萌。
总之一句话,棋侍诏,你值得拥有。
眼下胜利在望,程汝亮脸上不由自主提前绽放出得意的笑容,他望向周墨白的目光都和善了许多。
人生往往就在你以为最毫无悬念的时候发生意想不到的转折。
说时迟那时快,所谓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周墨白本来一脸死灰之色,正讪讪地丢弄着手里的棋子,琢磨着该不该认输的时候。
忽然,他眼睛一亮,站起身来,伸手指着棋盘,似乎看见了什么似的,脸色露出喜出望外的狂喜之色。
众人随他手指之处望去,乃是角上一块尚未定型收官的棋形。
“这……这里有棋!”
程汝亮定睛看去,不由大呼一声“哎呀”!
原来,此处白棋角上本来隐藏了一个缓气劫,程汝亮一直想补一手棋,但黑棋步步紧逼,他始终没腾出手来,心头也暗自猜想,以周墨白的棋力应该看不出来。
谁知,周墨白竟然看到了这个破绽,他将手中棋子落到角上一个二路上,开劫。
打劫是围棋中的一种重要手段,指黑白双方互相齿牙交错吃住对方棋子,轮到谁下都可以提掉对方一子,如此往复就形成循环无解。围棋禁止同形重复,因此规定对方提了一子后,自己不能马上回提,要先在别处下一着寻一个劫材,待对方应着之后才能回提。
有时候,一个劫打赢与否,可能关乎双方的生死,影响整个棋局的胜负,要打赢劫,就必须要有丰富的劫材。
周墨白刚才厮杀中留下了若干劫材,程汝亮低头死死盯住棋盘,默默计算了半天,脸上的表情渐渐灰暗下来。
劫是打不过了,白棋只得消劫应对,黑棋借助此劫成功吃掉几颗弃子。
角上定型之后,双方进入官子阶段,应对均无失误,随着最后一手棋落在棋盘上,棋局悄然结束了。
程汝亮的心悬了起来,他感觉似乎本来触手可及的胜利似乎已经远远离去。
总裁判何大成慢悠悠地走过来,与双方核实盘上死活棋块之后,开始计算数子。最终,何大成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宣布,周墨白半子险胜。
意外!实在是太意外了!
消息传出,县衙外守候的众棋手闲人均是一呆,对大伙儿来说,这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噩耗,意味着在场几乎所有的人都押输了!
这个意外的关键是程汝亮看漏了一步棋,被周墨白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众人哭丧着脸,人群中唯有一对姐弟欣喜若狂地蹦跳欢笑。
咫尺之间,却是冰火两重天的光景!
内厅中,众人皆上前观望棋局上的棋势,唯有知县大人杨鼎鑫一动不动,他的嘴皮子稍微有点颤抖,刚才陈师爷来报,徐家小公爷押了五百两银子,唯一赌押周墨白胜出的投注者。
这天杀的小公爷,有钱了不起么?
一赔五十的赔率呀,杨鼎鑫再次泪眼汪汪地哀叹。
侍卫们抬出早就准备好的空箱子,将衙役搬出的银子全部整理清楚,装进箱子里。
徐梓萱和徐邦瑞相视一笑,喜笑颜开地地率领众侍卫带着两万五千两银子回行辕驿站去了,本场比赛他们姐弟俩几乎将其他投注的银子都收刮一光,杨知县第二局的收注几乎没有什么进账。
意外!只能说纯属意外!
杨鼎鑫安慰自己道,但一想到若干白花花的银子被徐家姐弟拿走,还是忍不住嘴角又是一阵抽搐!
……………………
第二日一早,对局双方迎来决战局,此局胜负将决定谁获得“江南棋王”的称号,来年将赴京城参加棋侍诏选拔。
衙门门口再次爆满,众人高度关注这一局决胜局,因为此局胜负将影响到大家赌押的银子。
徐家两姐弟再次赶集一般带着侍卫来到县衙门口,张口就兴高采烈地问道:“今儿我师父赔率是多少?”
因为昨日的惊天逆转,陈师爷已经调整了赔率。
衙役昨日见识了徐家姐弟的豪赌派头,大为震动,赶紧道:“回小郡主小公爷的话,赔率调整了,押周墨白胜一赔四,押程汝亮胜四赔一。”
“那今儿有没有押我师父胜出的?”
“呃……暂时还没有!”
“怎么搞的,这么没有信心?”徐邦瑞朝四周很不满地扫了一眼,见大家一阵噤声,他很有些不满,又很是豪气地一挥手,“来人呀!”
这个动作、这句台词,又来了!
接受投注的衙役眼皮子一跳,暗道,这位小爷莫不成又要豪赌!
果然,众侍卫费尽力气将几口箱子抬过来,重重放到桌子上,居然是将昨日赢的银子全都带来了。
整整两万五千两银子!
“全部押上,押我师父胜!”徐邦瑞将银子全部推到衙役面前,气势如虹道。
赛前周墨白多次纠正他的姿势,教给了他这副后世周赌神梭哈的经典形象。
徐邦瑞很舒畅,师父给他安排的这个角色太爽了,简直将他徐家小公爷心底潜藏的心性全部释放出来了。
惊天豪赌!
衙役嘴唇都哆嗦了,他不敢贸然接注,这赌注太大了,如果输了要赔出十万两银子,那可是个天文数字。
衙役于是赶紧稳住徐家姐弟,一路小跑来到内厅报告陈师爷。陈师爷大惊,随即附耳向杨鼎鑫低声报告,扬知县脸上阴晴不定,闭目沉思半晌,缓缓点头,同意接注。
对方是魏国公家的小郡主小公爷,自己开盘接注,押多少都必须接着,反正目前无论从哪方面看,程汝亮都应该是稳操胜券。
内厅里,决赛局已经开始。
本局将决定“江南棋王”的归属,衙门门内门外,万众瞩目,大家屏息凝神,静待棋局战果。
周墨白和程汝亮猜先后,由周墨白执白先行。
“程先生!”周墨白露出古怪的微笑道,“谢谢了!”
谢谢?
还未行棋,先来声谢谢,这是神马情况?
程汝亮满头雾水,内心却隐隐有一种无以言述的惶恐!一定有问题,他看着周墨白微带笑意的双眼,这种眼神依稀有些眼熟,五岁时隔壁淘气哥哥哄骗他踩粪坑练水上漂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眼神。
结果水上漂变成了屎上飞,那种眼神带给程汝亮惨痛的记忆至今没有抹灭。
眼见周墨白优雅地拈起一枚棋子,高高举起,眼中闪烁出自信的光芒,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震慑心魂的气势,放佛整个人都发出淡淡的光彩一样。
“啪!”
棋子落在棋盘上,又是碰在黑棋星位一子上!
程汝亮再次悲愤得想撞墙,抬起头来,一副“我招你惹你了”的无辜表情,愤怒地在心里将周家祖先挨个问候一番。
但是,黑棋还是只有老老实实应对,此局决定“江南棋王”花落谁家,程汝亮不敢有半分大意。
下扳,拗断,互相长出,纠缠厮杀。
但程汝亮很快发现,白棋今日忽然棋风一变,落子神出鬼没,在角上摆出一个诡异的定式,他自然不识得这是后世著名的“大雪崩”的变招。
应对失误了一手,虽然只是一手,但白棋已经大获便宜,将黑棋紧紧围在角上做活了一小块,白棋在外围竖起了滔天外势。
个中优劣,在场十余位弈林名家,一看便心下明了。
程汝亮心中惊恐莫名,周墨白今日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棋力之强,实为平生未见,每一手都形如鬼魅,杀敌于无形。
棋局上的白子黑子似乎都化作了将官士卒,东一团人马,西一块阵营,不住地冲锋陷阵,奋勇厮杀。随着一手手白棋落在棋盘上,黑棋被死死围在几个边角处,苦苦求活,外围全被白棋占据。
中腹冲出一队黑棋,却被团团围住,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犹如垓下之围、四面楚歌。白棋兀自不停地厮杀,宜将剩勇追穷寇,黑棋兵马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几乎不用判断形势,光看棋形就知道,白棋遥遥领先。
坐在对面这个带着温和笑容的年轻人,此刻仿佛来自地狱的使者,浑身焕发出诡异的光芒,
程汝亮盯着棋盘上的黑白双方,呆呆地举起一枚棋子,微微发颤,始终点不下去,过了良久,放下棋子,颓然说道:
“此局……我输了!”
四周众多名家均默然无语,不可思议地看着盘上棋局,周墨白今日之局犹如神魔附体,不过百余子,就将新安第一高手程汝亮中盘击败。
棋局中的定式和棋形众人从未见过,却暗含若干后续手段,厉害无比,观战众人一阵愕然,脑中均在想,怕只有神仙下凡,才能下出这等妙着。
程汝亮心死如灰,终于明白为何刚开始时周墨白就一个劲地说“谢谢”了。
内厅之中一片死寂。
良久……
只听见“咕咚”一声。
众人回头过去,只见旁边刚才还好好的杨知县忽然一头栽倒在地,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口吐白沫,嘴唇抽搐个不停,一副羊癫疯发作的表现。
陈师爷大惊,赶紧唤过衙役下人,将扬知县扶到内室,又差人寻大夫前来,一时内厅之中混乱不已。
扬知县想死的心都有了,这局决胜之战开出一赔四的赔率,虽说外面几乎所有人都赌押程汝亮胜出,但大家投注都很文雅,一二两银子,多的不过就是十两八两银子。
可是,门外一对貌似来头不小的姐弟俩,像是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多有钱似的,竟然在周墨白身上押了整整两万五千两银子,意味着扬知县要赔出十万两银子!
以那对姐弟俩的背景,杨知县要想赖账似乎也是不可能的。
总裁判何大成清清嗓子,大声道:“今日之战,周墨白胜出,总成绩二比一,周墨白获得‘江南棋王’称号!”
县衙门口,这一消息迅速传出,四下一片哀嚎遍野,无数银子付诸东流,竟无一人押注周墨白胜出。
大家的目光转向旁边的徐氏姐弟,目光中充满了艳羡,十万两银子,这是什么概念,这是平常人家几辈子都挣不到的惊天财富!
人群之外,一顶软轿歇在路边树荫底下,轿中佳人一双美若星辰的眸子远远望向内厅方向,如烟绝色无双的面容露出浅浅的微笑。
周墨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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